不过,天子毕竟是天子,感伤了片刻后又打叠起精神,笑与她道:“这衣衫果真是正合适,瞧着都精神了许多。我叫人把镜子搬来,你自己也瞧瞧,若有要改的地方,早些说了,回头绣娘哪里也能改一改。”
    宋晚玉点了点头。
    天子便吩咐了几句。
    很快便有人抬着一人高的大镜子入了内殿,就摆在宋晚玉跟前。
    宋晚玉悄悄的踮了踮脚,让镜子中的自己看着更加高挑些,然后又转了个圈。
    大红色裙裾跟着转动,飘转如同一朵初初绽开的艳丽的花卉。
    宋晚玉则是悄悄的往镜中看,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美人红衣如火,乌发如墨,肤如凝脂,颜色极美。当她抓着衣裙一角,转身抬眸间,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就连那大红色的裙裾似乎也在半空中划出了柔软的弧线。
    看了片刻,宋晚玉便抓着裙摆走回了天子身边,贴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天子才与女儿一起回忆了一番旧事,正满腹的感伤与怀念,一颗心也是极软的,难得耐心的听她把话说完了,这才抬眼看她,蹙了蹙眉。
    宋晚玉便抱着天子的胳膊,小声求道:“.....就一次,回头我就叫人把这衣服送回来。”
    天子一时没有应声。
    宋晚玉便抱着他的胳膊摇了摇:“阿耶!”
    到底还是拗不过女儿,天子叹了口气,最后还是点了头:“算了,都由你吧。”
    宋晚玉又惊又喜,伸手抱住了天子的胳膊,轻轻的晃了两下,然后仰头去看天子,露出那初雪般净白的小脸。
    她原就生得明艳,此时一张小脸仿佛发着光,明亮灼人,一双凤眸圆睁着,哪怕有长睫遮掩,眸中依旧不觉流露出些许的笑意来,细声细气的道:“我就知道阿耶疼我。”
    天子一直紧绷着的脸上不由也显出笑来,眼尾荡出细纹来。
    父女两人又凑在一起说了几句话,宋晚玉这才起身出宫。
    从宫里出来时,宋晚玉虽还披了一件银白色的斗篷,但斗篷里仍旧是那一身还未换下的大红嫁衣。宋晚玉就穿着这身大红嫁衣上了马车,隔着车帘,低声吩咐下人:“出宫,去霍府。”
    她与天子求了又求,就是想先穿着这身大红嫁衣去见霍璋一面——为着筹备婚事,她与霍璋其实也有几日没见了。
    所以,她此时是真心希望能够让霍璋也看一看现下的她,看一看她穿嫁衣时的模样。
    在他们成婚之前。
    第109章 十月十五
    宋晚玉到霍府时,霍璋正在祠堂里。
    年少时,霍璋是很不喜欢祠堂这样的地方的——那时候,霍父偶尔会罚他在祠堂跪着,言辞切切的与他说起霍家先祖功勋和事迹,令他莫要做令先祖蒙羞之事。那时候的他一抬头就能看见上面黑压压的一片牌位,好似黑压压的山峦投下的阴影,压得人险要喘不过气来。所以,那时候的霍璋很不喜欢这样的感觉,连带着对祠堂这地方也喜欢不起来。
    直到霍家被抄,家破人亡,流落突厥,霍璋的心情方才有了变化。偶尔,他也会想起父母,想起霍家,想起霍家那个被人一把火烧了的祠堂,想起祠堂里那黑压压的牌位以及霍父说过的那些话......那时候,他心下便有些说不出的情绪。
    忽然间,他便觉得:或许,他也不是不喜欢的,人都是需要有父母、有来历,他也不会例外,甚至他还能背出祠堂里那一个个的牌位,以及那些先祖的功勋和事迹。
    正因如此,得天子赐府后,霍璋便又设了个和记忆里几乎一样的祠堂,还把霍父、霍母的牌位也都放了上去,就连年幼夭折、原本不该进祠堂的幼妹牌位也都没有落下。
    此时,霍璋便仰头望去,便能看见那一个个熟悉而又陌生的牌位。
    他从上往下看着,最后终于将目光落在霍父、霍母、还有幼妹的牌位上,凝目看了许久却又一直没有出声。
    也就在此时,门外忽然传来通禀声——
    “大人,宫中来人了。”
    霍璋微怔,想到昨日宫里才派人送了喜服来,现下又来了人,指不定又有什么事,随口应了一声便往门外去。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等在门口的并非是他想象中的宫中內侍或者宫人,而是披着银白色斗篷的宋晚玉。
    天色将晚,天边的晚霞烧红如火,却也只剩下几缕余晖,门厅一侧的灯光已是昏昏。
    然而,宋晚玉手里提着一盏灯笼,灯光盈盈,照得她斗篷下的一角裙裾红艳如火。然而,这如火的颜色也及不上宋晚玉仰头看来时,那张明艳的脸容与发亮的乌眸。
    霍璋还未反应过来,唇角便已不觉扬了起来,疾步上前几步,从她手里接了那盏琉璃灯,顺嘴问道:“怎么来了?”
    过些日子便是两人的婚期,两人各有要忙的事情,已有一段时日未见。所以,霍璋还真没想到宋晚玉会亲自过来,惊喜之外已有几分意外。
    听到霍璋的问题,宋晚玉颊边不觉也是一热。只是左右还有下人侍立,她也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解下自己身上的斗篷,只得含糊着道:“先进去再说吧。”
    霍璋一顿,先是抬起眼看她,随即便主动提起琉璃灯,抬步往内厅去。
    宋晚玉慢了一步,随后跟上。
    待得两人一前一后的入了内厅,霍璋看了看左右,很快便又吩咐左右退下。等人都下去了,他才重又问了一句:“是有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吗?”
    宋晚玉看了他一眼,伸手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斗篷,露出她身上那件红艳如火的大红嫁衣。
    红衣似火,乌发如瀑,美人望之如玉人。
    正因如此,灯光之下,宋晚玉颊边的那一抹霞色便越发清晰了。
    霍璋一时没能回过神来,看得怔怔的,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你把嫁衣穿来了?”
    宋晚玉心下赧然,却还是大着胆子点了点头:“嗯,我想穿来给你看看。”
    看着一身大红嫁衣的宋晚玉,霍璋一时间竟也说不出话来。
    宋晚玉难得的大着胆子,追问了一句:“好看吗?”
    霍璋张嘴欲言却又觉得自己喉间干涩,他一向从容镇定,虽寡言却也非那拙嘴笨腮之人。可是,此时对着一身红衣,满面羞红的宋晚玉,他却觉得心口砰砰的乱跳着,口干舌燥的身子说不出话来,只得咽了口口水,喉结上下动了动,方才勉强的应了一声:“很好看........”
    话才出口,霍璋便觉耳颊两侧似被火烤,火辣辣的。
    宋晚玉听了他这话,脸上更是红的如同滴血一般,
    二人面对面的站着,四目相对间仿佛还能看对对方面上的赧然与对立着,四目相对,竟是都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一会儿,还是霍璋反应过来,主动开口道:“你来时,我正在祠堂拜祭先祖长辈.......”他顿了顿,然后才道,“你,可愿意随我过去看看?”
    宋晚玉自是愿意的。只是她自觉今日主动上门已经是太主动了,这时候应该矜持些,没有急着应声,只低着头,露出一段玉白的脖颈,微微颔首。
    霍璋却没有立时动作,站了站,然后上前来,伸手握住了宋晚玉的手。
    他们两人手牵着手,站的近了,近的似乎能够听到对方胸膛里那砰砰的心跳声。
    霍璋凝视着宋晚玉的侧颜,过了一会儿方才道:“当初在西山寺,我便带你见过母亲和妹妹........如今我们便要成婚了,是该去祠堂看一看。”
    宋晚玉没有应声却还是用力的反握住了他的手。
    霍璋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宋晚玉手上传递来的热量,那一点的热像是火苗一般烘着他胸膛里的那颗心,那些梗在心头没能说出口的话似乎也都涌了上来,自然而然的出了口:“以前,我被父亲罚跪祠堂时,总觉得上面那些牌位都陌生的很,说是祖宗,可说到底也只听过名字和事迹罢了,终究还是陌生的。可后来,霍家没了,我却总想起这些,想起父亲与我说过的那些话.........”
    “圣人赐了我府邸后,我却又想修祠堂。”说着,霍璋抿了抿唇,薄唇如刀削,神色也有些复杂,“然后,还把父母还有妹妹的牌位也都摆上去。”
    宋晚玉能够隐约的感觉到霍璋此刻复杂的心思。她更加用力的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那很好啊,以后我们要是有了孩子。你还能罚他去跪祠堂........”
    霍璋:“......”
    不知怎的,听到宋晚玉这话,霍璋心里的那点儿的复杂与感伤一时都烟消云散了。他抿唇忍住笑,侧过头,抬起眼轻轻的瞥了宋晚玉一眼,终究还是忍俊不禁,笑了出来。
    宋晚玉看着他露出笑颜,终究还是有些恼羞,忍不住小声嗔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霍璋笑着握住她的手,顺势用力,将她抱到自己怀里,然后才垂头去吻她的红唇。
    唇齿相触时,温暖的气息顺着绵软的唇瓣直直的往肺腑去,暖融融的。
    胸腔中的心脏跳得更加激烈热情了。
    “是我太高兴了。”霍璋一面说,一面细细的吻着怀里的那个穿着大红嫁衣的心上人,语声极低,“能够看到你穿着这身嫁衣站在我的面前,能够带着你去祠堂拜见父母先祖,还能够.......”
    还能够听你说起“孩子”。
    这些事,只是想一想,他便觉得欢喜难言。
    仿佛前半生的一切辛酸苦辣都在这一刻得到了命运的补偿与馈赠。
    ***********
    十月十五日。
    虽准备时间有些仓促,但霍璋与宋晚玉的婚事却是这一年里难得的盛事。天子毕竟只这一个公主,又最为钟爱不过,早早便交代了礼部不可轻忽,故而公主下嫁的仪驾摆开来后便极是煊赫,热闹非常,尤其是那一身喜服策马过街的俊秀新郎,亦是引得满京城的百姓们纷纷围观。
    便是天子都亲自出了一趟宫。
    当然,婚礼结束后,天子也还是要回宫的。不过,眼见着女儿嫁人,天子这颗老父亲的心实在是有些禁不住,回宫时顺道还把三个儿子也给捎上了,一起回宫喝酒去。
    太子与秦王亦是与天子一般的心情——极替宋晚玉欢喜又为着妹妹嫁人而感伤不舍,只齐王一脸喜色,转过头来劝慰父兄:“自阿姐及笄,我便盼着这一填了。这一盼就好些年,如今好容易等到她出嫁,阿耶和阿兄也该欢喜才是。”
    当然,齐王也还有话没说:这要是再不嫁人,怕不是真要嫁不出去了吧?
    齐王说的欢喜,天子也掩了那一丝的不舍与感伤,重又露出笑容来:“也是,这是喜事,确是不好这般感伤。”说着便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
    天子举杯,太子、秦王以及齐王自然不好不喝,只得也跟着喝了一杯。
    齐王一喝酒就容易嘴贱,尤其是天子今日态度温和十分纵容,适才他说了那些话也没被斥责,越发养得他胆大起来,不禁往下道:“咱们在这儿喝酒,指不定阿姐他们正在洞房喝酒呢.......”
    这话还未说完,一侧的太子便看了过来,目光颇是不悦。
    秦王也道:“你这说的什么浑话?!”
    天子更添几分感伤,重又举杯:“不说这个了........喝酒,喝酒!”
    唉,养了这么多年的玉白菜,居然就这么被人拱了。
    唉!唉!真是越想越气!
    宫中的父子几个举杯共饮,一时感伤一时欢喜且不提,宋晚玉与霍璋倒是已经喝过了交杯酒。
    因着等这一日等了许久,等得都有些不耐烦了。
    所以,真到了这一日,宋晚玉这颗小白菜不仅没有一点羞,还恨不得主动凑上去拱人。
    她与霍璋喝过了交杯酒,净面洗漱了一番,两人一齐到了榻上,她便有些忍不住了,像是抱着枕头一般的抱着霍璋都不肯松手。
    霍璋也是头一回经着这事,并没有什么经验,只得伸长手臂回抱住她,屏息间听了一会儿彼此的心跳。
    不知怎的,只这般抱着,两人的身上也都渐渐热了起来。
    第110章 恶人告状
    宋晚玉等了一会儿,一直没等到霍璋动作,终于还是忍不住了,试探着伸手去抓霍璋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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