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休微噎,小心地瞧了瞧,见她神情淡漠,又忙道:“不过大哥的伤也好些了,陛下若觉不妥,去也无妨。”
    虞锦回过神:“没事。”她摇摇头,“宫宴罢了,不是什么大事,他好好养着便是。到时让御膳房在侧殿备一桌席,你们兄妹三人一起用。”
    楚休面色一喜:“谢陛下!”
    “你哥……”虞锦开口想说点什么,又最终摇了头,“没事了,你去吧。”
    .
    又三日后,太学官收受贿赂的账册整理妥当,呈入宫中。虞锦花了近半个时辰的工夫也不过草草将它看了一遍,看得心下愤恨:这样大的数目,就是搁在二十一世纪也够死刑了!
    于是太学官抄家问斩,抄出来的万贯家财却未入国库。虞锦着户部专拨了一批人手来管这笔账,先分了两成投入太学,余下的日后按需慢慢划给太学与各地官学。
    至于为何如此,她还有她长远的想法,只是还需慢慢着手去办,便暂不必与朝臣多提。
    但即便无人知晓后续,此举也已足够引得学子们交口称赞。
    这种称赞来得汹涌,一时间诗词文章纷至沓来。虞锦对这种花式夸奖不太适应,随意看过两篇就不再理会,但这氛围倒恰到好处地冲散了年前斩杀官员带来的“不吉利”,反为朝廷带来了一份焕然一新。
    据说一位位在御史的三朝元老在与同僚的酒席上竖起拇指赞叹说:“陛下这事办得漂亮,雷厉风行,又举重若轻,倒有先帝当年的风采。”
    这句话倒实实在在地让虞锦高兴了一阵。
    她的母亲是个能人。与她自以为清明一世实则遗臭万年不同,她母皇在史书里也是一位明君。
    现下能得朝臣这样一句称赞,大概说明她离名垂青史稍微近了那么……一丢丢?
    与此同时,楚倾的身子也渐渐好起来一些,眼睛是仍看不见,但能自己起来走一走路了。只是走不远,距离长一些便仍会觉得酸痛。
    虞锦还是松了口气:腿可算是保住了!
    .
    不知不觉,就到了除夕。
    这日于虞锦而言是难得清闲的一天,没有早朝,朝臣们临时有事也都会往后推一推,不会在这天进来扰她。
    她上午只要应付一下宗亲们的问安贺年就是了,中午悠哉哉地用个膳睡个觉,下午再见见来问安的后宫男眷。大家轻松地说说话,再各自回宫歇息半晌,晚上一并去鸾元殿赴宴。
    虞锦惯会“珍惜”这样的难得清闲,睡午觉时完全放松下来,好悬没一睡不起。
    醒来时就听邺风笑说:“陛下若再不起,臣看郎君们都要聊无可聊了。”
    虞锦暗自吐舌,赶紧坐到妆台前去梳妆。
    然而内殿里,大家终于还是把话题聊完了。
    六人分坐两侧,在突然而然地安静中都有点不自在,不约而同地执盏抿茶,心下思索还有没有别的话可说。
    放下茶盏,常侍杨宣明轻咳一声:“听闻元君一直在鸾栖殿里养伤,今天大好的日子,是不是该请出来见见?”
    另几人面色都一变,姜离下意识的睃了眼侧殿的方向:“不了吧,元君……”
    “去请吧,平日都见不到元君,除夕佳节总该见见。”杨宣明似没听到贵君在说话,衔着笑自顾自地吩咐了身边的宫侍。姜离眉心一跳,却不好硬阻,闭口不言。
    “笃笃”。
    殿门被轻声叩响,楚休打开门,便见外面是个眼生的宫侍。
    他一愣,对方低眉顺眼地拱手:“诸位郎君都在内殿正等着面圣,想请元君过去一见,不知方便否?”
    楚休即道:“元君在养病,不便见人。”
    说着就要关门,眼看要关上,却被反手推住。
    “这位公子。”对方抬了抬眼皮,“在下是杨常侍差来的 。今日除夕佳节,公子不妨劝元君给个面子。”
    楚休听得不快:“我管你是谁差……”
    “楚休。”房里的声音沉沉传来。
    楚休噤声回头,看到兄长站在窗前的背影纹丝未动,声音也平静:“我也想出去走走,正好去见见他们吧。”
    楚休锁眉,余光睃见门外那人笑容间的得意也无意理会,阖上门走到窗边:“哥,我看他来者不善啊?”
    楚倾声音淡泊:“比你想的更来者不善。”
    楚休不清楚那位杨常侍是什么来头,他却清楚。
    杨常侍的母亲在大理寺当差,两年前楚家被抄时还是个无名小卒,近两年却一路升迁,现下已官居要职。
    她升迁,凭的便是挑楚家的罪名。子虚乌有的大罪小罪她总能罗织一些,一两个月里总能上个三两道折子。
    这些折子里提及的罪名或许至今也没有几样坐实,但又的确投上所好,一本本铺成了她升官发财的康庄大道。
    所以楚倾不想有话柄落在杨宣明手里,亦不想像缩头乌龟般躲着他。
    楚休便见楚倾抬手抽开了脑后的系结,眼上的白绢顿时松下。
    楚休一凛:“哥,你干什么?”
    “没事。”楚倾将白绢塞给他,“走吧。”
    言毕他就走向房门,楚休忙上前扶他,替他将门推开。
    “元君。”杨宣明差来的宫侍一揖,楚倾没有理他,信步行向内殿。
    有什么事,来就是了,反正他也躲不过去。
    楚倾这般想着。
    他一直没告诉楚休自己为何不想去参除夕宫宴。伤病未好不过是个辅因罢了,真正的原因,是他不想再在众目睽睽之下颜面扫地。
    与女皇成婚两年,他们总也不是每一次见面都争吵不休。平和地说上几句话的时候虽然少,但总归也有。
    只是这份平和,从不会当众出现。
    在人多的时候,她总是乐于让他无地自容。
    成婚后的第一次除夕宫宴便是这样。那时贵君姜离取了新酿成的杏酒四处敬酒,而他自幼对杏有敏症,只得委婉推拒。
    姜离也没说什么,女皇却侧首看过来,明眸里愠意分明:“大好的日子,元君成心扫兴?”
    他不得不离席谢罪,她却又像看不见他一样,继续与旁人谈笑风生,独留他一个人顶着满殿饶有兴味的注视跪在御案之前。
    还好那场宫宴没过多久就散了席,在她离殿之后他自能起身,否则那般局面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后来他慢慢明白了,他就像她手里的一面镜子,她要用他向满宫满朝投射出她对楚家到底有多么厌恶。
    只要楚家的罪名尚未定下,这种事在他身上就不会终止。
    迈过内殿门槛,楚倾听到一片问安声:“元君。”
    “坐。”他颔首轻声。楚休自知他不愿让旁人看出他还瞎着,一语不发地直接扶他去右首的位子落座,不必他多看路。
    坐在对面的姜离打量着他:“元君气色好多了。”
    楚倾应了声嗯,听得耳边有奉茶的轻响声,搭在矮几上的手一探,稳稳地端起茶盏来抿了口。
    氛围着实有点尴尬。
    楚倾心下一数,屋里七个人,除他以外余下六位近来个个被女皇翻过牌子。
    六人则也都打量着他,心里存着一股说不出的气,暗想凭什么他一个罪臣之子住进了鸾栖殿,还弄得陛下翻牌子都不肯行|房了。
    其中当属杨宣明最是不忿。
    楚家一案上,他家功勋最盛,如何看得了楚倾翻盘?
    他无声地睇了眼楚倾,又看了看楚倾身侧与他有五六分像的楚休,衔笑起身:“元君。”
    楚倾抬眸,杨宣明在离他两步远的地方停住脚:“听闻元君少时习过剑,臣近来得了柄上好的宝剑,只放着不免可惜了,便想献给元君。”
    楚倾自知他没安好心:“我也多年不碰这些了,常侍不如献给陛下。”
    杨宣明答应得却快:“也好。”
    楚倾锁眉,不由得探其心事,方知这剑原就要献给陛下,心下只好笑这番虚伪客套。又闻杨宣明着人去取了剑来,很快再度向他开口:“还劳元君先行一观,看看究竟好是不好。免得在下眼拙不识货,倒让陛下笑话。”
    这倒不好拒绝。楚倾想想,夸就是了,饶是看不见也照样能夸。
    他便颔了颔首,示意楚休上前接剑。杨宣明也并无更多废话,回身从宫人手中接过剑来,就要递给楚休。
    还有半步远时楚休伸手欲接——却眼见杨宣明手上宝剑猛地一松,脱手坠落。
    楚休下意识里想抓,终是没来得及。咣地一声,宝剑落地。
    响声直令殿中唰然一静,杨宣明退开半步,面色难看:“元君你……这是何必?”
    楚倾神情微变:“常侍何出此言?”
    “是下奴没拿住。”楚休看出杨宣明成心,唯恐兄长再惹上麻烦,干脆跪地,“不关大哥的事。”
    这声“大哥”又令众人都一滞。
    顾文凌是个素来不喜这等算计的人,更厌烦杨宣明这样拙劣的找茬手段,便锁眉调和:“罢了,一时失手。今天过年,常侍就……”
    话音未落,骤闻啪地一声脆响。
    满屋再度一静,楚休捂着脸抬起头,惊怒交集。
    “押去外殿。”杨宣明居高临下地淡看楚休,“掌嘴五十。”
    即刻便有宫人上前,刚拉起楚休,楚倾拍案而起:“杨宣明!”
    杨宣明从容回视,楚倾竭力冷静:“我的人不劳常侍费心,放开他!”
    杨宣明笑一声:“可他失手摔了的是献给陛下的东西。”
    楚倾切齿:“他是我亲弟弟。”
    “哦?”杨宣明满意地眯起双眸,“可是陛下亲自下旨没为宫奴的那一位?”
    几句话的工夫,耳光声已传了进来。
    杨宣明吩咐得巧妙,不是“押出去”而是“押去外殿”,这声音便恰好让殿中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楚倾身形一震,虽看不到面前什么情形,却也能凭方位判断近在咫尺的杨宣明身在何处。箭步上前,一把将他衣领拎住:“放开他!”
    .
    殿里,虞锦正亲手调着最后一支发钗的位置,忽见谷风匆匆进殿。
    “公子。”谷风向邺风压音禀话,虞锦不自觉地侧耳倾听,隐约听到“楚休”“掌嘴”一类的字眼。
    “怎么了?”她眉心一跳,谷风便直接上前向她禀了话。
    </div>
    </div>

章节目录

学完自己的历史后我又穿回来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PO18官网只为原作者荔箫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荔箫并收藏学完自己的历史后我又穿回来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