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胜文慢慢摇了两下头,“王爷刚才的话一下子点醒了我,我们都钻了牛角尖,所以才在这里浪费了这么多时间。我们都忘了,我们要的只是京城,只是皇宫里那个位置。定州打不打得下来,又有什么关系?到时候龙椅上换了人,他们自然俯首称臣。”
    李知尧本来还闷得很,听完了钱胜文的话,他突然也想通了。绷紧的面色慢慢放松下来,然后他猛地握拳砸了一下桌案。
    钱胜文继续道:“他们几次受重创,朝中早已经没有几个能领兵打仗的人,兵力耗损也极为严重。现在京城兵力空虚,我们取道别处直入京城,岂有再败之理?”
    李知尧看着钱胜文的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起身就往外去。到帐帘边重重打起帐帘,对守在外面的士兵说:“召集军中所有将领,两刻钟后主帐议事。”
    趁着这两刻钟的时间,他回去自己帐篷梳洗了一番。见朝雾还睡着,便仍没吵醒她,轻着动作再出了帐篷,到主帐里去。
    军中将领已经全部到齐,在地形沙盘周围站着。
    李知尧去到沙盘边,不多说废话,直接道:“本王得到密报,此时京城兵力空虚,基本算座没有防守的空城。本王和钱先生做了商议,打算放弃攻打定州,而是直接绕开,取道小城和州县。济州和温县全部不攻,我们直接入京城。”
    在座的将领一边听他说,一边看着沙盘地图,个个低眉沉思。
    最后还是萧进先开了口:“可行。”
    随后将领们一个个附和上来,你出一言我给一语,把这个计划又完善了一番。道路怎么走,到时候会遇到什么麻烦,全部设想一番,再想出应对策略。
    全部都商量好以后,李知尧命令大家接下来这段时间好好休养。同时,他写了封急信,让卷舌快马加鞭送往北方,给守城守地的慕青和贺小苏。
    他让慕青和贺小苏把北方所有能集中起来的兵力,全部集中到一起,领兵南下支援。
    已经到最后分胜负的时刻了,成败在此一举。
    若能得胜,大家一同踏入京城!
    在这一场战争中,慕青和贺小苏没得到几次冲锋陷阵的机会。在北方一点点被打下来后,他们就负责在后方守城池。现在终于有机会一展抱负,他们自然兴奋。
    集结起了北方各城的兵力,带着对胜利的渴望,直接南下。
    ***
    李知尧在军中兵将都休养得差不多以后,便按照计划好的,偷偷绕开定州城,直接去往和州县,从和州绕行,再往南去。
    薛城用计诱杀了魏川后,一直等着李知尧的军队再次吹起攻城的号角。但是等来等去,也没等到他们再去攻打定州城。本来以为他们是怂了,结果没想,他们绕开定州城跑了。
    在薛城得到这个情报的时候,李知尧已经带着他的大军成功跨过了和州县。薛城当即便慌了神,下意识便想到——李知尧这是要绕过定州直接攻打济州!
    想到济州根本没有多少兵力部署,为了不让李知尧计谋得逞,薛城连忙带走定州大部分士兵,直接赶往济州。而当他到达的济州的时候,却发现李知尧根本没有攻打济州。
    薛城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想着难道他济州也不要,而是直接去温县?然后等到他领兵赶到温县,才看出来李知尧的真正意图——他是要直接去京城!
    这绝不能让他得逞的!
    薛城自然领兵继续追赶,心里计划着,要在李知尧到达京城之前,直接拦下他,与他决一死战!
    与此同时,李知尧一路领兵往南,一路被薛城追着屁股撵,也觉得十分的烦。他想来想去,最后打算先解决掉这个麻烦再入京,免得到了京城麻烦套麻烦。
    做好决定后,李知尧停住了行军的步伐,就地列阵布局,回头直接打了薛城一个措手不及。
    大夏唯一能让李知尧担心的吕问已经不在了,李知尧根本没把薛城放在眼里。他架着大炮守城确实可以,但领兵出了城来,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将领。
    而在这一场战争打响一些日子后,慕青和贺小苏带领的军队已经及时赶到了。他们几乎是日夜兼程过来的,抵达战场后就直接加入厮杀,前后包围打得薛城几乎没了还手之力。
    眼看薛城明显撑不了多久了,李知尧也便懒得再跟他浪费时间,把这一方已经明显分出了胜负的战场,直接丢给慕青和贺小苏。而自己带领麾下大军,继续南进,跨过温县,直奔京城。
    京城兵力空虚,但也不是没有,李知尧已经做好了攻城的准备。等他带着军队逼到京城北城门下的时候,也就看到了城门上插的帅旗,那是楼骁的帅旗。
    李知尧坐在马背上,头套铜盔,身后披风烈烈随风。
    他迎风看了城头上的楼骁,与他遥遥对视。
    两个人似乎都在等彼此先吹号发令,然等了一会后,李知尧便看到,城头上挂起了一面极大的白旗。白旗随风曳开,在砖墙深灰的城头上,显得格外醒目。
    在白旗挂起来没多久后,城门又慢慢打开,有一个士兵骑马出来。到了李知尧面前下马,恭恭敬敬单膝跪下行礼,对李知尧说:“王爷,将军请您进城。”
    李知尧坐在马背上没动,仍仰头看着城门上的楼骁,倒是旁边的萧进开了口,“王爷,魏将军就在定州因为薛城诈降而遇害,楼骁不战而降,不知道是不是有诈。”
    李知尧又默声片刻,目光一直抬起落在城头没动,然后开口:“进。”
    萧进还是不放心,又说了句:“王爷,您就不怕……”
    李知尧好像没听到萧进的话一般,落下目光直接对那来投降的说:“带路。”
    得言,那个士兵起了身,动作利索地翻身上马,带着李知尧以及他身后的大军,慢慢往城门里去。那城门极高极深,越走越暗,暗得萧进几个人心里不安到了极点。
    若是有埋伏,他们怕是不知道能不能走出这个城门。
    然一直等到把城门走完,眼前一亮再看到阳光,也并没有发生他们担心的事情。乃至进了城,也是一路畅通无阻,并没有遇到半分威胁,仿佛路都给他们开好了。
    李知尧坐直了在身子马上,领着身后一众灰头土脸的士兵,直奔皇宫。
    ***
    皇宫,正德殿。
    裴云海推开门,慌慌张张地扑到赵太后面前,声音都在打颤,“太后娘娘,晋王已经领兵进了京城,马上就要进宫了!”
    赵太后手里拿着蝇头小笔,手下一抖,朱砂按在纸业上,按出苍蝇般大小的红点。她猛地抬起头来看向裴云海,压着呼吸,“楼骁呢?”
    裴云海哭起来了,“太后娘娘,楼将军他直接投降了!”
    赵太后捏着毛笔的受抖得越发厉害,嗓音也颤起来,“援军呢?”
    裴云海弯腰伏在地上,哭丧一样,“薛将军是最近的,但他被晋王的后方部队拖住了,其他的在这么短时间内根本赶不过来呀。再者说,我们也没有多少援军了呀……”
    楼骁把附近州府的兵全借了,借来投降了!
    赵太后终于彻底稳不住了,眼眶里蓄顿时满了眼泪,一颗一颗滚出来,连嘴唇都在抖,胭脂膏子也掩不住里头泛出来的白。
    她丢下笔,慌张地吸鼻子,看着裴云海,“怎么办?现在怎么办?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说着又想到了什么,忙道:“快!召集大臣商议对策,快去,把所有人都找过来!”
    裴云海得了话,连滚带爬地起身跑了。
    赵太后坐在案后缓了很久,然后她抽出帕子一点点擦干眼泪,起身从正德殿去往庆元殿。大殿与平时一样,漆金的龙椅漆金的柱子,还有她那一扇密密珠帘。
    赵太后没再往珠帘后的椅子上坐去,而是直接坐去了龙椅上,坐得端端正正,仿佛把整个天下都踩在了脚下。然后她就这么等着,眼睛也不眨一下。
    她没有等来朝中的文武大臣,而是等来了李知尧。
    庆元殿的大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推开,阳光如纸片一般压进殿内。那个人站在门外炫白的阳光里,头戴铜盔,铠甲染血,腰间挂着一柄长剑,身后披风如血。
    一如当年,还是那样意气威风。
    他跨过门槛进来,目光冷如寒冰,一步步走向龙椅,身后涌入的人头如蚂蚁一般。所有人都列队站好了,他站定在大殿中央,直盯着她。
    赵太后坐在龙椅不动,眼睛里蓄着森森湿意,不悲不狂不癫,还微微笑了一下,仿佛见了旧友一般,看着李知尧说了句:“你来啦。”
    第102章
    李知尧没有回赵太后的话,也确实没任何话想跟她说。
    他从蛮州一路打过来,经历无数风霜雨雪,每天顶着千斤重般的担子,身上新伤加旧伤,并痛失几员大将,不是为了来和她叙旧的。
    李知尧默着声,旁边的萧进直接开口:“太后娘娘,那地方好像不是你能坐的吧?”
    赵太后冷笑一下,“哀家能坐哪不能坐哪,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卖主求荣的玩意儿,配在哀家跟前儿说话吗?”
    萧进被赵太后骂得脸畔一阵赤红,正忍着的时候,龙椅旁侧帷幕后出来个十五六岁的黄袍少年。少年几步迈到李知尧面前,软腰软骨头地看着他,开口就是:“叔叔,我现在就把皇位让给你,你留我一命!叔叔!”
    求完了,膝盖一软“噗通”往地上一跪,一把抱住李知尧的腿,这就哭起来了。
    赵太后没想到自己一生要强,辛辛苦苦扶上帝位的却是这么个东西——没有血性没有骨气没有抱负,为了活着,连皇位都能说让就让!
    她气得越发要吐出血来,手腕颤抖着按住龙椅,粗着嗓音吼道:“皇帝!你给我站起来!”
    小皇帝直接抱着李知尧的腿不松,哭得情真意切,自然是不站起来。一直等李知尧伸手拉了他,他才挂着泪珠子从地上爬起来。
    站直了,腿还有些抖,他微仰头看着李知尧说:“我现在就拟旨。”
    李知尧不多废话,直接出声吩咐:“皇太后赵氏祸乱朝纲,擅坐龙椅欺君犯上,现在就把人给我拿下,打入天牢。再拿笔墨来,伺候皇上。”
    命令一下,萧进领着几位侍卫直接迈步上龙椅,把赵太后押下来。
    赵太后不愿意出去,一边赖着身子一边扯着嗓子喊:“皇帝!皇位不准让!李知尧弑君谋权,迟早要遭报应!这个龙椅这个天下,他永远都别想坐得安稳!”
    萧进几个人把赵太后往后拖,一时间场面异常混乱,赵太后满身狼狈,早已没了往日的雍容端庄。她就这么扯着嗓子往回喊,声音在大殿中回荡,仿佛是一生中最后的挣扎。
    小皇帝被她喊得又慌又乱,明明天气已入了寒冬,他额头上竟聚起了密密的汗珠子。汗水聚在眉头上,沿着眉梢滑下来,沿着下颌骨落进衣襟里。
    笔墨书案备齐,他淋着汗在案前坐下,然后在钱胜文的辅佐下,抖着手把禅位圣旨拟出来,再盖上玉玺。最后圣旨交由钱胜文,钱胜文当朝宣读。
    圣旨读罢,钱胜文卷起手中卷轴,与在座所有人一同跪下,伏身高呼:“吾皇万岁!”
    ***
    李知尧守了信用,坐上皇位以后,没有诛杀自愿禅位的小皇帝。他用宫外的一处殿宇安置了小皇帝,好吃好喝地养着,让他仍过安闲富贵的日子。
    安置好小皇帝以后,便是梳理皇宫人员和朝中大臣。跟他从蛮州一路打到京城的各位将领,自然都得到了封赏。陈仪、钱亮和萧进等人,全部赐官封爵。
    而像死去的董远和魏川,爵位便封给了他们的妻子和儿子。
    朝雾在七日后与慕青和贺小苏一干人等抵达京城,慕青和贺小苏在最后战胜了薛城,也得了战功,自然也都得了应有的封赏,总算施展了他们一直以来的抱负。
    对功臣加官进爵结束后,李知尧一不做二不休,又对赵太后一党开始了拔根似的清算。要处理的第一个就是周家,虽然周贤明已死,但周家剩下的所有人,一个都没放过。
    李知尧直接下旨,让萧进带兵抄了周家府宅,罚没周家所有财产,搬空周家藏书楼,最后点一把火把那京城人人向往的藏书之地给焚烧成灰。
    周家几百口人,男丁或杀或流放,女眷全部贬入奴籍。
    李知尧的狠戾行为让京城许多大族世家都感到胆寒,每天惶惶度日,生怕自己往前哪里得罪过他,现在被拉出来直接灭族。
    有胆怂畏惧强权和新帝心性残暴之人,自然就有刚正不阿之人。在那些刚正不阿的人里,厘侯爷是最有血性与骨气的。他向来为人刚正,眼中只有礼法和荣辱。
    别人不认可新帝李知尧,但多半都不敢太过表露,也就是昂着头颅拿拿劲,眼神里偶尔流露出一些不耻与不屑。而厘侯爷不是,他是直接上朝立于大殿不拜。
    在所有人都跪地参拜下去的时候,他一个人站在那里,便显得格外扎眼。
    没人叫平身,参拜众官伏地无一人敢动。
    李知尧坐在龙椅上盯着厘侯爷看,时间久得让大殿中的其他人都冒起了冷汗。最后还是李知尧边上伺候的大太监出了声,看着厘侯爷问:“为何不跪?”
    厘侯爷腰板挺得极直,语气铿锵道:“乱臣贼子,也好意思受众人朝拜?老祖宗的规矩都可破,我看这大夏的江山,气数也快尽了!”
    此话一出,直说得大殿中的文武百官额头又多了一层汗。
    李知尧还是盯着厘侯爷,心里自然有被辱骂的愤怒,除了愤怒还有另一层,他想着就是这老东西,为了所谓的礼法荣辱,把自己的亲生女儿送上了黄泉路。
    若不是朝雾母亲没下得去手,朝雾早埋在了厘家城南的陵园里。
    又看了一会,他终于向厘侯爷开了口,语气里透着刮过人骨头的寒气,“那厘侯爷不妨再猜一猜,是大夏的江山气数先尽,还是你厘家气数先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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