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好像有一辆车开过来了……蓝色,国产,估价二十万,车速四十码……更近了……太阳反光,有些看不清车牌,好像是……京字头9,9什么……嗯……开过了。
    “许由光……”身边的人在说着什么,她没听清,注意力全在马路上跑来跑去的车上。
    “你看这个……”
    “上面那个人是不是……”
    电话里说的是一个蓝色的什么车来着?车牌号码是……是京字头什么什么9……
    她努力回想,刚想出一点儿眉目,就被身边的人再次打断。
    “哎呀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了吗?!”白楚河戳了戳她。
    她含糊不清地“嗯”了几声,白楚河一翻白眼,就知道她没听,于是干脆举着手机在她面前,又耐着性子说了一遍,“你自己看这视频上是不是你?”
    手机都凑到了她的面前,她凝神一看,视频上的人的确是自己,视频里自己还是穿的夏天的衣服,鹅黄色的长裙,地点像是在一家酒店的大厅。
    她愣了,记忆之中搜寻了一下,感觉有那么一丝熟悉。
    视频像是一个随意的路边采访,主持人和她面对面而坐,将她和主持人的脸都拍得很模糊,可透过那个隐约的侧脸,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视频中被采访的那个人是她。
    那时候的自己……她看得有些出神。
    镜头里能看见自己随着音乐而敲打在桌上的手指,随着节奏而动,引起了主持人的注意,接着就有视频里的对话传来,主持人问道,“小姑娘专业的?”
    “不算,小时候学过几天。”
    “手很漂亮,很适合学钢琴。”
    “谢谢。”
    “不气。来旅游的吗……在这儿等朋友?”
    “你在这儿等了怎么也有一个小时了吧?男生还是女生?”
    “……男生。”
    “男生?一个男生竟然让一个女生等这么久?太不是人了!”主持人惊叫。
    她笑了笑,面上尽是无所谓,“没有关系的,他不知道我在等他。”
    “不知道?那你会等多久?”
    “应该没有多久的……”
    视频里的自己眼中全是期冀和单纯,想想那个时候,仿佛已经是两年前的事情了,她恍惚了那么一下,看见自己特别笃定地对主持人说,“他不会让我等太久的!”
    那时候啊……她想起来了,是去西安比赛的那一次,她在许暮之的酒店楼下等了很久,没有等到他,却和一个陌生人聊了一会儿天。
    只是那时没想到,这竟然是个采访。
    可那时候自己是在想什么?
    她回忆了一下,在想……许暮之什么时候才会回来,他为什么那么久都没有给自己回一个电话,又为什么要对自己忽冷忽热?
    当时那句话,是对着主持人说的,却又像极了是在安慰自己。
    视频的最后是节目组对她的致歉,因为那个时候她在后来的伤心欲绝之中离开了酒店,节目组没能找到她给她一个解释,屏幕上还留了几句话——
    “不知道这个姑娘,最后有没有等到她要等的人。”
    “不管有没有,我们都衷心地希望,你可以遇见对的那个人,至后一生。”
    至后一生。
    她看见这几个字后,笑了笑,垂下了眼帘。
    白楚河不知道她的事儿,举着手机看着那视频,“还真是你啊?这都是两年前的视频了,这个视频团队也是最近才火起来,我先前看了一个视频就跑去看了其他的,你说巧不巧?这一翻就翻到你了,我还说这人看着挺眼熟,没想到真的是你啊?!你要等的那个人,是许大神吧哈哈哈哈……”
    “不过话说回来,”白楚河收了手机,和她一起张望着,“新请的那位律师怎么还没来?”
    她听了白楚河这话,扯出一丝笑,“是啊,怎么还没来?”
    老爷子又给她找了一位律师,说是自己当年手底下最优秀的一个门生,就在北京,一听说这事儿,就立马放下了手里的事情赶了过来。
    说起请这律师的事儿,她听说老爷子又生病了,这次还挺严重,直接被秦宇给送到了北京这边的医院里来了,检查过后老爷子非说自己没事儿,说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情,哪儿还有心思安心住院?一边说着,还一边叫宋秘书安排人准备二审的事情。
    于是这位新律师便被安排了过来。
    等了一会儿,那人才开着车过来了,一下车就是,“抱歉不好意思,北京这太堵车了,实在不好意思。鄙人姓吴,许小姐叫我吴律师就好了。”
    来自看上去还挺年轻,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谈吐气质也非凡。
    她摆了摆手,“没事儿,来了就好,请吧。”
    白楚河看着还挺担忧,拉着她凑在她耳边轻声道,“由光,这人靠谱吗?不会和上次那个一样……”
    吴律师疑惑看了过来,她赶紧扯住了白楚河,讪讪地笑了。吴律师并不介意,态度温和,“来的路上我听我的助理汇报过了,上次的审判不算什么结果,在这期间如果能和起诉方调和得当,夫人还是很有可能被安全释放的。”
    “……那麻烦您尽力,谢谢了。”
    吴律师是个很睿智的人,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她便不止一次地感叹过吴律师这样的头脑和口才,如果今后她是一个检察官,站在法庭上面对吴律师这样的人的时候,很有可能会给各大优秀检察官丢脸。
    中途她送走了白楚河,白楚河不放心她,想着她出了这样的事儿理应好好陪着她,今儿还特意跑来找她安慰她,可是那煽情的话还没说完,便被一辆车接走了。
    车上那人有点儿面熟,当时她忙着和吴律师谈话,也没仔细去想那个人是谁。
    白楚河走后,她就和吴律师去了一趟看守所。
    在进看守所的那一刻她迟疑了一下,吴律师疑惑,她便摇了摇头,说,“我的母亲是个好面子的人,您进去吧,我在外面等您。”
    吴律师了然,点点头,便进去了。
    看守所外面的马路宽阔,头上一直顶着烈日,晒得她睁不开眼睛。
    她百无聊赖地等着吴律师,空旷的马路又闷又热,她拿着手掌扇了扇。
    这个时候的学校都放学了,换作以往,张晓武和陆骏意几个人一定会叫上她,成天不着家地四处疯闹,今天是三里屯的那家夜店,明天就是南锣鼓巷的酒吧,怎么随意怎么来,虽然跟着他们一起混看上去很败家,但至少每一刻都是完整的。
    吴律师进去了没多久,便出来了,出来的时候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却是十分轻松地邀请她共进晚餐。
    看那模样,一定是有把握了。
    她莫名便送了一口气,对这位吴律师,也莫名之间建立起了某种信任。
    晚餐进行得很顺利,她主动邀请吴律师去了一家餐厅,照着餐厅的性价比,她挑了一个最合适的。
    结果不出意外,吴律师很惊喜这一家的口味和菜色,饭间同她开起了玩笑,“许小姐挑的这家餐厅很好,难道是行家?”
    她礼貌的笑容依然挂在脸上,她说,“这是我的……一个朋友,经常带我来的,”说起后她笑意加深,“他总是喜欢带着我去各个餐厅里试菜,明明自己做饭就很好吃,却偏偏喜欢拉着我去外面浪费。”
    吴律师没想到她这样的女孩子还能有节俭的心思,可想起是许老一手带出来的后人,不禁失笑,“看许小姐这个样子,这个朋友,是男朋友吧?”
    她听后愣了愣,又很快摇首轻道,“不是,已经不是了。”
    “不好意思。”
    “没关系,我不是很忌讳这样的话题。”
    吴律师笑了,觉得很有意思,“其实,我和我的妻子结婚之前,分开过很多年,差不多七八年的样子,我在国内,而她在国外,我们分开的时候彼此都不太甘心,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会在重遇的第二面,就直接去了民政局吧。”
    她羡慕这样果断勇敢的爱情,就没忍住自己心里的八卦,“您当时,就这么给结了啊?都……不带求婚那些什么的……”
    吴律师很坦然,“那些是后来才补给她的,刚分开的时候,常常会想起她,也会很难受吧,只是后来渐渐的,有了事业有了自己的生活,也开始不再那么迫切地想念了,偶尔会很遗憾,又或者是难过。”
    “所以啊,”吴律师说,“山水终有相逢时,爱隔山海,山海可平。”
    吴律师看着她的眼中带着长辈良善的笑意,几分鼓励,几分欣慰。
    爱隔山海,山海可平。
    她怔了怔,那一刻是真的险些被动摇,可理智终究战胜了感性,她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我们在一起,都伪装得太累了,他为了我,也放弃了太多不该放弃的。”
    吴律师听后,微微挑了挑眉。
    吃完了晚餐后,吴律师送她回了家,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区里的路灯已亮了起来,吴律师说受了赵春晓所托,这段时间一定会保证好她的安全,于是跟着她一起进了小区。
    吴律师的一举一动都让她感到无比的舒适,她在聊天之中,才知道,原来吴律师当年,和父亲是朋友,也是对手。
    吴律师说当年在老爷子手底下当学生的时候,没少碰见过她的父亲,那是一个气度和修养都极好的男人,很优秀,很沉静,就算是默默地站在人群之中,也是一眼便能被吸引的男人。
    她已经记不太清当年父亲的模样和气质了,这么多年,有的时候会突然恍惚那么一下,觉得那样一个男人,好像还在自己身边,一步也没有离开过。
    而这样的恍神,在意识清醒过后,承受的,其实是更多的压抑和悲痛。
    不过还好,她如今已经能这么畅快地和别人谈论起她的父亲,这样一个优秀的人。
    快到家的时候,吴律师看见前方站了一个人,愣了一下,她还在耳边说着“我快到了您回去”这样的话,吴律师就说,“有人在等你。”
    她打住了话,转头看去,便看见了那棵树底下站着的黑色影子,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身影融合在无尽的夜色之中,夜风吹过他柔和的衣角,他微微上前了一步,似是想要走过来,看见了她身边的吴律师,却又犹豫地顿住了脚步。
    吴律师对她说了一声,就离开了。
    直到吴律师走远了,他才缓缓地走了过来,目光流连在她的脸上,良久,才轻声开了口,“他是谁?”
    她握紧了肩上的挎包带子,“关你什么事呢?”
    “是么?”他突然自嘲地笑了笑,“不关我的事么?”
    她不再与他逗留,迈开腿便朝家门口走去,经过他身边的时候他却蓦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手掌的热度传来,她听见他说,“是因为我不理你么?”
    她一寸一寸地将手从他的掌心之中抽出来,“不是。”
    他的手掌越收越紧,钳制得她无法挣脱,骨头快被捏碎了,她疼得皱起了眉,风却吹红了他的眼睛,他说,“那是因为……你觉得我不爱你吗?”
    “不是!”她忍不住加重了语气,咬着牙,强撑着手腕上的疼痛,却还是忍不住痛呼起来,“许暮之!”
    因为他的手臂,拉得和他更近了几分,她一抬头便是自己日思夜想的眉眼,可此刻却满是张惶与无措,隐忍与愤怒,他问道,“那是因为什么……为什么?!”
    手腕上传来的疼痛终是让她红了眼眶,她几乎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一字一句,无比决然地凛冽开口,“我不爱你了,许暮之!”
    手腕上的力道陡然松弛,他无力地退后了几步,目光是难以言喻的悲痛。
    “好……好……”他定定地看着她,单手捂住了眼睛,苦笑了出声,“可不管这句话是真的,还是假的,许由光,它都是会伤人的。”
    她死死地握紧了拳头,指甲嵌进了肉里,微微地颤抖着。他离开后,她才慢慢地松开手,摊开手掌心,那几道被划得血红的印子,就这么突兀地显露在了她的眼前。
    在她愈渐模糊的视线里,她开始慢慢地回身,在包里摸索了很久的钥匙,却怎么都插不进钥匙孔里。
    钥匙“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低头,那蓄积了许久的泪,便统统地掉下了眼眶。
    都说爱让人变得迟钝。
    原来陷入了感情的人,谁也没有好过谁。
    月底她又去了一趟医院,去的时候,秦宇正在低声呵斥着老爷子,说着类似于“身体不好您老就不要这么折腾”的话。
    老爷子上次为母亲的事情差点儿又犯了病,当时整个人就突然倒了下去,吓坏了她和一众人,赶紧将老爷子送来了医院,刚开始几天,还得靠着氧气瓶呼吸,也就是这几天才有了好转,可刚一好转,又开始惦记着将母亲保释的事情。
    老爷子这病不能劳累,她明白,这么多年在重庆休养,总算是好了那么一些精神,可这一次生病,仿佛是一夜之间耗尽了先前蓄积起来的所有精力,每日虚弱得连说句话都没什么力气。
    她进了病房后一听秦宇的训斥,当即就鼻子一酸,扔了手里的饭盒,“有吴律师在呢,您怕什么?好好保养身体才是,您不是还等着抱曾孙子么?”
    话是这么说,老爷子听了后,看着她欲言又止,赶紧答应下来,绝对不再过劳操心这些繁琐的事情。
    她去了一趟主治医生的办公室,医生告诉了她老爷子大概的身体情况,都是不太乐观尔尔。
    她再次回到病房的时候,还没走近,就突然听见了老爷子欢快地笑声,虽然虚弱,但总归是心情极好。
    老爷子竟然笑得这么开心?
    她推门而入,迎面就看见了一个男生转过了头,看见她,很自然地笑了,和她打着招呼,“由光。”
    病房里的光线极好,打在男生削瘦了不少的脸上,她站在门口便呆住了。
    那居然是,许久不见的张晓武。
    她愣了神,却和以往没什么差别,和她打了一个招呼,就继续转头去和许老爷子说话去了。
    她细细地看着张晓武,这么久不见,好像眉目之间锋利了些许,举手投足,稳重了些许。
    这才多久,竟然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她不是没有去张晓武家中敲过门,只是听张阿姨说张晓武跑去了外面做生意,说什么非得做给他爸看看,张家的小子都是好样的。
    她鲜少关注这样的领域,听了后,也没有去查看那些新闻。
    老爷子和张晓武聊着天,张晓武总是那个本事逗得老爷子哈哈大笑,就来了这么一会儿,她出去就听见了有护士说,许老来了这么久,都没见着他老人家笑得这么开心过。
    张晓武聊了这么久,愣是没提过他们俩闹别扭的事儿,后来老爷子午休的时间到了,张晓武便带着她出了门去。
    她沉默,张晓武也没说话,两个人就这么在医院的走廊里对视着,最后还是张晓武笑了笑,说,“刚我看见楼下花坛那里挺好玩的,要不去走走?”
    她答应了。
    她有很多的问题想问他。
    可这些却是张晓武先开了口,在空地上吹着风,他感慨地叹了一口气,说,“以前总觉得我爸做生意容易,可现在自己动手了,却又好像没那么容易了。”
    “你做的什么生意?”她问道。
    “投资了一个互联网企业,可市场不太景气,没亏,但也没赚着。”
    她没说话。
    张晓武问道,“听说你在检察院工作了?”
    “嗯。”
    “怎么样?”
    “还行,就是每天三点一线,就那么一些工作,闷得慌。”
    她是一个爱极了自由的人,如果她能选择,一定不会选择这样的生活。
    张晓武懂她,失神笑了笑,“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不说这个了……暮哥最近怎么样?”
    “分了。”
    “嗯?!”
    她声音很淡很轻,“分了。”
    张晓武大概还不知道她和许暮之在一起的事儿吧?思及至此,她自嘲地笑了笑,“新闻上那么多消息,你总不能不知道吧?”
    如今新闻满天飞,许暮之以一桩十几年前的旧事将赵春晓告上了法庭,这样的事情,已经是人尽皆知。她不去看,不去提,却并不代表她一点也不关心,不了解。
    她知道很多,知道有人在等着看她的笑话,知道有人分析了形势决定在许家危难之际做点儿什么,他们都知道,区区一个赵春晓,还不足以撼动整个许家,哪个大家门户之中没有发生过丑事?只不过是门一关,消息便也关住了。
    张晓武难得地嘴笨,想要转移话题,却说,“我刚来看许老的时候听说了,这家医院住了两个姓许的大人物,一个是老爷子,还有一个,好像是暮哥那边的人。”
    说完就特别想抽自己一个大嘴巴子,转头看她,果然见她脸色一变。
    “那什么……”张晓武挠挠头,“我是说,这件事儿闹得这么大,我怕你受刺激坚持不下去,听我妈说许老来北京治病了,我就……”
    “要是爷爷不生病,你是不是就打算和我绝交一辈子了?”
    “当然不是!”张晓武立马否认,“我只是……”
    话中断了。
    她知道是因为施纯。
    她笑了,“她的毕业证还在我这儿呢。”
    “什么?”
    “施纯的毕业证,”她说,“还在我这里,什么时候你再来医院一趟,我拿给你,你替我转交给她吧。”
    张晓武闻言,看着她的眼中有些茫然,也有些呆愣,半晌,他才摇头笑道,“她走了。”
    走?去哪儿?她想在张晓武的眼中找到答案,执着地看着他,张晓武却突然很认真地看着她,说,“由光,谢谢你,你真的很好。”
    张晓武说的,是她给施纯塞的那一笔钱。
    她不自然地别过头,“谢我干什么?”背过身后,她才别扭地说了句,“你张晓武要是喜欢,我除了接受,还能怎么样?”
    张晓武在身后笑了,几步上前大大咧咧地搂过了她的脖子,将她掐在臂弯之中。
    这样的姿势熟悉到了极点。
    张晓武畅快地,和以往没什么分别地说,“小爷我爱死你了!走,请你吃大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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