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小姐,请问你有车吗?”
    “……有。”
    “有房吗?”
    “……有的。”
    “那请问您以后是打算在海城工作,还是北京呢?”
    “海城吧……”
    “我觉得女孩子还是上进一点好,既然许家家大业大,就应该回到北京去才对,哦对了,你在北京有车有房吗?”
    “……有的。”
    “是这样的,我这个人比较崇尚公平,如果许小姐你的条件较优越,那么以后结婚了房子和车子都由你来出,相应的也写上我的名字,同时我也会承担家庭中一半的开支,这样,您觉得怎么样?”
    “……”
    “那么我能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可以。”
    “你是……处·女吗?”
    “……不是。”
    “和前任分了多少年了?”
    “两年。”
    “很爱他吗?”
    “很爱。”
    “现在也是吗?”
    “……是的。”
    “那现在该收心了,毕竟你现在是要和我……”
    “谢谢。我还有事,先走了。”
    “……”
    ……
    昨夜海城下过一场雨,温度开始回暖了不少。艰难地熬过了一个寒冬,湿润的南方城市里,总有那么些让人不适应的节气。
    她起床后发现自己感冒了,来了这里每年都春季都会感冒,她应付地喝了几口药,宁子就打电话过来了。
    “许部长,前几天局里给送来了一个案子,昨天部里几个检察官提审的时候都被气回来,您能不能去给看看,咱是真的没办法了,求您了。”
    “什么案子?”
    “就一欺诈犯,骗老人钱,说是买*,说白了就是裹了层蜜糖的维生素,一瓶得卖几大千呢!”
    她一边打理着,一边听宁子在那边和她汇报,出门的时候也算是弄清了来龙去脉,开着车就直接往看守所的地方赶。
    宁子那边一阵感谢,末了她才说了句,“别一遇着什么难事儿都来找我,找老徐。”
    “行!”宁子口头答应着。
    宁子是新来的实习生,性格特别热情,整个院里的人都在说她待人冷淡不好接触,来这儿区区两年的时间就做了侦监部的部长,也必定是有本事的,而有本事的人大多都有自己的脾气,平时来的几个实习生都不怎么敢和她说话,也就宁子一个人敢这么成天聒噪地围在她身边闹。
    她开车到了看守所后母亲的电话就来了,一接起来就听见赵春晓在那边一个劲儿地问,“那人怎么样啊?满意吗?满意就赶紧把事儿给办了……”
    她*地问了句,“什么怎么样?”
    赵春晓“啧”了一声,“你前几天相亲的那对象。”
    “没联系了。”
    她单手撑在车窗上,雨后的城市格外干净清爽,看守所的位置很偏,马路上也没什么车来往,阳光和煦地照进车来,她就看着远处山下的几栋瓦房出了神。
    赵春晓就在那边说,“怎么没联系了?哎呀,我告诉你,那小伙子虽然家境不怎么样,但学历高有上进心,傲是傲了点儿,可我们也不……”
    她没忍住,“我今儿办公室里一堆事儿等着处理呢,不说了,不然待会儿又得加班加点了。”
    “这么忙啊?”赵春晓愣了下,又说,“你说你啊,也别老忙着工作啊,都这么多年了也不见带个男朋友回家来,你妈我这么大年纪了,隔壁那几个阿姨都抱孙子了。”
    “……您以后别给我介绍了,我没看得上的。”
    说完她就打算挂了,谁知道赵春晓那边突然叫住了她。
    “由光……”
    她停下了手。
    赵春晓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小心问道,“你还念着他呢?”
    记忆之中被自己刻意尘封的一个人,突然便跳出了脑海来。
    也就是那一刹那,心头略疼,血脉加速流动。
    她愣了一下。
    然后直接给挂了。
    她开门下了车,走进看守所。
    让宁子一干人头疼的是个男人,皮肤黝黑双目中充斥着流里流气的锋芒,见到她后,猥琐地笑了笑,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这次总算来了个能看的妞了。”
    这话被身后的警务人员听了,呵斥了一声。
    她不介意,开始走着日常流程问着那个男人话。
    还没问几句,她就意识到了这人有多么不配合工作,答非所问,口中全是淫言秽语,对待女的如此,男的则更过分。
    在她听见了那几个敏感的词汇后,她终于皱起了眉头,看向对面的人,那人脸上是毫无羞耻的得意。
    无非不是寻常的办案流程,一条路行不通,她就干脆换了个言行方式。
    可几个回合下来,她意外地发现这人特别聪明,能看破她每句话的目的,并且轻松地以一种恶劣的方式敷衍过去。
    她干脆合上了文件,知道不能硬碰硬,也没生气,点了点头,就离开了。
    再次回到了车上,她直接就开车回了院里,其间有人打电话过来,是前几天那个相亲对象,还问她愿不愿意出来吃个饭。
    她直接给回绝了。
    刚到院里没多久,正要开门进办公室,就听见有人叫了自己一声,“许部长好。”
    她回头,看见了一个清秀的女孩子。
    要说别的人她也不怎么上心,可偏偏这个女孩子是她前几天见过的,当时是因为警局上头的人给塞到她手里,她不乐意就直接把人打发了,她以为这姑娘已经走了,谁知道今天还出现在这儿了。
    那姑娘估计也知道自己不受她的待见,于是笑了笑,“我现在在公诉部呢,许部长您不记得我啦?”
    “记得……好好干吧。”她淡淡说了句,就开门进去了。
    她那么不留情面地给人女孩子又塞回去了,那边的人想必也是心里头不舒服,这梁子也算是结下了。
    人背后都知道她是许家的人,不敢动她,可未必不会做些小动作来让她难受。
    那个案子她让宁子找其他的人走访,总觉着这人不像是犯人,态度抗拒得就像是在故意躲避她的发难。宁子讳莫如深,听了她的建议后可劲儿地拍着她的马屁。
    她哭笑不得,让她滚去了工作。
    今儿是周五,部里一群人兴奋地很,几个手头工作结清了的检察官都开始商量着去哪儿好好吃上一顿,这么计划着,最后整个办公室的人都去了,宁子还跑来邀请她,说是代表了民意。
    她不太想去,却拗不过执着的宁子。
    一群人去了一家火锅店,包了一间房,一一坐满,给她留了正中的位置。
    她到的时候菜都上齐了,一桌子人围着,笑得特别开心。
    气氛正好,她刚一进门,老徐就在其中喊道,“这许部长来这儿两年都怎么好好和大家聚过,今儿要好好灌许部长啊!”
    老徐这是在替她说话,替她打入人群之中。
    她笑了,“大伙儿尽管吃,今儿我请。”
    这话一出,大家果然都开始振奋起来。
    她极少参与这样的热闹,通常都是因为性子越来越喜欢安静的原因,除了必要应付的局,她向来都是能推则推,说她冷淡也好,不好接触也好,她都认了。
    只是大家这么热络地聊天吃饭,让她很怀念当年在京城的日子,和韩建成,和于姐。
    为了显得不那么不合群,她偶尔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那些人聊天,饭桌上几乎都是一些年轻之辈,说实话,在领导面前反而放不那么开,也就老徐和宁子两人调动着气氛。
    那顿饭她不知道那群人有没有吃得开心,反正她吃得挺饱,当老徐提出去ktv的时候,她就有些犹豫了。
    最后还是被拖拉着去了。
    年轻人嘛,还是喜欢这样的场所,灯一关,门一关,室内一黑,干什么事儿都随心所欲胆子放开了。
    宁子是个人精,喜欢往人群里面扎,到了地方就开始闹腾,那一箱箱的就全都往包间里送,她看了咂舌,也知道这还算是节制了。
    群聚在一起少不了的就是做游戏,唱歌唱累了,玩骰子也觉得无趣了,就直接挑了个最简单,也是最刺激的游戏。
    真心话大冒险。
    以发扑克牌的方式,谁挑到规定的花牌,就该谁受惩罚。
    说实话,挺无聊,还没当年她和张晓武一群人的时候来得刺激。
    整个场次下来她就抽到了那么一次,挑了大冒险,最后被宁子亲了一口,还拍了照片。
    八卦仍然是最能调动人类情绪的最好武器,她看见办公室里大多数人都被问了关于前任和现任的问题。
    有人说前任偷腥被发现了,也有人说前任很好念念不忘的,而更多的,其实是对目前状态的一种舒适感。他们说单身其实很好,现任的女友或男友也很好,说起来的时候都是以一种调侃的方式,调侃着过去的伤心事,调侃着现在的幸福。
    有时候说到了敏感一点儿的话题,男人们都十分乐意地热闹起哄,女孩子们也尖叫欢笑。
    她在这人群之中,总算是有了一点儿融入的感觉。
    晚上她作为为数不多的几个清醒者,送着宁子和几个姑娘回家,那几个姑娘都是住在一起的,于是她打了车,坐在前面,后面仨姑娘都抱在一起傻乐,不知道聊着什么。
    她对司机指着路,后面的几个姑娘突然就凑上了前,问了个今晚最受欢迎的话题,“许部长,您说个您最难忘的感情经历吧?”
    她微怔,看着那几个姑娘都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她无奈,开口,“我经历并不丰富,前前后后,也就那一个。”
    然后那三人就疯疯癫癫地起哄了起来。
    “……”
    “说说吧许部长,您平时对咱几个特别严厉,我们想了解您都不行,说说嘛……”
    “说嘛说嘛,我们想知道许部长喜欢什么样儿的人啊……”
    她其实不太想说。
    可受不住女孩子的撒娇哀求。
    她叹了气,才缓缓开口,“大概就是……我任性胡闹的时候他都能包容我,我想要的他都能尽力成全吧。”
    “他为了我放弃了很多,也得罪了很多人,明明就是个极聪明的人,却偏偏在我们俩的感情之中犯了糊涂。你们不是问他是什么样的人吗?优秀,自律,在人群之中像一颗太阳,给你的爱很浓烈,恨不得把心掏给你,不顾头不顾尾,也不怕我伤了他,和我在一起,好像更多的是孤注一掷。”
    说完后,她就听见有姑娘感慨了一句,“这么好啊……”
    她笑了笑,目视前方,前方的路灯涣散了她的目光,她说,“可是我们已经分手了。”语气随意轻松。
    那几个姑娘听后,纷纷都沉默了,不知道在想什么事儿,还是宁子先站出来,口齿不清地说,“许部长……我……我错了!”
    “许部长我……错了。”
    “我错了许部长……”
    她更加哭笑不得,“你们做错什么了?没事儿……快到了,下车吧啊?”
    片刻后,她将那几个姑娘送下了车,搀扶着她们回了家后,她才离开,去了马路边打车。
    这个时候没公交了,打车虽不*全,但她喝了酒,也没法开车,索性海城的士的价格没北京那么夸张,她站在小区外,随手就拦了一辆车。
    回家的路很漫长,她在的士上差点儿睡着,可保持着一丝谨慎,她愣是半梦半清醒着。
    她记得司机开得很快,嘴里还在和对讲机里的人聊着天,无非不是家中孩子和老婆的事儿,越说越激愤,甚至开始诉说着男人的不易,激动时,还超了好几个车。
    那些事儿就这么在不经意之间便发生了,她当时脑子里还想着刚刚宁子问着自己的话,还想着她其实早已经没报什么期望,就是那么一刹那,突如其来的一阵天旋地转,伴随着尖锐的刹车声,手臂上的剧痛就这么传过来,疼得她霎时便没了意识。
    都说人在巨大的惶恐和突如其来的巨大变故之中,是会选择性地失忆,忘掉那些事故之中细小情节,有的人可能会在很多年后慢慢地回忆起来,有的人,却只能永远地遗忘。
    而她唯一能记得的,是终于来了人,将她从车底下救了出来,那人好像因为天冷而全身发抖,医务人员围着她将她送上了救护车,她恍惚一下,以为见到了故人。
    冗长的梦里昏沉了很久,全身麻木,仿佛身体不是自己的。
    这样的感觉,好像还是上次上手术台的时候,医生最后一遍问自己,许小姐,您真的确定要打掉这个孩子吗?
    她点头,接着,就是这样的感觉。
    困倦席卷而来,她最后还是闭上了眼睛。
    她昏沉的意识里,想起了当年自己狠心做掉的那个孩子,想起了自己身体还没好的时候就迫不及待飞到莫斯科找他,也想起她回来后又大病一场,最后落了病根,至此身体大不如前。
    还是很想他啊……
    这是她昏迷前的,最后一个想法。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第一眼看见的,就是白花花的天花板,和……正在哭的仨姑娘。
    她一动,手臂上的疼痛就钻心地传过来,她倒吸一口气,宁子见了赶紧扑上来,崩溃地大叫,“许部长,许部长……您终于醒了,吓死我了,真的吓死我了,都怪我们仨,喝醉了酒还要你送回家……”
    “……”
    这么一哭,旁边那两个姑娘也开始哭起来。
    后来医生过来给她检查了,检查完后就说差不多能出院了。
    伤不是很重,大大小小的伤口,最严重的,就是崴了个胳膊,还是右胳膊。
    她从小到大安安稳稳的,从没缺胳膊少腿的,这次,倒光荣了。
    宁子和那两个姑娘小心翼翼地围着她,国宝级别的对待让她有点儿不自在,办理了出院手续后,她就被这几个姑娘争着抢着送回家了。
    伤了一只胳膊的感觉特别不习惯,她每天早上起床的刷牙得单手,洗脸得单手,吃饭得单手,就连给文件签字,都只能用左手歪歪扭扭地签上那么几个丑得要死的名字。
    老徐没少嘲笑她,说她这堂堂一个侦监部部长,没因公受伤,打了个车,还被连累得崴了胳膊。
    她没什么话说。
    她听说事故里的那个司机比她好了很多,也就轻微脑震荡,没住几天院就走了。事后还联系了她,口气特别抱歉,还想赔偿她。
    她给拒了。
    人民公仆嘛。
    何况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就是受了伤后警局那边有人给她送了个拐杖,她是崴了,崴了胳膊,又不是断了腿,送个拐杖几个意思?!
    然后这事儿又被老徐揪着嘲笑了好几天。
    她少了一只胳膊后干什么事儿都得小心翼翼的,是个右撇子的她,刚开始不习惯,遇着什么事儿二话没说就把右手给伸出去了,最后痛的也是自己。
    宁子也是后来才说,说她出车祸那天晚上,其实在路人打120的时候,是有人先一步打了120的。
    但那人没留名儿,后来也没看着。
    宁子说,这都是听医生们说的,那人是谁,她也不知道。
    她在心里感慨着世界上其实还是好心人多。
    她记不太清车祸当时的状况,只依稀记得自己那一刻好像看见了他。
    但她知道不可能。
    人在那种情况下,是会出幻觉的。
    宁子一边替她的胳膊上药,一边说,“许部长,您心理素质真好,出了车祸还能这么若无其事地工作生活,要换成我,我可没这么好的心里素质,至少短期内,我坐车一定会有阴影!”
    心理素质好?
    她摇头轻笑,当年被人挟持着上天台都过来了,区区一个车祸算什么?
    宁子心里很愧疚,这傻姑娘总觉得是因为当天晚上她们几个人喝醉了酒让她送她们回了家,不然她也不会出车祸,于是几个人商量着,轮番照顾着她。
    每天开车接她送她,中午给她买饭,周全得差点儿没亲手喂她吃饭,上药她不太方便,宁子愣是要掀开她的衣服给她上药。
    第一次看见她脖子上的项链时,宁子还很疑惑,直性子又没什么心机,坦白了就问她为什么要在一个有吊坠的项链上套个戒指。
    她当时就把话给圆了回去,“因为传说如果戒指能套住芒果,这两个人就能一生一世。”
    宁子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一面,愣了愣,就“噗嗤”一声笑了,“我就知道,许部长您没别人说的那么难接触。”
    宁子是铁了心地要照顾她直到她康复,其实她还好,也就崴了那么一下,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很多时候,都是冷着脸让宁子回去认真工作。
    姑娘倒也听话,没多纠缠。
    那天应酬到了很晚,因为是上面的人组的局,各个部门的部长都来齐了,她不怎么好推辞,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那顿饭的最高领导是一位北京下来视察工作的人,她也不知道这样的局里,他们这些小小的部级领导有什么资格参与,可当她看见那几个领导都纷纷问着她工作是否顺利的时候,她就什么都明白了。
    许家先前打下来的基业扔稳固在中心,但凡是有些权势的人,都会明白许家还未衰落的盘根错节的势力。
    但至少,也比当年在京城时,好了很多。
    她微笑着说很好,就没再多言语。
    那顿饭局最后还是以她肩上有伤提前告退而终。
    那晚因为不知道会应酬多久,她就叫宁子先回去了,索性也离家不算太远,她就走着回了家。
    晚风温和地绕过她的脖颈之间,没了宁子在耳边的唠叨,她倒也觉得清净了很多。
    住的地方不算太远,但认真走起来,却需要半个多小时,她看见脚上的鞋带松了,晃了晃脚,也没弯下腰去系,走了一段路后,她才寻了一处座椅坐下。
    可是很尴尬,她的胳膊还没好,就算了弯下腰了,也伸不了手去系。
    她试了很多种方法,但最后都以胳膊扯痛结束。
    她盯着那两根鞋带,就打算要放弃了。
    在她余光的视线之中,模模糊糊地,她突然就看见了一个人,朝着她,慢慢走来。
    她能确定那个方向就是朝着自己而来,于是抬头,一眼,便僵住了身体,全身的血液仿佛就是在看见他的那一刻,“轰”地一声,悉数撞向了大脑。
    他走过来,在她面前停下,熟悉的气息迎面扑来,将她团团围住。他什么都没说,蹲下了身,一双修长的手在那两根鞋带中缠绕了两圈,以一种奇特的手法,打上了一个完整的蝴蝶结。
    时间仿佛永恒地凝结在了这一刻。
    她听见了让自己魂牵梦萦的声音,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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