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雪跟北方还是有着极大差异的,哪怕是落雪,想要积起来还是很难的。再说了,魏家是什么人家?府内仆妇众多,但凡有点儿尘埃都能给打扫干净了,更别提是落雪了。家里人根本就不愁,反而几个年岁轻的姑娘家高高兴兴的趴窗台上看雪。
    锦娘就是其中之一。
    这天,锦娘等父兄离家后,便欢欢喜喜的过来寻娇娇,顺便告诉她最近的新鲜事儿。
    “嫂子你这两天没出门都不知晓,堂哥的亲事定下来了,说是过几天就小定,大概年后开春了,择个好日子过门。”锦娘眼睛亮晶晶的,“我堂哥要娶我表姐,这算是亲上加亲吗?”
    “不算?不过我觉得二太太应该是打这个主意的。”娇娇随口说着,心里想的却是,这次恐怕要让魏二太太失望了。
    罗家的败落已成定局,像太太罗氏这样已经嫁出去多年,又给长辈受过孝的出嫁女,应该不会受太大的影响,可刚出嫁的,或者尚未出嫁的,影响恐怕就大了去了。
    迟疑了一下,娇娇问锦娘:“你可知晓罗家那头给女儿的陪嫁是多少?像我娘家,嫡女是一万两银,庶女是三千两银,这些都是由公中出的,旁的还有各房长辈的添妆,嫡母也会另外给备上一份。”
    其实,乍一看冯府的嫡女和庶女似乎相当也不是很大,三倍多而已,可实际上差距肯定不止这些的。就不说长辈给的添妆也有差距,就单只算嫡母备的嫁妆,那就大不相同了。不过,娇娇是例外,她的嫡母秦氏没有亲生女儿,又一副打定主意嫁祸的心态,这才给她准备了不少嫁奁,但无论怎么说,也是不可能跟冯府其他嫡女相提并论的。
    锦娘是见过娇娇那些嫁妆的,因此并不觉得惊讶。毕竟官家嫁女同商户嫁女本就不同的,娶了冯氏女进门,对魏家来说最大的好处就是有了一个大靠山,这个价值是远远超过所谓丰厚嫁妆的。
    “咱们家嫡女是两万的嫁妆银,庶女五千两。罗家那头……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应该比咱们家略低一些的,再就是看嫡母了。”锦娘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咱们家倒是不贪图她的嫁妆,只怕二太太在乎得很。这也难怪,只怕过了几年,他们就该离府单过了。”
    娇娇早就知晓长房上下一条心,就盼着二房早点儿离府。如今隐忍不发,也不过是顾忌到年事已高的老太太罢了,甚至说句不好听的,等老太太一旦没了,只怕不光是二房,连已出嫁的姑太太们,怕是关系都得淡漠下来了。
    当然,现在也没多亲近就是了。
    就听锦娘又道:“怎么说呢?二舅母那个人……有点儿小气,我估计表姐的嫁妆够呛,到时候二太太不一定会满意。”
    娇娇心道,只怕到时候就不是满意不满意的问题了。
    才这般想着,就听外头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光听声儿就能猜到来人有多慌张。
    娇娇抬头一看,却见一贯沉稳的丁嬷嬷额头一溜儿小跑的进了屋。明明是大冷天的,丁嬷嬷竟然还急出了一头细细密密的汗珠子,三步并作两步的就到了娇娇跟前。
    当下,娇娇心里一动,隐隐猜到了什么,甚至还有种终于来了的感觉。
    就见丁嬷嬷难掩急切的说:“少奶奶,二姑娘,前院派人来说,圣人驾崩了,让你们二人立刻去正院太太处,还要咱们立时换下所有喜庆的东西。快,快些……”
    第58章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娇娇看了一眼已经完全懵了的锦娘,拉了拉她的手,示意先换下装扮。
    衣裳先不着急,至少可以先将首饰卸下来。其实,若单只是在家中的话,问题是不大,可态度还是要摆出来的。
    片刻后,姑嫂俩同丫鬟嬷嬷一起去了罗氏的院子。
    罗氏已经换了打扮,特别素净的衣裳是别想了,像她们这种人家,就没有穿旧衣裳的习惯,而新制的冬衣,清一色都是鲜亮的。也就是罗氏上了年纪,还有两身略庄重的衣裳,而娇娇和锦娘却是明摆着必须抓紧时间赶制新衣裳了。
    撇开这个不提,早先备的年货,还有府上的装饰等等,尽数都要替换下来。
    娇娇到时,罗氏已经唤了管事嬷嬷到跟前有条不紊的吩咐了下去,看她那样子,显然没有意识到国孝对她娘家的伤害有多大。
    说实话,娇娇并不觉得诧异。
    在想起了十月国孝这个事儿后,娇娇就有思量该怎么办。她肯定不能说老皇帝要驾崩了,这不是明摆着诅咒吗?再说了,说是老皇帝,实则皇帝根本就是正值壮年,一点儿也不老,且在此之前压根就没有传出任何病重的消息来。甚至娇娇直到上辈子过世,都不清楚老皇帝的死因,只知道很突然,仿佛是一夕之间就举国哀悼了。
    为了证实这一点,她还回了一趟娘家,想着要是娘家那头有点儿动静,还可以借此为由头,提醒一下罗氏。结果,冯府上下该干啥还是干啥,嫡母秦氏更是置办了不少喜庆的东西,用于不久之后的年礼,以及自家过年所需。
    甚至于,娇娇也不是没考虑过,要不要隐晦的提醒一下罗氏。她先前就屡次提到过蜀锦,罗氏只以为是她好奇,或者就是想要,因此便笑着应允说,到时候一定会替她多留几匹的。又告诉她,蜀锦并不保暖,不适合做冬装,就算腊月里到手,也来得及开春上身。
    所以,她还有什么好说的?歇着。
    事实上,直到现在丧报来袭,罗氏也仍然没有意识到娘家的危机。
    娇娇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罗氏也罢,要是罗氏的父兄也同她一般淡定,那罗家的败落就一点儿也不奇怪了。
    才这般想着,就见魏大少由外头匆匆而至。
    罗氏讶异极了:“怎的这时候回来?哦,是来换衣裳的?你径自去东院便是了,没的特地来我这儿请安的,我这儿一切都好。”
    对于多数人而言,所谓国孝真的是形式大过天,指望他们同悲是不大现实的。
    魏大少原本是一脸的凝重,听了这话,反而有些哭笑不得了:“不是为了换衣服。”他穿的还是出门前的那一身月白色锦缎,比起女眷们,显然要素净太多了,“国孝当头,很多行当都不能继续了,太太还是赶紧派人同外祖父家支会一声,让他们尽快想办法,毕竟国孝的消息还未传远。”
    府城的消息仅此于省城,而从京城派往各地传消息的人,多半就是通知省城以及其下属的府城,其他的地方都是再由当地的衙门往下通知的。
    因此,从时间上来算,县城以及各镇、庄、村,会极晚才知晓消息。甚至于,有些偏远的山区等地,保不准这会儿都已经大雪封山了,等他们知晓,最快只怕也得等来年开春了。
    罗氏还在愣神之中,娇娇忍不住道:“太太,罗家做的是锦缎生意,先前进的那一批蜀锦可曾出货了?蜀锦本就是以奢华闻名的……”
    听到这话,罗氏才面色大变:“国孝是三年,那岂不是三年之内所有人都不得穿红戴绿的?”
    魏大少先点了点头,随后又轻摇头:“准确的说是二十七个月。前头九个月最是严苛,嫁娶都不允,之后会稍微放宽一些,但类似于戏班子这种地方,是决计不能开的。各家也会严禁大宴宾客,逢年过节亦不可燃放爆竹、喜乐齐奏。”
    其实,不光是戏班子倒了大霉,像那些花街柳巷,皆要关门大吉。还有金银楼、脂粉铺、绢花铺子等等,虽说不至于完全关门,但想来必是会门庭冷落。
    布庄也是如此,只是人们不能不穿衣裳,因此像棉布、麻布,还有乡下最为常见的老土布这些,只是颜色不是很艳丽的,都是可以买卖的。只是可惜了那些造价昂贵的华丽绸缎,怕是多半得在库房里住个两三年了。
    最惨的,莫过于蜀锦了。
    罗氏终于意识到不妙了,赶紧唤了陪嫁嬷嬷立刻往罗家而去。
    这时,魏大少喝了半盏茶,沉吟了一下,又道:“说不定是我多虑了,舅舅们在省城也有门路,怕是已经知晓了。”
    “知晓了怕是也来不及了。”罗氏嘴里犯苦,“那些蜀锦,本就是多半打算售往省城的,可这会儿省城肯定都传遍了。府城这头,怕是也销不出去了。剩下的县里……”
    从头到尾,各个县城以及下面的镇子庄子村子,都不是罗家的销售地,就算他们紧急调拨货物、人手,一方面对县城等地的情况不了解,再一方面就是购买能力了。
    娇娇原就是乡下地头长大的,上辈子嫁人后又一直待在县城里,就她所知,整个县买得起蜀锦的人家不会超过十个数。哪怕这些人家全是傻的,那也吃不下那么多货物。
    罗氏就是想到了这个情况,这才焦躁难安起来,接下来虽然也吩咐管事嬷嬷去做事了,可难免在面上带出了一些。
    这档口,安慰什么都没用。娇娇几个小辈儿们都借故离开了正院,毕竟他们也有事情要吩咐下去。
    府中的主子里头,男丁的衣服反而是最好办的,统共也就那么几个色儿,魏大少还多少有两件鲜亮的,像大老爷、二老爷他们,清一色的深褐色,就算谈不上素净,庄重点儿也无妨。毕竟,国孝也不能真的就全国穿白。
    至于女眷们今年新做的衣裳、首饰等等,基本上全毁了。不光如此,还有顶顶麻烦的鞋子,也要重制。这么看下来,反倒是首饰好办多了,大不了尽数除了,或者留一两样款式简单的银丁香之类的。
    等这些琐事都处理完了,派去罗家的人也回来了。
    晚间,长房除了妾室和庶女,其他人都去了正院。娇娇夫妻俩略晚了些,去的时候就见锦娘坐在罗氏身旁小声的安慰她。
    看到这一幕,娇娇要说心里不懊悔那是假的,可要仔细算下来,她也是真的没办法。
    就听罗氏轻叹道:“没法子了,要怪也只能怪我大哥太贪心,其他人早说了尽快出货,就他非要压着延后,想着下个月临近年关,价格能至少涨五成。”
    蜀锦本就贵,罗家特地派遣商队千里迢迢运过来的,更是蜀锦之中的上等品,乃至极品,这价格就可想而知了。蜀道难,但凡是从蜀地运来的东西,本就利润大,罗家这桩生意又是独一家的,若是再往上涨个五成……
    娇娇只能暗自在心中叹气,难怪罗家先前说什么都不提前出货了。
    主要是,谁能想到正值壮年的圣人说没就没了,竟是丁点儿预兆都没有。
    原本稳赢的局面,一朝溃败。
    魏大老爷到底是经历了不少事儿的,当下便沉声道:“咱们家还是会依着原本的计划,购入一定数量的蜀锦,价格也同原先一样。太太不必多心,即便不算姻亲这一层,在商言商,信守承诺也是极为重要的。”
    话是这么说的,可要是真的在商言商,商机瞬息万变,就好比到了腊月蜀锦会涨价一般,又同谁去说理呢?当然,魏家到底是不同的,罗家也不是那等死要钱的人家,要是没有这桩事,罗家给魏家的蜀锦价格也是比市面上低很多的。亏本肯定不至于,但真的没赚多少。
    这个道理,罗氏也是明白的,她还是感激的看了一眼魏大老爷,可她更明白,就算魏家愿意出手,那也是杯水车薪。
    罗家这次玩的太大了,压根就没有算到万一失败了会怎么办。又或者说,他们太自信了,给商队配备了绝佳的护卫,甚至给沿途的守军送了钱,只求得到保护。当然,这些措施都是有效果的,可谁又能想到,临到赚钱的关头,竟然会……
    跟气氛沉闷的魏家比起来,罗家才是真正的鸡飞狗跳。
    没过两天,罗老太爷就病倒了。随之而来的,便是罗家彻底乱了阵脚的消息。
    至十月下旬,罗氏安顿好府中的一切,回娘家小住一段时日。这次她谁也没带,毕竟不是走亲戚,而是想要多陪陪她那操心不已的娘家母亲。
    魏家上下除了最初两日有些慌乱,很快就恢复了往昔的淡定,娇娇和锦娘一道儿接手了府里的中馈,有条不紊的处理着家事。
    虽说国孝当头,一切从简,但该送的年礼还是不能少的,最多就是需要仔细斟酌礼物,有些特别喜庆的物件替换成别的稳重些的。要忙的事情其实不少,但好在时间还算宽裕,慢慢来也不打紧,毕竟如今哪家都是一样的,谁也别嫌弃谁。
    这日,娇娇正忙着,却听霜降说,二太太来了。
    在一旁看账本的锦娘忙拼命给娇娇使眼色,等霜降一走,她就压低声音极快的道:“嫂子你别答应啊,不管二太太说了什么,你千万别答应啊!反正尽管全往母亲身上推,什么都别应允她!”
    娇娇虽然心里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不就是和稀泥嘛,拖字诀她还是会用的。
    说话间,二太太被引进了房内。
    第59章
    罗家大宅。
    府城到底不比乡下地头,要论富贵人家,那可当真是多如牛毛。区区罗家,也就是在普通小老百姓眼里算是个人物,实则别说那些官宦人家了,就连那些家底稍厚的生意人都不如,确实称不上什么。
    可人有时候就是这般奇怪,多的是能耐平平,却不安于现状的人。
    罗家便是其中之一。
    要说这罗家,也勉强算是传承了上百年的人家,最好做的是染布坊的买卖,还不是自己染好了布料卖出去,而是那种收了手工费,帮街坊邻里染布的小作坊。只是他们家运气不错,虽不曾一夜暴富,却也慢慢的将生意做大了,而且他们家有个优点,那就是一门心思只做布帛生意,到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
    只是一旦小有所成了,可不就不安于现状了吗?
    罗家如今主事的仍是罗老太爷,可这罗老太爷膝下有嫡子三人庶子若干,其中又以嫡长子罗大老爷最为能耐,俨然就是下一任的家主。
    偏罗家那位二老爷却是个激.进的,哪怕从小到大都被长兄在方方面面压得死死的,却还是架不住他数十年如一日的想要证明自己不输于长兄。
    这回的蜀锦生意就是他一手主持的。
    原本,罗老太爷是不同意这般冒进的生意,毕竟罗家一直信奉的都是稳扎稳打。更何况,罗家从未接触过蜀锦生意,贸贸然的投下大笔的资金,去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领域,确实叫人心生忐忑。
    可最终,因为罗二老爷的计划非常完美,不光派人先行走了一趟蜀地,定下了进货渠道,安排打点好沿路的所有一切,雇佣了极为靠谱的护卫镖师,甚至还确定了蜀锦的销路等等。
    总之一句话,计划实在是太完美了,完美到罗老太爷不忍拒绝这么一大笔丰厚的利润。
    只要有了这么一大笔利润,再加上蜀锦的货源、销路稳定下来后,整个罗家就能迈上一个台阶。
    于是……
    国孝的消息蓦地传来,整个罗家大宅陷入了一片兵荒马乱之中。
    其实,魏大少能想到的事情,罗家那头也能想到。可很多时候,发现问题真的并不难,难的是这个问题究竟该如何解决,接下来的突发状况又该如何应对。
    更可怕的是,府城这边根本就不是最先得到消息的,省城那头要比府城足足早了大半天时间知晓此事。
    大半天时间……
    兴许这点儿时间乍一看也不是很多,然而在生意场上,却足以决定成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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