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峰道:“如果只是本能的直觉,那到还好。如果是有理可据的推测,你会不会又是想太多了。”
    车门开了,秦峰先林蔓一步跳下车。下车台阶与路沿有一段距离,在这段距离中有一个水坑。下车以后,秦峰立刻回身扶着林蔓的手,让她从水坑上方跳过,使她不至于被水溅湿了裤子。
    依稀觉得秦峰话里有话,林蔓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他道:“你觉得我想多了。”
    “有的时候想得少一些,糊涂一些,或许人会轻松很多。”秦峰由衷地觉得林蔓活得太累,简直把工作单位当成了战场,成日里硝烟弥漫。
    “轻松是要付出代价的。我要是想得少了,早就从副科的位子上下来了。”林蔓勾唇轻笑,拍了一下秦峰的肩膀,示意他换一个话题。
    秦峰忍不住再多说一句:“其实踏踏实实地工作,不管那么多,日子也会这样下去,不好也不坏,起码没那么累。”
    “你现在那么轻松,就没想过不是因为你踏实工作的缘故,而是因为别的吗?”林蔓朝前方谭局家所在的x大院努了下嘴。
    顺着林蔓所指看过去,秦峰的视线最终停在了大院门上明晃晃的国徽上。顿时,他明白了林蔓意思,轻叹了口气道:“或许你说的对,要是没有谭局,兴许我也没有那么轻松,工作也好,涨工资也好……”
    “还有分房子,”林蔓插话道,“我们刚要结婚那会儿,你们局可分了你一套两房呢!”
    秦峰若有所思,走到大院的岗哨前,站停了脚步:“你觉得分房子的事,有可能是谭局打了招呼的缘故?可是谭局基本上不会利用职权做这类事。哪怕就是谭丽,他最多也就是安排她转了几次学。他不止一次声明,不会给谭丽安排工作,要是她能上高中,那就上去,要是她上不了高中,那就凭她自己去找工作。”
    林蔓道:“但是你不觉得奇怪吗?他对谭丽不破例,却屡次为了你破例。按道理,你可并不够格进公安局。即便是进了,也不会马上就进人人都挤破了头要进的xx组。”
    近日来,林蔓在仔细分析了秦峰的事后,发现谭局或许会是一个很大的突破口。无论是他领养秦峰,还是秦峰生病的那三年,以及秦峰一从疗养院出来,就被安排进了公安局……
    怎么说呢?
    每一步,都好像是事先安排好了一样。
    “除非是……”秦峰脑子里忽然产生了一个虽然听来荒唐,但不是没有可能的推测。
    林蔓和秦峰有一样的推测,抢先说道:“除非谭局以前欠了什么人的人情,或者是战友,或者是领导。他受了那个人的嘱托,去孤儿院把你领出来,然后照顾你到现在。”
    在林蔓看来,要查清秦峰双重人格的症结因由,就要查清他的身世。而在秦峰迷雾环绕的身世中,谭局则是很重要的一环。兴许,但凡谭局肯透露一二,那一直以来让秦峰困惑不解的谜题也就引刃而解了。
    就在林蔓和秦峰站在原地说话的时候,天色渐渐地暗下来了,金桔色的辉芒被浅灰色的薄雾取代,所有的一切都不再那么清晰可见。
    “今天吃完饭后,我会和谭局好好聊聊。”秦峰拉着林蔓往大院里走。
    检查过林蔓和秦峰的工作证件后,站在门岗上的卫兵立刻为他们打开了大门。
    蓦地,一声接连一声的救护车的长鸣划破了夜的寂静。
    林蔓和秦峰同时停驻了脚步,转回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但见一辆白色救护车风风火火地开到院门前,卫兵快速地检查了车上人的证件后,又以极快的速度放行。
    林蔓和秦峰眼睁睁地看着救护车驶过身旁,径直朝前开去,最后停在了谭局家门前。
    “难道是谭局?”秦峰惊地开口,来不及再多说一个字,他便快步跑了起来,林蔓紧跟在他身后。
    “老谭,老谭,你醒醒!”谭婶焦急的声音夹杂在一堆吵嚷的人声里。
    不少住在隔壁的人听见谭局家的动静,纷纷出来看热闹。有人只是站在门外看,有人热心地进去帮忙。
    救护车停在门外,几个医生护士陆续下车,急冲冲地小跑进屋。拨开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人群,秦峰也快迈了几步冲进去。
    由于屋里的人实在太多了,平日里在谭局家做事的炊事员、司机、小田等,还有一众热心帮忙的邻居,再加上后来的医生和护士们,几乎将单扇开的门口挤的水泄不通。
    林蔓不得不停步在院门外,一边向屋子里的人堆张望,一边向周围的人打听:“里面出什么事了?”
    一个干部家属样的女人双手横在胸前,随口回道:“还能是什么事,一定是谭局又被谭丽气着了呗!”
    一个挨着谭局家住的女人听到了些情况,主动向四周的人爆料道:“谭丽好像又在学校犯什么事了,今天下午谭局忽然从单位回来,爷孙两吵得天翻地覆。前面我去他们家借酱油,听见谭丽说要去什么地方,谭局不让她去,她嚷嚷起来了。谭婶一直在旁边哭,我还劝和了两句呢!”
    突然间,围在门边的人分作两边,让出了一条通道。
    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把谭局小心翼翼地抬到担架上。谭局面色苍白,双眼紧闭,嘴唇青得发紫。
    同一时间,堵在院门口的人也自觉地让出了通道。
    谭局被一路畅通地抬上了救护车。
    始终跟在一边的秦峰先一步上了车,坐在了谭局的身前,向身边的医生小声地询问情况。
    站在救护车下,林蔓唤了一声秦峰:“我要和你们一起去吗?”
    秦峰回过神来,刚要开口说话,一旁的谭婶便先开口了。
    谭婶是在对谭丽说话,从出门到现在,谭丽都是被谭婶拉着走,谭丽一脸的不情愿,丝毫也没有因为谭局的病危而感到愧疚。
    “你把你姥爷气成这样,你怎么能不跟着一起过去。”谭婶用力扯着谭丽,要把她拽上车。
    谭丽偏不上车,狠狠地甩开了谭婶的手:“我没他那么个姥爷,他是死是活,跟我没关系。”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一些情况,近期没法三更,但会保持日更,请大家谅解~~~
    第398章 葬礼(下)
    一时间, 所有人都尴尬住了, 愣了半晌。紧接着, 排山倒海的指责扑向谭丽, 然而谭丽始终无动于衷,被说得难听了,她还会反驳几句。
    “你们别多管闲事?”
    “这是我的事情, 用不着你们多嘴!”
    医护人员催谭婶上车:“别再耽搁下去了, 赶快走吧!”
    谭婶拗不过谭丽,迟疑不决该不该带谭丽上车。对于谭丽的冷淡态度,她又是伤心,又是生气。
    这个时候,秦峰开口了:“谭婶,我们走吧!别管谭丽了。”
    林蔓也帮着秦峰说话, 推谭婶上车:“是啊!送谭局去医院要紧。”
    谭神不放心地上车,频频回头看谭丽,同时叮嘱林蔓道:“小蔓, 你留在家里看着谭丽, 别让她乱跑。”
    秦峰也给林蔓使了眼色,示意她还是留在家里看着。不过他的想法不是生怕谭丽跑掉, 而是担心谭丽会在家里胡闹,又惹出事来。
    救护车载了满满一车的人离开, 林蔓目送着车子开出了大门才回去。围观的人群一见事情告一段落,没热闹看了,一哄而散。
    “谭丽呢?”林蔓一进屋就问小田。
    小田指了指楼上, 无奈地叹了口气。
    林蔓三步并作两步地上楼,径直推开了谭丽房间的门,谭丽正坐在床上收拾行李,把一件又一件上好料子的衣裤塞进行李包。一沓大团圆和粮票肉票被随意地扔在床上,当收拾完行李后,谭丽一把抓在手里,胡乱地塞进咖啡色人造革的行李袋里。
    倚着门框,林蔓懒懒地问谭丽:“你这是要走了?想去哪儿啊?”
    谭丽道:“我又不是这家的人,我要回我自己家。”
    林蔓笑道:“你自己家?”
    谭丽道:“我爸上次来的时候,有把地址留给我,我能自己找去。”
    “你爸不是要把你嫁给他们村里的傻儿子吗?就这样你还认他。”林蔓真是看不懂谭丽,怎么她父亲对她都那一副嘴脸了,她依然心心念念地想要认祖归宗。
    谭丽道:“他已经向我保证过了,以后再不会那样了。更何况,他也是为了我好。
    林蔓又吃了一惊,谭丽父亲明明已经进去了,怎么会?
    林蔓开口问道:“你和他最近谈过?”
    谭丽道:“他那件事澄清了后,特意来找过我。他说了,还是希望我能回家,只有那里才是我的家。”
    听到这里,林蔓差不多明白事情的源委了。看来,谭局一定是心软,还是帮谭丽父亲那一家人澄清了诬陷。可谁成想,那一家人是彻头彻尾的白眼狼,受了谭局的恩惠出来竟一点也不惦念。不但如此,还一个劲儿地想着拐走谭丽,企图用她当向谭局讨要好处的筹码。
    东西都收拾完了,谭丽拎着包出门。林蔓没有拦她,十分痛快地让出了门前的通道。
    谭丽有些意外,因为林蔓并没有像谭婶交代的那样拦住她。这让她有些不习惯,以至于她停下了脚步,问林蔓:“我要是走了,你怎么跟他们交代?”
    林蔓不以为然,轻笑道:“腿长在你的身上,我能拦得住你吗?”
    “不好了,谭局快不行了!”
    小田忽然从楼下跑上来,一把拉住谭丽说道:“你外婆让你赶快去医院,兴许能够见你外公最后一面。”
    话罢,小田不由分说地拉谭丽下楼。院外有一辆车子等着,谭丽百般挣扎,不愿意去医院,但还是被小田塞上了车。林蔓一直跟在两人身后,也坐上了车子。
    医院里,谭婶几次从病房出来问秦峰:“丽丽来了没有,她怎么还没过来?”
    走廊里一直空荡荡的,秦峰不得一次又一次把谭婶劝回去:“已经通知小田了,应该在路上吧!”
    走廊里空荡荡的,始终没有传来谭婶所期待的脚步声。
    谭婶从病房里出来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最后,病房里传出来一声呜咽。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们往谭局的脸上蒙上了布单。
    啪嗒啪嗒啪嗒~~~
    谭丽终于不情不愿地到了,林蔓和小田走在她左右两侧,一人驾着她一条胳膊,像是押送犯人一样,把她带到了病房门前。
    听到声音,秦峰推门出来,问林蔓道:“怎么现在才到?”
    距离秦峰打电话给小田,时间已经过了将近一个钟头。按照从谭局到医院的路程,足够车子开两个来回。
    林蔓轻叹了口气,无奈地瞥了一旁的谭丽一眼:“还不是她一直在车上闹,我们拉都拉不住,好几次差点出了车祸,幸亏开车的小周技术好,才没有出事。”
    谭丽不耐烦道:“让我进去见那个老家伙吧!完了我还赶着去火车站呢!”
    从门里出来,谭婶冷冰冰地说道:“你不用进去了,他已经走了。”
    谭丽猛地一怔,震惊的情绪从她脸上一闪而过。破天荒的,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悔恨。
    “我,我……”谭丽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
    “你以后想去哪里,想做什么,我都不会管了,随你做什么去吧!”谭婶有气无力地说道。对谭丽,她始终没有看一眼。
    当躺着谭局的病床被从病房里拖出来后,谭婶马上跟了上去,林蔓和秦峰紧随其后,小田与其他人跟在最后头。所有的人都走了,走廊里只剩下了谭丽一个人。
    走到廊道拐角时,林蔓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谭丽怔怔地看着他们,想跟上来又没有跟上来,犹豫不决。
    这是林蔓最后一次见到谭丽,在之后的葬礼上,谭婶告诉她,谭丽当晚就坐火车离开了,说是要找她的父亲去。这一次,谭婶没有劝她,也没有拦她。据谭婶说,谭丽走的时候,是带着怨气走的。她那股子莫名的怨气也不知道是对谁。说是对谭局吧!其实谭局尽心抚养她长大,没任何对不起她,还反倒被她气死。说是对她母亲吧!她对她更是没什么印象,要说对她的怨恨,根本无从谈起。
    末了,有人说起她,也唯有感叹道:“这谭丽从一生下就是来向谭局一家要债的,先是克死了她妈,又是折腾死了她外公。想来,要是谭婶还执迷不悟,也迟早会被她气死。”
    谭局的葬礼庄严而隆重。
    在签到名单上签字时,林蔓在单子上意外地看见了苏青的名字。苏青的名字前有她的职位:省厅xxxx副处长。
    葬礼结束后,谭婶向上面申请了手续,要求回到南方老家生活,安度晚年。考虑到谭局生前所作贡献,谭婶的申请很快得到了批准。
    在火车站送别时,林蔓和秦峰向谭婶打听当年的往事。谭局去世后,谭婶就成了唯一的知情人。
    “对于当年去孤儿院领养我的事,谭局有没有对您说过什么?”秦峰问道。
    谭婶道:“你谭叔那个人话一向少。无论是工作上的事,还是单位里的事,他从来都不对我讲。我问也问不出来。就好比领养你那件事来说好了,冷不防突然有天他把你领回来了,然后让我把你当亲生儿子待。我问他怎么突然想要领养个孩子,他什么都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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