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城即使换了都督,可张若靖打下的底子还在,新来的都督对张若靖很是恭敬,基本沿袭了他之前的制度,租界外没有以前那般乱,两人便结伴去了商街。
    “伯母,”李梦挽着唐冬雪,小心翼翼道,“您说,我要是想给父亲滋补身体,该如何做呢?”
    唐冬雪对李洪洋印象十分不错,对徽城人慷慨解囊不说,还在敬蛟军校困难时雪中送炭,而且为人风趣幽默,又有才气。
    听李梦说他身子不好,当即放下手中东西问道:“李先生怎么了?滋补的东西不能乱吃的,你年纪还小,不懂这些,得让你父亲去医院好好检查下,才好让厨娘炖的。”
    李梦一脸为难,“我父亲那个人,自己认为自己是铁打的,让他上医院,为难死他了。”
    “那可怎么行,”她往日温柔的声音都带上了焦急,“病忌讳医最是要不得的,你要劝劝你父亲呀。”
    “我哪劝的了他,家里就我这么一个独女,平日里不能在他身边照顾他,我已是十分愧疚,他不想在我面前露出疲态让我担心,我也顺着他的意。”
    她悲伤的神情不似作伪,是真心疼一把屎一把尿将她拉扯大的父亲。
    唐冬雪拍拍她的背,“好孩子,你有这份心,你父亲知道一定会欣慰的,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身子垮了啊。”
    李梦点头,“伯母说的是,等我回家就好好劝劝他,哎。”
    “别叹气,都会好的,”唐冬雪拉过她,两人走出门店,漫步在街头,“你看伯母和你皎儿妹妹,之前的日子也过的十分痛苦,现今不是什么都有了。”
    道路两旁的水泥房垂下阴影,李梦停下步子,认真对唐冬雪说:“不一样的,自我母亲生我去了后,我父亲一直未娶,我看着他年纪一天天大了,身边还没个人陪,心焦不已,伯母,您说,我父亲该不该再娶?”
    “这,这……”
    唐冬雪被这突如其来的话问的一愣。
    李梦再接再厉,“之前父亲用我年纪小,怕我受欺负为由,一直单着,如今我大了,有了自己工作,他也理应有自己生活才是,钱赚的再多,能比有个人白头偕老陪着更重要吗?”
    “我就劝他,我不在乎自己有个后妈,他也应该有人陪才是,您猜,他怎么回复我的?”
    她静静的看着唐冬雪,竟没来由让她心里一紧,“怎么说的?”
    “他说,他已有了心仪之人。”
    “啊,那,那这不是挺不错的。”她是真心为李洪洋感到开心,死去那么多孩子,不知道那个男人心里有多苦,有个人陪不错。
    “是啊,”李梦笑笑,带着唐冬雪往目的地而去,“走了这么半天,也累了,我们找家店休息一下吧,我知道这里有家店味道不错,伯母我们一起去吃一下?”
    “好啊。”
    唐冬雪没有多心,跟着李梦向那家店而去,眼看着已经瞅到店面,突然一个男声从两人身后传来。
    “冬雪?”
    那是曾经在耳畔被唤过二十多年的熟悉声音,那人嗓音叫起她的名字,总是那么好听。
    唐冬雪站在原地,死死抓住了自己的包,骨节捏的发白,李梦担忧的唤了句:“伯母?”
    “冬雪,真得是你,有段日子未见了,怎么不转过身来?”
    她脸上血色褪尽,眼里水光乍现,深吸一口气,对李梦道:“我没事。”
    说完,姿态优雅的面向了王柏松,那个打算抢夺她的财产,还为了要个儿子和自己学生在一起,背叛了自己的前夫。
    他已不复昔日儒雅之态,长衫洗得发白,仔细看去,还能在袖口瞧见几点油渍,曾经每日都会打理整齐的头发,随便堆在头顶。
    玳瑁眼镜碎了一片,都没换。
    她垂下眼,不想在看他这副落魄姿态。
    李梦不知道王柏松是谁,她自诩身手出众,将唐冬雪护到身后,用看蟑螂一般的眼神警惕的看着他,“伯母,此人你可认识?”
    唐冬雪将她拦在胸前的胳膊放下,叹道:“这是我前夫。”
    李梦诧异地打量了一番王柏松,还真从他脸上找到了些唐皎的痕迹。
    王柏松抓着镜腿,自嘲一笑:“瞧我,如今皎儿成了炙手可热的文坛新星,还和敬蛟军校的张若靖成了亲,我叫你做什么呢?我可是个连眼镜坏了都换不起的人。”
    他不再像以前,为了一个男孩咄咄逼人,争吵间青筋暴露的疯狂男人,唐冬雪开口问道:“你怎的成这样了?”
    “你不知道吗?啊,对了,你那个好姐姐怎么会告诉你。”
    “你这话什么意思?不要牵扯到我二姐身上。”她蹙起眉反驳。
    王柏松拿手整了整油腻了几天没洗的头发,“我曾经去唐公馆找过你,你知道吗?”
    唐冬雪抬起头,没有言语就是最大的证明。
    “你不知道是吧?因为我后悔了,想求得你的原谅,可你的好姐姐直接让人将我打了出去,瞧瞧,我现在的样子,都是她害的。”
    他张开双臂,身上哪里还有一丝文人的影子,“她对我可真狠啊,几乎是赶尽杀绝,不让我在报纸上发表文章,当我每次找到新工作时,都会来搅局,看我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她得有多开心啊。”
    唐冬雪摇头,后退了几步,打算带着李梦走,“我不相信,你不要说了,你变成今天这样,都是因为自己曾经做过的错事,不要将所有的错都堆在我二姐身上。”
    两人要走,变故突生。
    王柏松快走几步挡在她们前面不让她们走,李梦被唐冬雪按住胳膊,她不清楚她们之前的渊源,只知道他可是唐皎的亲生父亲,唐冬雪的前夫,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动手。
    “王柏松,你想做什么?快让开路。”
    王柏松闭了下眼,狠狠一摇头,在两人注视下,突然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你,快起来!”
    “冬雪,我错了,真得知道错了,是我混蛋,我该死,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原谅我好不好?我们还有皎儿,你忍心让皎儿没有父亲吗?”
    他边说边狠狠扇自己巴掌,没几个字的功夫,就将自己脸颊扇的通红。
    唐冬雪被吓了一激灵,见他双目赤红,直觉他现在状态不对,拉着李梦往后退,却直接退到了封闭的巷子中。
    王柏松跪在地上,用双膝挪动着,将两人逼到了墙角。
    李梦挡在唐冬雪身前,唐冬雪不让,她力气小拉不住李梦,两人撕扯一会儿,王柏松竟又往前了些。
    “不要再过来了,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王柏松无视李梦的话,“冬雪,我真得知错了,你给我个机会吧!”
    “王柏松,你疯了不成,不要胡来。”
    唐冬雪的话,他一点没有听进去,眼见着他要够到唐冬雪的小腿,一声惊呼已经卡在了唐冬雪的嗓子上,李梦踢人的脚也摆好了姿势。
    一声枪.响打在了唐冬雪脚边,将那只指甲缝里充满泥垢的手,逼退了去。
    “谁!?”王柏松站起身,蜡黄的脸上满是愤怒,他回头瞧那开枪之人,凶狠道,“少管老子闲事!”
    说着,他就要狠厉伸手去够唐冬雪,第二声枪声再次响起,直接击穿了他的肩胛骨,他痛呼出声,躺倒在地,地上晕出一大块红血。
    就这样,他蛆一般挪动身子还想要去碰唐冬雪。
    唐冬雪捂着脸,与李梦两人不断的向后靠去,整个人都倚在了湿滑的墙壁上,凉意透过衣裳传进身体中,和本来被吓出的汗水合二为一,激地她打了寒颤。
    破败的小巷中,来人脚踩青苔,用枪托直接砸晕了王柏松。
    “父亲!”
    李洪洋无视李梦的呼唤,脱下自己西装披在被吓坏的唐冬雪身上,“你有没有事?”
    唐冬雪摇摇头,看都不敢看地上的男人一眼,对他的怜悯和恐惧交织在一起,让她无法思考眼下的事情。
    她裹紧西装,看穿着一身高定的李洪洋,不顾满地的鲜血与泥泞解开自己的领带,蹲下身子为王柏松止血。
    “他,不会死吧?”
    李洪洋头也没抬,在李梦的帮助下,成功为王柏松进行简易包扎,“放心好了,我开.枪的时候有分寸。”
    她将一颗心放回肚中,跟着父女两人将王柏松送到徽城医院,才缓过劲来。
    “李先生怎么会出现在那里?”
    李洪洋看了一眼李梦,“是梦梦说许久没有同我一起用饭了,要请我吃饭,约在了那里,她被我教养的时间观念非常强,从来不会迟到,我在饭店等了半晌都不见她过来,推测出可能出事,便出去寻,正巧见到这位男士将你们堵在巷口。”
    李梦转过头,好像雪白的墙壁上有花一样,李洪洋接着道:“不知你们为何会相遇?”
    唐冬雪再迟钝也反应过来,李梦在保媒了,“是梦梦约我出来逛街的,谁知会碰上他呢。”
    她摸摸自己的额头,上面一层虚汗。
    一个灰白色的手帕递到她面前,“擦擦吧,干净的。”
    衣服都披上了,出门在外,唐冬雪没有那么多讲究,道了谢将其接了过来。
    只听李洪洋问道:“那位男士?”
    “是我离过婚的前夫,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幅模样。”
    “他就是王柏松?那我可能知道他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李梦转过头,转得太快差点将脖子扭了,“父亲你怎么知道?”
    李洪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才说道:“我在徽城有位好友,他的第十……”
    他卡了下壳,“反正他亲纳的卢姨娘,就是曾经和你前夫再一起的那个女学生。”
    “卢芊芊。”唐冬雪双眼无神,攥着手帕说道
    “对,因友人之故,我了解了一下王柏松,他和卢姨娘分开时,你们曾经居住的唐公馆被卢家人贱卖了,大部分钱都被卢姨娘卷跑。”
    “王柏松的文章难以在报纸上发表,自己郁郁不得志就染上了吸大烟的毛病,为了那一口烟,将所有钱都败了个干净,才有你们今日看见的神智不清模样。”
    唐冬雪用手帕遮住脸,难过的低声呢喃,“恐怕是因为孩子没了,才觉得人生无望,需要吸食大烟吧?”
    无人可以回答她的话,走廊里传来一连串的脚步声。
    陪张小艺做检查的唐皓南听到消息就迈着大步赶了过来,不再像以前那般莽撞,先是向李洪洋和李梦道谢,然后才蹲在唐冬雪脚边,“姆妈,你有没有事?”
    唐冬雪摸着他的头,强忍的泪水在看见已经顶天立地的儿子面前在也忍不住,决堤而下。
    唐皓南已经知晓现在做手术的就是王柏松,他瞧着唐冬雪身上披着的男士西服和手里拿着的手帕,眼尾轻挑,不动声色地将其换了下来,还给李洪洋。
    再次向他们道谢,将王柏松的医药费交了后,用自己的手帕为唐冬雪擦干眼泪,带着她返回了唐公馆。
    唐皎见到悲戚的姆妈,心头怒火上涌,结果竟是唐浩南劝住了她。
    他揉着唐皎的头发,“王柏松今后不会再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了,这一次,哥哥护着你们。”
    做完手术病好却犯了烟瘾的王柏松,直接被唐皓南送到了乡下,唐皓南留足了银钱,够他生活到死,就当全了那些年虚假的父子情。
    王柏松这一辈子,都不会有踏入徽城的机会了。
    从他带来的阴影中重新走出的唐冬雪,被李梦邀请去看《双生花》的戏剧。
    李梦这次没再骗她,而是直接告诉她,陪同之人还会多一个李洪洋,唐冬雪接过了票据,她想,她也应该迎接新生活了。
    《双生花》的书当年带来非常大的轰动,这次改编成戏剧,一票难求,一张票可以卖到十个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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