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嫂子满脸愁容,唉声叹气道:“还能从哪知道?五叔过来说的,说这事闹得可大,都登报哩!”
    说到这,又苦着脸道:“他婶儿,怪我糊涂,听了你哥的话,我要是早听你的,把钱主动交去公安局,兴许你哥还能少坐几个月牢,现在可好,人钱两空!哎...他婶儿你干啥去?”
    苏禾头也不回,从杨嫂子家出来,直奔公社邮局,无视工作员的白眼,翻找到头几天的鲁山日报,见头版果然是有关范士军投机倒把的新闻,不止范士军,但凡涉案人员,名字都登在了上面。
    苏禾反复翻看了几遍,却没找到她名字,不由困惑起来。
    难道是她交了罚款,又主动自首,所以才没入刑?还是...
    苏禾脑海里忽得又蹦出另外一种可能,只是很快就被否定了。经过这事,徐立冬不厌恶她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会为她走后门。
    当然,她还不至于傻到去公安局求证,难道要她跑到徐立冬跟前求证,问是不是还关心她,所以为她开了后门?
    光是想想就觉得自讨没趣。
    转眼进入三月,时下招生在春季,再有几天,徐秋来就该报名入学,苏禾原打算等铁路局工作定下,就把徐秋来户口跟自己一块转到县城,这样就能带他在县城上学,现在看来,是没可能了。
    就在苏禾打算退而求其次,先带徐秋来去公社小学报名时,这日,乡里邮递员往她家投了封挂号信。
    是铁路局发来的入岗通知,叫她两天内去报到,现场分配岗位,若是逾期报到或者缺岗,责任自行承担。
    怎么回事?她不是让徐立冬把指标留给别人了吗?
    苏禾没法再装不知道,没耽搁的,带上那封挂号信就去了县城。
    第26章 27号二更
    没歇气的找去公安局, 不想却扑了个空, 说不上来是庆幸还是失落,正打算回去时,却是给刘红军瞧见, 喊住了问:“大妹子,你这是干啥来了?”
    不等苏禾回应, 又揶揄道:“瞧我这话问的,反正找谁也不会是找徐立冬那傻小子。”
    苏禾一下子脸滚烫。
    刘红军见好就收,冲她招招手,笑嘻嘻道:“冬子外出办事了,一会就能回来,进来坐, 这会儿就我在,没别人, 你也别不好意思。”
    苏禾朝他道谢,进去找了把椅坐下。
    见刘红军不忙, 苏禾想了想, 还是把积在心头已久的疑惑问了出来:“公安同志, 范士军的事...最后到底怎么处理的?”
    刘红军似乎就在等她这句, 摇摇头, 道:“妹子啊, 虽然我不知道你跟冬子咋了,不过我还是要跟你说声...范士军那事闹得挺大,连省里都下了文件, 要严惩破坏社会主义经济的投机犯,妹子你虽然态度好,又主动交了钱,不过那些可不够...徐立冬那小子,一声不吭替你补交了两百多罚款,要不这会儿你该去吃牢饭哩!”
    见苏禾露出惊讶之色,刘红军叹口气,又道:“你也知道,现在形势紧张,闹不好就扣上走资派高帽,不过你放心,那小子怕登了报,基建队找你麻烦,已经抹去了你的名儿。”
    尽管先前不是没预想过这种可能,但从刘红军口中听到之后,苏禾还是呆愣住了,全身上下被一种羞忏的情绪包围着,脑子木木的,连徐立冬进来都没察觉。
    直到刘红军重重咳了声。
    苏禾回过神来,顺刘红军视线回头,见徐立冬正杵在脸盆架前洗手,只丢个侧脸给她,嘴角抿着,乍看去,倒像个负气的孩子。
    ......
    自打上次说分开后,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两人都没再碰过面,眼下冷不丁照脸,苏禾不知对方心中所想,只知道她自己这会儿特别尴尬,如果地上有个洞,她一定毫不犹豫钻进去,尤其在知道对方为自己补交两百多块罚款之后。
    事实上,徐立冬并不比她好到哪去,刚才乍瞧见几步之外,那张鲜活俊俏的面孔,脑中忽而闪过“她跟我分开之后竟丝毫没受影响,还是像以前一样神采奕奕”的念头,顿觉胸口极郁涩,一时又想:难道看她落魄,我会更快活?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即便是气头上那会儿,徐立冬嘴上说叫她吃点苦头长教训,可气头一过,渐冷静下来之后,再细想一番她吃牢饭甚至被批.斗的后果,光是想想就感到心疼了,哪还舍得再去动她。
    有好几回,徐立冬凭了一时冲动,想找苏禾问她先前说的“如果他不怕丢掉工作,毁了名誉,就给他当媳妇儿”还算不算,只一想到她狠心说的那句“以后不要再来往”,便宛如当头棒喝,不禁苦苦的想:“明明错在她,该我生气才是,其实我很好哄,跟我多说几句话就行了,她为什么不来哄我...”
    苏禾哪猜得到他心思,想着他既然厌恶自己德行,自己最好识趣点,免得死缠烂打犯贱,趁早分开的好。
    只眼下既然知道他背后帮了自己,再像个大爷似的装逼等着人家先开口,似乎更贱,何况她过来确实有话要说。
    思及此,便主动道:“你替我补交的钱,我听刘公安说了,等我有了钱,尽快还你。”
    说这番话时,苏禾十分没底气,她知道,除非自己再次走上投机倒把那条路,否则短时间内都还不上这么多钱了。但她又做不到故作不知,在短暂的思考之后,只能厚脸皮这么说了。
    本以为徐立冬起码会说上一句诸如“我不急用钱”之类的客道话,没想到他听完,却是慢条斯理的问了句:“等你有钱是什么时候?”
    苏禾一下子涨红脸,咬了下唇,道:“那我把房子抵给你。”
    徐立冬冷冷盯着她,僵着声道:“我不缺住的地方,要你房子有什么用。”
    刘红军在一旁听得抚额叹气,这会儿恨不得拿榔头敲醒徐立冬这个木呆子。
    跟女人较劲,他吃饱了撑得?怪不得二十好几的人了还娶不到媳妇儿!
    “大妹子,冬子的意思是他哪能要你房子抵债啊,他一个寡汉,一时半会儿都用不着钱!不急,不急还...”
    刘红军忍不住解围了句,戴上檐帽往外走,自觉得给他们腾空间,路过徐立冬身旁时,胳膊肘狠狠拐了他下,直往他使眼色。
    可惜徐立冬就跟犯了矫情病似的,还赌着气,不过一想到就算他再赌气,眼前女人也不愿给他当媳妇儿了,心里就像咬了块黄连,苦涩异常。
    苏禾并不知他心中所想,见刘红军出去了,便把铁路局的挂号信拿出来放在办公桌上,轻声道:“大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就是这份工作...我怕是不能胜任。”
    徐立冬闻言,只是扫了眼,便皱眉道:“一个萝卜一个坑,既然已经为你要了指标,你去报到就是,这个节骨眼上你缺岗,只会给我招来更多麻烦,再说...你不工作,打算什么时候把钱还我?指望你挣工分换那几个钱?”
    谁说闷葫芦不会说话,闷葫芦说起话来能噎死人。
    苏禾慢慢吐出口郁气,站起身,朝他微微笑道:“既然这样,那我就谢谢大哥了。”
    说完,便要从他身侧路过,不想却被抓住了胳膊,难免惊讶,心知他有话要说,停在了原处,等他开口。
    哪知等了片刻,那人也没吱声,苏禾不由感到焦躁起来,耐了性子道:“还有事?没事我走了。”
    随了她这句话问出口,徐立冬胸口忽得一紧,明明有很多话想说,一张嘴却跟生了锈似的,吐不出一个字,才不过片刻而已,额头已急出一层薄汗。
    “你...秋来还好?”
    苏禾听他终于这么问了句,抬头冲他笑了下,说:“挺好,该送去念书了。”
    丢下这句,挣脱他快步离开,没功夫再去看身后那人满脸懊恼。
    老实说,苏禾心里也清楚,照这男人刚才那副别扭样儿,十有八.九是对自己还有意,就是还在气头上,拉不下脸再跟自己腻歪。
    既然这样,她要怎么办?
    是遵从内心去哄他高兴,还是晾一晾,叫他自己想清楚了再说?
    短暂的思索之后,苏禾决定先晾着。
    他要是还一直这样半死不活,只能说明他不仅是恋爱脑,还窝囊。无论是那种,都不是苏禾的菜,正好就此结束,自己更不必花心思去哄了。
    ......
    又过两天,苏禾才去铁路局招工办,找到徐立冬的表舅郭洪志,把挂号信交给他,办理入职手续。
    “苏禾同志,我必须要批评你,报到不积极。”郭洪志板脸,摇头道:“为国家建设做贡献,是件多么光荣的事,还需要拖到现在?”
    苏禾给他说得惭愧,忙道:“是家里有事,耽搁了。”
    郭洪志脸色稍霁,这才带苏禾去仓库领春季的工作服、皮鞋、白手套、檐帽、列车手册等,过程中又交代了些注意事项。
    末了,道:“你跟的这班列车,初步计划在月底运行,二十号以后,你需要每天都过来,接受列车长的培训,学习下乘务员的具体工作内容,培训结束之后,会给你们安排相应岗位。”
    苏禾认真听着,想到徐秋来上学的问题,便多问了句户口问题。
    郭洪志道:“我倒忘了你是农村户口...也简单,我给你开份入职证明带着,回你们乡里办户口迁移手续,办好交到鲁山县公安局转入就成了,虽然招工是市区,但实际你的单位隶属鲁山县。”
    闻言,苏禾忙又问:“那家属方面...”
    “家属?”郭洪志有些诧异的往她瞧了眼,只当她口中的家属是父母一类,怎么也不会想到她年纪轻轻就是个寡妇。
    “原则上组织允许携带不超过两位以上家属进城,不过也得县公安局审核通过才成。”郭洪志道。
    苏禾把这些话牢记心里,又跟郭洪志道谢,才离开铁路局往家走。
    回去运气好,半道上拦了辆马车,到家不过傍晚,只她还没进家,远远的便瞧见她家门口站了两个男人,正伸长了脑袋往院里张望。
    走近了,苏禾认出其中一人是原主的娘家兄弟苏华,另一个,苏禾认不得,瞧着流里流气,不像是什么正经人。
    不等苏禾开口,苏华转身已是瞧见了她,喊道:“姐,咱们路过,口渴了,过来你家喝口水!”
    苏禾不待见他,淡声道:“我家没热水。”
    “那喝凉水,咱们喝口凉水就走!”嘴上这么说,苏华朝另一个男人递了个眼色,跟在苏禾身后进去。
    苏禾拿这种死皮赖脸的人没法,一头扎进厨房,拿水瓢舀了瓢凉水出来递给苏华,冷着脸道:“喝了快走,家里没米没面,招待不了饭。”
    苏华撇了下嘴,悻悻接过水瓢,只敷衍的喝了口,转递给他旁边的男人,说:“我姐就这样,脾气不好,不过人长得俊,还没生过娃...”
    苏禾一下听出了点别的意思,侧脸往苏华和那男人看去,见那男人正色眯眯的盯着自己看,心里一阵厌恶,正要开口撵人,苏华已是忙改口道:“好了好了,姐,咱们走了!”
    说完,勾了那男人肩膀,嘀嘀咕咕离开。
    待走远了,苏华掏烟给男人点了根,低声探问道:“四毛哥,你看就我姐那模样的,能值多少钱?”
    叫四毛的男人接了烟,嘿嘿笑道:“估摸着一百来块。”
    闻言,苏华瞪眼道:“才一百来块?有没有搞错!”
    四毛道:“人家黄花大闺女才两百来块,你姐一个寡妇,人家愿意给一百块不错哩!”
    说到这儿,四毛拉长了脸问:“卖不卖?不卖算了!”
    “卖,卖!”苏华忙道:“我娘也是为她好,想给她再找个男人,你看着办就成!回头把彩礼钱给我,不过得快点儿,我那边急着定亲捏...”
    第27章 27号三更
    一个独身女人, 带着个不过七岁的小叔过日子, 警惕心苏禾不是没有,她确实被苏华带来的男人恶心到了,尤其是那双不掩欲.望的秽浊眼神。
    只是苏禾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会被这样算计, 提防了几天,过后该干什么还是干什么。
    这日, 去公社找领导办理户口迁出时,她成为铁路职工的事彻底瞒不住了。
    随着这消息的不胫而走,除了早已得知内幕的徐老五一家,村里人或嫉妒,或羡慕,或惊讶, 难免在背后议论纷纷,只苏禾平时极少与他们往来, 谁也搞不清楚这里边到底咋回事。
    倒是徐老五,若是一旁听到了, 总要斥上几句诸如“关你啥事”、“好好干活”、“少瞎操心”此类话。
    苏禾怠懒理会这些闲言碎语, 唯独杨嫂子过来问, 才说了句实话, 却不忘叮嘱她:“嫂子可别往外说, 你也知道, 村里人多嘴杂。”
    “他婶儿,你就放心好了,咱俩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我话是多了些,不过你瞧我啥时候乱说话了?”
    说这番话时,杨嫂子盯着苏禾瞧了片刻,再想到原本都不咋回来的那个徐公安,也不知啥时候起,三五不时总往乡下跑,现在连工作都给她找了...突然间的,就回过了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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