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登机牌的信息,这一趟航班不仅早,还远。十四个小时后直接降落到旧金山国际机场。
    上飞机的时候商务舱和经济舱还在身后,她刚落座,漂亮热情的空乘过来就蹲下了,谢小延吓得整个人往座椅深处仰了仰,顺便提膝缩脚,一脸懵逼。
    “谢小姐您好,帮您换个拖鞋。”
    谢小延和空乘大眼对大眼了几秒,立马干脆拒绝了:“不,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谢谢。”
    “那把您的外套给我吧,我帮您挂在这边。”
    谢小延摇摇头:“谢谢,不用了。”
    “但起飞还要一会儿,需要帮您铺床吗——”
    “你,”她抿了抿唇,眼睫垂了垂,余光极快地瞟了隔壁,飞快道:“去忙其他地方吧,不用管我。”
    即使隔着颇窄一个过道,谢小延也能感觉到有目光落在她身上。她甚至能描绘出那道目光的形状,清冽恬淡的凝视就像细而无形的绳索,缠在她身上,在她缩起身子拒绝空姐的那一刻,绳索仿佛倏然收紧。
    谢小延的太阳穴跳了跳。
    她刚才那个样子看起来一定很蠢。
    离起飞还有好一阵,谢小延本来没准备急着扣安全带,无意识地用手摩挲着冰凉的搭扣,脑子里一团乱麻,嗡嗡嗡嗡,什么都理不出来。
    ……理不出来就不理了。她的人生信条一向是说放弃就放弃,谢小延从随身的包里掏出耳机和电脑,打开word干活。谢小延其实早就想把《东方少年》结局了,然后开一个新号,重新开始,写她喜欢的科幻题材。她不想再继续这样,过被梦境束缚的生活了。
    谢小延瞪了一会儿屏幕,word上的字数停留在可怜的510字上。上次正经休息做梦是什么时候都忘了。
    总不能一直依赖着谁,谢小延想到这里,郁闷地蹬掉鞋,直接躺尸睡觉。过了没一会儿,谢小延就感觉到身上多了层薄薄的毛毯,她闭着眼把毯子往下一捋,拽到了一边。
    几秒后,毯子又凌空降落了。
    她蹙了蹙眉,左手正欲掀那条薄毯,手背就被人覆上压住了。男人声音落在她耳廓,声线低沉清冽,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冷气大。盖上。”
    谢小延没动,过了几秒默默抽掉了自己的手,握成拳垫到了肩膀底下。
    她虽然闭着眼睛,背上也没多长一双目,但就是能感觉到,温别离开了。
    安静无声的就像刚刚来时一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飞机推出在跑道上滑行,轰鸣声的巨响炸得她耳膜生疼,谢小延怎么躺怎么不舒服,干脆直接坐了起来,身体前倾认真通着耳朵,视线无意间撞上了隔壁。
    本来头等舱的隔档严实的很,但中间的一块还是通的,两边要是同时往前倾斜着角度坐,一样挡不住。
    谢小延本来没想多看的,但是那一头窗外的天色实在太美,比她这边好看多了,所以目光捎带着映上了温别。
    不知道他正在跟谁打电话,俯身手臂撑在膝盖处,长腿折出的直角弧度十分修长,低着头,侧面的弧度优雅的惊人,眼角眉梢像是落了开满一冬天的冰花,清锐里透出点漫不经心的懒散来。
    “顾俞卿,对你来说,合作的同义词是敲诈吗?”温别顿了顿:“准备阶段已经要了六百,现在你这第一个项目还没推进,又要我追四百?说说理由,买个版权应该花不了这么多钱吧。”
    电话那头的人理智气壮、丝毫不慌:“温别,本来呢,我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缺口都要跟你借的地步,但我家老头发现我干的事了,你也知道他一心想让我继承洲顿,但开酒店真的是全世界最无聊的事了——噢算了先不说这个,反正他这次看我胡来挺生气的,把我经济上全封了。”
    温别短促地笑了笑:“这次胡来?你以前胡来顾董不生气?”
    顾俞卿:“也生,但那时候他知道我跑路成功率顶天只有百分之十,就没那么在意。这次他发现你前期注资了,成功率铁定提高了,所以肯定比以前更生气。”
    温别:“噢?提高了多少?”
    顾俞卿:“百分之三十吧。”
    顾俞卿:“我是说总共。”
    顾俞卿:“哎,反正你就说你批不批吧?我听人说你今天飞美国,还带着你那小女朋友,怎么你准备世界巡回展览?”
    温别:“你以前也这么话痨的吗?”
    顾俞卿:“这不是把你忽悠成功了吗,可以展现一下真实的自我了。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你现在要是不给个准信儿,到时候手机一关卿卿我我去了,你才不会管我跟我小破公司的死活,而且我跟你说这个项目绝对没问题,现在这个题材是未来的大趋向,要赶早——”
    温别摁了摁炸得慌的太阳穴,目光无意间滑到左边,跟一双澄澈漂亮的水眸撞了个正着,他下意识愣了愣。
    对方显然也蒙了几秒,很快猛地扭过了头,手肘撑着窗沿佯装看风景。
    温别唇边溢出一丝笑意,很快又抿了抿唇,淡声回道:“好,不过这部分算我私人给你的,你记着账。接下来三个月,再有缺口你得自己想办法。”
    顾俞卿忙道:“好好好!哎,不过你话也别说太早,我还是会来找你的,别忘了你也是大股东,我们得一起想办法。”
    温别没再回答,直接挂断了通话。
    他扭头看了看对面,只看得到一截小腿和部分脚丫,人已经再次平躺了。
    还穿了双印着小派大星的袜子。
    温别看了会儿才移开目光,眼底含着轻淡温柔的笑意。
    飞平稳以后,他叫来空乘,示意了下隔壁:“等会儿问餐不用叫醒她,我要什么,给她同等来一份,去掉冷盘,酒换成热茶就行。”
    空乘微微愣了下,才点了点头: “好的,您有什么需要随时告诉我。”
    她离开时,手心还紧紧攥着小纸条,是刚才那位……隔壁头等舱乘客悄么递给她的。
    虽然说她们会尽力满足头等舱客人的需求,但是这个纸条上写的东西,也太奇怪了点。
    哄孩子吗?
    谢小延沉寂了五小时后又活蹦乱跳了,她还是第一次在飞机上用wifi。
    接通了祝里后,她特地把阅读灯调亮了,附赠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嘴角弧度:“猜猜我在哪?”
    祝里正自己鼓捣着修键盘,空格键死活跳不上来了,心烦意乱地瞟她一眼:“天上啊,还能在哪。不是,我说谢小延你是猪脑子吗,有时间跟我微信,没时间上网冲个浪?你知道你跟你家那位——”
    谢小延笑容现场塌方:“我最近不喜欢上网冲浪,怕淹死。”
    祝里一拳捶在空格键上,心情舒爽了一点,转而想起网上那些破事,附议道:“也是,看了不如不看。不过你们要去哪啊?你提前也没跟我提一声,办签证了吗?你只有美签吧?”
    谢小延苦笑道:“这些回去我再跟你说,现在有点急事,上个月我还钱的时候,余额还剩不少,我就没多提,要等这个月网站提现还要段日子,你能先借我点吗?”
    祝里:“多少?你们去美国英国还是德国法国?要转当地货币吗?诶可是也不好给——”
    谢小延连忙摇手:“不用,人民币就行,微信转账吧,我到时候打个电子借条给你,一周内就还你。”
    她报了个数字。
    祝里挑了挑眉:“你真够节俭持家啊,这点钱够p啊,也就堪堪够个机票……”
    祝里刹住话头,脑筋转过来了:“我靠,你不会吧你?!”
    谢小延有点尴尬,刚想说还没想好,也不一定就到了那边立马买票回来,但还是要以备不时之需。
    祝里:“谢大小姐你就准备出个机票钱,其他全让他出啊?”
    谢小延那边陡然没了声,安安静静垂着眸,气氛陡然沉寂了不少。
    靠。
    祝里自知失言,赶忙补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需不需要多一点,反正我这钱存着也是存着,收你点高利息反正还能赚呢。”
    谢小延沉默了一会儿,视线方向始终垂落在手上,轻声开口:“他可能,想带我回去见他家人。”
    她视线上移,瞥了眼祝里能塞得下鸡蛋的表情,笑了笑。
    “你们——”祝里揉了揉眉心,把键盘从膝头撂下去,想了半天还是话还是没问出口。
    你们……感情这么快就到那一步了?
    谢小延不知道怎么跟她说,就像正在大街上走着,手心冷不丁掉了块琉璃,本来应该在展馆的防弹玻璃柜装着,结果到了她手里,她能给的护具只有一个透明巨大的肥皂泡,把琉璃扔到里面,捧着它在街上继续走,日光之下,所有人都看得到,这东西有多灿烂夺目易碎,看到她痴心妄想地想要霸占住它。
    除了瞎编乱造,她什么都不会。温爷爷问她她凭什么,围观的群众也猜测她凭什么,但最滑稽的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我是想着,”谢小延抬起左手撑着脸颊,有点出神地望着前方,小小声地说:“如果他是让我去见他家人,那我就去。我得去看看,”听说那个阿姨转醒了,要是温别答应了什么却没做到,还是因为她……那样绝对不行。
    “如果不是,那我就买个票再回来就是了。”
    她说的很轻松,但祝里目光被她手上什么东西吸引过去了,好奇地追问道:“你折星星干嘛?”
    谢小延瞟了眼手上折到一半的长条,指腹捏了捏它:“无聊,折着玩。”
    没注意到还好,一注意到就很难忽视,她手上这颗折到一半,飘着的细彩条上好像有字。
    祝里凭借带眼镜后5.2的视力确定自己看得分明,但谢小延很快放下了手,想起了什么:“对了,这航班在旧金山降落,你要带点什么?直接给我名单就行了,机场免税有的都行,我照着买。”
    祝里那头兴奋的直接撂了电话,研究购物单去了。
    谢小延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偷偷地爬起来,朝对面悄悄地探了探头,又飞快缩了回去。
    那边一直很安静。
    她趴在桌上低落地折着星星,直到最后几颗快要填满她的小玻璃罐头了,谢小延打了个激灵,清醒了,连忙摁下服务铃,叫来空乘。
    “那个,”谢小延声音压得很低,急迫地问道:“盘子,还没到饭点,应该还没来得及给吧?麻烦下,别别别,别给了——”
    空乘为难而抱歉地笑了笑:“但是……”她扭头看了眼温别的方向:“我一个小时前就送过去了。”
    “那你应该没说是我吧?”谢小延抱着最后一丝期望凝视着对方。
    “不说,”空乘礼貌地甜笑了下,给了她最后一击:“那客人他可能就不会收了吧?肯定要说的。”
    虽然她是不太清楚,隔着这么窄一个过道,又是很熟的架势,为什么不能亲自走上两步呢?
    谢小延下意识拿手捂住眼睛。
    她是假酒喝多了吗,到底在瞎搞些什么啊,怎么能送那个,刚才是脑子突发性发大水了吗!
    空乘看着她瞬息万变的脸色,犹疑道:“那您需要我收回来吗?”
    谢小延苦笑了下:“不用了,谢谢。”
    谢小延叠完最后一颗粉紫色的,结束后封了瓶,把搭扣扣下来的瞬间,她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东西只能跟着她一起入土,每颗星星上藏的秘密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搞了又有什么用呢。她把瓶子抱在怀里,上下颠了颠,冰凉的瓶身都快被焐热了。
    “这是什么?”
    突然有人从她手上捞走了瓶子,像她一样好奇地摇了摇。
    谢小延急得站起来就要夺回来,刚一抬眼就没声了,对方微凉的掌心又恰好摁在她肩头,顺势往下一按,她从善如流地坐下去,想了想不对,又站起来挺胸抬头:“你,你怎么乱拿别人东西——”
    温别看了她一眼,没说话,继续端详着手上的玻璃瓶,又动手摇了摇。
    谢小延: “你能不能回座位去——”
    气势全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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