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少有这么狼狈的时候,整个人心慌气短又头晕目眩,脚下不知踩到了什么,滑了一跤崴到脚腕,腿上似乎也被划了个大口子往外冒血。
    夜色太黑了,就像她此刻沉重的心绪,她甚至有种自己今日只怕要死在这里的预感,心口扑通扑通跳得难受。
    从这群匪徒的话音里,她听出这些人已经在山上躲了一段时间,且还是手上沾血的亡命之徒,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之办事的对象的是谁。
    但无论驱使这些人的主谋是谁,都决计不会是好东西,豢养这些恶犬,还用如此下作的手段谋财害命,着实让人恶心。
    风烈雨极,山路难行,不少人骂骂咧咧的,但再难走的山路都有尽头,更何况这群人忙着赶路毫不分心,因此距离老巢是越来越近。
    姚青不敢去想到了老巢后自己在这群人手上会遭遇什么,恶人有太多折磨人的手段,更何况她只是个普通人。
    死路越来越近,她脚下也越来越慢,生死之间,她满心荒唐,毕竟她从未想过这辈子栽在这里,重活一次竟然可笑成这样。
    她脑子里闪过一个个亲人,无法想象他们得知她的消息后是何等悲痛,就连让她心烦头疼的沈惟铮,此刻再想起来,想的也是他日后定会为她报仇。
    如果她就这么死了,他肯定会替她报仇,姚青想,这点上她还是信他的。
    只是死得这么憋屈不体面,她就算到了地底下,恐怕也心有不甘。
    怀着这种不甘,她终于看到了这群人的老巢,草木掩映间疑似山洞的位置漏出星点光亮,呼吸间浓重的腥臭味熏得人意欲作呕,她侧过身,盯着不远处那块突出的尖锐山石看个不停。
    因为她一路上并不闹腾的关系,身边抓着她那两人半路上早已松手,且因为夜色漆黑山路湿滑的关系,这会儿心情暴躁,注意力完全不在她身上。
    姚青心里算着距离,脚下微微移了方向。
    此刻求死这件事必须得一击即中干脆利落,否则她将生不如死。
    机会只有一次,她赌不起。
    风越来越大了,雨打在脸上生疼,姚青咬紧牙关,下了最后的决心。
    她满心悲壮,奈何天不遂人愿,风云变幻只在转瞬之间。
    雪亮的刀光闪过时,像一道惊雷划破了沉闷夜色雨幕,这就像一个信号,周围瞬间涌出了不少身手精悍杀气四溢的黑衣人来。
    一颗人头骨碌碌的滚到脚边,山风,夜雨,刀光剑影,断肢残臂,滚热鲜血,凄厉的惨嚎一声接着一声,又一声声减少。
    姚青神色怔怔,已然被这番变故惊住。
    剑刃划过匪徒的喉咙,叫到一半的声音被堵回了嗓子里,喷涌出的鲜血溅了姚青满身,落在脸上的血随着雨水被冲刷干净。
    匪徒一个个倒下,剩余的几个终于不再负隅顽抗,跪在地上凄惨的失声求饶,从猎人到猎物的转换也不过短短功夫。
    姚青僵着身体看着越众而出的男人眼睛发直,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此时出现在这里的人是沈惟铮。
    他一袭黑衣,满身血色,提剑而来,一如刚才那副收割人命的恶鬼罗刹模样。
    等他走到近前,伸手抚上她脸颊时,她才发觉自己牙关打颤身体发抖,僵硬且瑟缩。
    “好了,不怕了。”雨夜里压低的男声听起来有些缥缈,他安抚似的摸着她冰凉脸颊,凑过来低声耳语,“晚晚……”
    被人强硬的搂进怀里后,那根崩了太久的弦终于失控,一直支撑着她保持冷静不失态的支柱轰然倒塌,姚青躲在沈惟铮怀里,揪着他湿透的衣襟,终于不再压抑满腔的恐惧后怕。
    眼泪争先恐后夺眶而出,嗓子里是仍旧在努力压抑的低声啜泣,沈惟铮搂着人,神色沉沉,许久后,低头轻轻地亲了她的额头。
    第50章
    一场始料未及的惊心动魄就这样结束。
    姚青直到被沈惟铮带回他自己的别庄,心里那许许多多的波澜动荡情绪才缓缓平息下来。
    已至深夜, 沈惟铮抱着人一路进入后院, 期间除了几个心腹跟随,并未大张旗鼓招摇。
    姚青被放进房中软榻时, 外面有回话的人说热水和干净衣物早已备好, 甚至还送上了两碗热汤面。
    又是惊吓又是淋雨吹风, 期间还亲眼目睹了那么一场残酷血腥,姚青此刻整个人都是疲累的,甚至分不出多少精神去抗拒沈惟铮一路上表露出的强势与亲昵。
    身上湿透的衣裳又冷又黏,就算外面有披风遮掩,也足够让人难受, 听到热水备好, 她是很想立刻换下湿衣裳梳洗的,奈何沈惟铮不同意。
    “你自己一个人不行,”他拨开她湿透的黑发, 态度坚决, “就你现在手软脚软的模样, 我不放心, 这边现在没有丫头,要么你让我陪你一起,要么我带你一起。”
    即便沈惟铮说的是实话,姚青现在除了把自己泡进热水里没半分多余力气,但那也不意味着她要接受沈惟铮的提议。
    只是她的拒绝在此时此刻显得太过苍白,明白她打定主意不退让之后, 沈惟铮再不废话,直接抱着人去了浴房,动作利落的将人放进了水汽氤氲的浴桶中。
    热水没过身体的瞬间,姚青不可自抑的打了个抖,但很快随之而来的舒适感席卷了全身。
    沈惟铮就那么站在浴桶旁边看着她,目不转睛的模样没有丝毫想要避嫌的意思,“你把身上的脏衣服脱掉,我去外面端面,待会儿你一边吃一边泡。”
    事已至此,姚青犟不过人家只能认命,等沈惟铮身影消失后,她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脱掉了身上脏兮兮的衣裳,只可惜手软脚软,本该三两下就弄完的事生生折磨得她出了一头冷汗。
    她身上的伤口泡了热水后丝丝生疼,但这些姚青都已顾不上,等沈惟铮掐着时间端着那碗汤面进门时,她刚好将衣裳挂在浴桶边笼好遮了自己身体。
    沈惟铮看她一眼,对这幅视他为洪水猛兽的态度并不在意,扯了把椅子坐在浴桶前,将那碗面送到了她身前,“吃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姚青确实觉得很冷,那种由内而外的感觉不止和冷风夜雨有关,仅靠周身的这些热水温暖还是不够的。
    她深深地看了沈惟铮一眼,伸手去端碗,只可惜手上无力,差一点就给打翻了。
    见状,沈惟铮把碗重新端回来,舀了一勺汤喂到她嘴边,“你泡着吧,我来喂。”
    姚青没力气和他争辩,沉默着咽下那口汤,坐在浴桶中乖乖的任由这人一口汤一口面的喂食。
    等碗里的汤面下去一半,她拒绝了沈惟铮的再次投喂,摇了摇头,“不要了。”
    她自沈惟铮出现后就没怎么说过话,这会儿一开口嗓音都是嘶哑的,若非有之前的热汤软面滋润,此刻说不定根本无法开口。
    沈惟铮没再喂,把剩下的汤面几口吃干净,将碗筷放在一旁对她道,“转过去,我帮你洗头发。”
    姚青依言而行,侧身背对着沈惟铮,露出一头沾染了不少泥土树叶的黑发。
    男人拿剑杀人的手,此刻以一种别样的温柔认真梳理着手中的黑发,姚青甚至被那种轻柔舒缓的动作催得差点睡过去。
    不过沈惟铮没给她这个机会,就在她昏昏欲睡时,他把人抱出来放进旁边另外一个装着干净热水的浴桶中,姚青甚至顾不上抗议这人的霸道与理所当然。
    这次比之前泡的时间要短些,她也再没机会计较沈惟铮对她的冒犯,被人帮着洗澡擦头发换衣裳,像对待小孩子一样,只能听话乖巧的任由施为。
    等她被放进床榻时,床上早已被多出的汤婆子烫得温热,堪称这个夏季雨夜里的奇景。
    一接触到温暖干净的床榻,姚青再撑不住,眼皮子立刻黏在了一起,隐约的知觉里,她大概知道沈惟铮解开了衣裳给身上的伤口上药,但睡意袭来已然顾不上这些,只能随他去了。
    见人睡过去后,沈惟铮在床前多坐了一会儿,他视线中心的那个人脸色惨白,眉头微皱,像是梦里也不安稳,透着股可怜可爱的味道。
    他在旁边多陪了一会儿,抚平她眉心褶皱,留了个吻后才放下帐幔安静离开。
    出了房门,沈惟铮留下心腹侍卫守门,一路去往别庄里临时安置的书房。
    他近段时间都待在这里,甘州冒赈案与皇子卖官鬻爵的差事越往后查,水越深越混,牵扯到的皇子官员乃至权贵越多,现在已经不是查清楚的问题,而是陛下打算查多深,杀多少人,决心能下到何种程度的问题。
    五皇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见恶于帝王,未来无非是圈禁夺爵的下场,八皇子虽不及但亦不远,当然,剩下几个皇子也不见得干净。
    皇家这一滩浑水烂事日后掀起的风波决计不会小,以近段日子他对帝王心意的揣摩,立太子一事虽会彻底尘埃落定,但结果绝对出人意料。
    毕竟,帝王盛年,身侧伏虎,如何能忍,太子的人选怕是有意思了。
    沈惟铮走到书房时,杨牟正站在廊下等他,看样子该问的都已经问完,人交给了骁龙卫暗卫,由那边负责审问。
    后半夜的雨势小了些,沈惟铮走进书房,坐在桌案前,等着人开口。
    杨牟不大愿意看自家老大这会儿的眼神,上次他这副模样,简直凶残到连下属都做噩梦。
    他一直以来都想见那位神往已久的姑娘,但绝对不应该是在今日这样的情形下,他心里唏嘘感叹,将问到的口供一一道来。
    “宁王妃?”对于这个雇人行凶的主顾,沈惟铮很是意外。
    看他不解,杨牟清了下嗓子,说出了原因,“宁王有意纳姑娘为妾。”
    这话一出,房间内氛围瞬间降至冰点,杨牟只觉得自己背后寒气直冒,硬着头皮找了个理由快速逃窜出门去了。
    遇到这位姚姑娘的事,老大的反应真心让他发憷,尤其是触了霉头时,他更是想有多远离多远,毕竟有些惊吓真不是一般人受得住的。
    这次的事情,他只知道宁王妃跑不掉,宁王府也好不了,只是不知道那位被带回来遭了大罪受了大委屈的姑娘,此时是个什么想法与打算。
    不过,他还是挺期待有人倒霉的,毕竟这么一来看戏才有意思。
    ***
    姚青睁开眼睛醒来时,觉得这一觉睡得太长,像是一下子过了许多年,梦里前世的她与前世的沈惟铮之间一桩桩一件件事历历在目。
    她清晰的记得,他站在院中那棵盛开的野桃树下质问她,“为什么?”
    树下桃花纷纷扬扬,天际明月高悬,两人近在咫尺,他盯着她的眼睛,以一种几乎称得上是摧心裂肝的语气质问她为什么。
    她既听不懂也看不明白,她站在他面前,觉得自己浑身上下哪里都痛,她顾不上看他,也不大想知道他到底在问些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痛得很,在意不了其他的一切。
    她站在那里,眼里心里都只有自己的痛,又突然想到自己在雨夜深山里遭遇的一切。
    头很痛,她想,大概是撞那块石头时太用力了,所以死了才这么痛。
    她在梦里记得自己已经死了,却又不大记得自己死时是什么模样,想来应该不太好看,否则不会这么疼。
    这场梦就像风,一会儿刮到这里,一会儿去往那里,她随风漂泊,一点点看尽了前世今生。
    于是,等她醒来时,眼里犹自带着疼出来的眼泪,想着要去找姨母,还要去看她的两个孩子。
    梦境与现实的界限随着醒来逐渐变得清晰,姚青注意到时,发现沈惟铮早已在一旁坐了许久,手中还握着她的手。
    “做噩梦了?”昏黄的烛火中,他眉眼都模糊了,声音却异常轻柔温和。
    前世今生她都少见他这副模样,比起如此特殊的沈惟铮,她此刻反而更记得他梦里那副好似被摧心剖肝的模样。
    只可惜,她并不心疼,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他总是看不到她在疼。
    既然看不到,就不要凑在一起让她伤心了。
    她收回被他抓着的手,擦掉脸上的眼泪,起身看他,“我睡了多久,现在什么时辰了?”
    她突然消失不是一件小事,若是睡得时间长些,也不知道外面会闹出什么事情来,家里那边有多担心,所以一恢复清醒,她就惦记着赶紧回去。
    沈惟铮拦住她准备下床的动作,“放心,你只睡了半个时辰,没有那么久,天亮前我会送你回去。”
    “我已经休息好了。”姚青直视着这人的眼睛,“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现在就送我回去?”
    犹豫了下,她还是低声道,“今天多谢你救我,救命之恩我记下了,以后有机会我会报答的。”
    本来还算尚可的气氛在她话音落后变得凝滞起来,沈惟铮本来蕴满温柔抚慰的眼睛瞬间布满冰霜,他神色沉沉,视线迫人,“你和我说谢谢?救命之恩?姚晚晚,你真是太清楚要怎么惹我生气了。”
    这话姚青听得很不顺耳,“惹你生气并非我本意,你想太多了,我当真只是感激你的救命之恩而已。”
    沈惟铮是真的打算待她温柔一些的,奈何她太容易戳到他的心肺,惹他烦躁不虞。
    “姚晚晚,你以什么立场什么身份来感谢我,你以为我救你又是因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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