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遭了一场大火,修了半年才算修葺完毕。
    齐昊站在昭和宫内,一应陈设如昨,他却觉得大殿空得渗人。
    枯坐片刻,起身拈香。
    带着清甜味道的香气在空中渐渐弥散开来,齐昊才感到一丝暖意。
    此香调了金蚕茧丝,齐昊闭目,便见那魂牵梦绕的身影朝着她缓步而来,揽上他的肩膀。
    “妍儿……”
    压抑了多日的思念此刻洪流一般在血脉中流淌,温香软玉抱在怀里,闻她的气息,浑身都躁动着欲念……
    他忍不住去亲她的脸蛋,然而,倩影一下子就碎了。
    夜色寂寂,外头有隐有虫鸣。
    齐昊睁眼看着那明灭的烛火,忽的想起大火当日,她问他当初为何执意娶她。
    “因为,我喜欢你,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欢了。”
    黯淡的嗓音,压得低低的,几乎一开口便散入在了夜色之中,齐昊苦笑,闭眼又见到另一幅景象:融融春日,有‘少年’姿容清丽,语态嚣张。
    那是他与傅妍初次照面时的模样。
    那年初春,表妹哭啼着述说被人轻薄,他闲来无事,便答应帮她教训教训登徒子,谁知真见到了人,才知那根本不是什么登徒子,分明是个女娇娥。
    这是故事的开端。
    从那一眼起,齐昊便记下了傅妍,于是在多年后,在御前见到故意要引他反感时的傅妍,齐昊心头滋味是复杂的。
    从利益的角度,傅妍是最好的太子妃人选,然而从感情的角度,他虽有些喜欢她,但她心里却只有师兄,傅家的义子——沈墨。
    可沈墨喜欢傅妍吗,如何一直不向傅家提亲?
    那年,齐昊还不了解沈墨的身世,于是做了错误的判断,再加上他自认为自己不输沈墨什么,于是强娶了傅妍,后来才发现,原来强扭来的瓜,真的不甜。
    不,也不能这么说,至少成婚之初,他们是有过一段快乐的日子的。
    这大概是齐昊回想起来最为甜蜜的记忆了,于是他才会在傅妍流产后,那样不大度,那样计较。
    明明他都亲自入山去,纡尊降贵地去请她脾气古怪的师傅了,她却担心到多等一夜都不肯,贸然行事,最后流掉了他们第一个孩子。
    齐昊当时被嫉妒烧昏了脑,着实冷落了傅妍一段时间。
    等他终于消了气,当算将那页揭过时,他却意外的发现,傅妍已经不那么想。
    她似乎开始害怕同他太过亲密,只要他一旦表现的太过深情,她便开始惶恐,找各种理由疏离拒绝。
    她表面同他扮得一手好恩爱,私下却从不同她吐露她的真实想法,遇到事情更是独自处理,似乎从没觉得他可以信赖和依靠。
    她不爱他,甚至她根本不打算爱上他,不知从何时开始,她似乎已经下定决心,只一心想要做好一个称职的太子妃。
    至于他,她可以取悦,可以尊敬,却独独不打算爱;所以他追,她躲……
    搞清楚傅妍的心思后,齐昊一度很是失落。
    于是他依旧宠着她,却又带着若有似无的疏离,让她觉得他是因为她的父亲关系所以才讨好她,她便有了安全感,两人便能像一对正常夫妻般相处。
    没关系,如果这是她要的方式,他愿意配合,他在意她,这事他自己知道就好了。
    齐昊与傅妍就这般相处着。
    那个时候,如果上天眷顾一些,能给他们一个孩子,大概他们即便不算太过恩爱,也能一直相守下去,不料,变故还是发生了。
    事情起源于崔婉的入府。
    齐昊小时候,曾在崔府住过一段时间。因着这个关系,他与崔家兄妹关心都比较亲近。
    虽然他对那个所谓青梅竹马,并没有办法感情,可是他是太子,早晚要纳别的女人,因此当崔婉哭着求他时,他到底没有狠得下心拒绝。
    何况,他母后根本不会让他拒绝。
    就这样,崔婉入了王府。
    齐昊怕傅妍难受,本想着傅妍要是心头不舒服,抬出正妻的威仪,刁难刁难崔婉,只要不太过,他也是乐意纵容的。
    然而傅妍没有半点表示,吃醋也好,小性子也罢,她甚至都不曾开口同他说过一句崔婉不是。
    作为未来的皇后,傅妍的大度无疑是合格的,然而这却让齐昊有些不舒服。
    他不知怎样面对他那贤惠的妻子,于是除了前面几日,依例宿在崔婉房中,其他时候都宿在书房。
    直到,三个月后崔婉诊断出怀了身孕。
    怎么三个月就怀上了?他明明让大夫给自己开了方子……
    听到消息那瞬,齐昊当即就惊呆了,他匆匆地离开了傅府,谁知第二日,璎珞就告诉他,傅妍服因为用了过多的安眠汤,昏迷不醒。
    他慌了,想着当初流产时她也曾那般昏迷,他着急心疼,想要骂她,又想要好好安慰她……然而一切在她醒过来后,在她用冰冷的双眼看着自己的时候,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虽然不想承认,但他确实是在她冰冷的伪装后看到了一丝埋怨。
    是的,她在怨恨他,因为他,她被困于太子府,以后还要被困于深宫。因为他,她不能嫁给她爱的师兄,却又要勉强自己做他大度的妻子,看着他将别的女人一个个娶进门。
    那一刻,齐昊有些后悔了。
    在他从璎珞口中得知,傅妍已经服了大半年安眠汤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要怎样去制止她的行为。
    崔婉怀孕的事,宫里已经知道了,这孩子不能有闪失。
    可是傅妍的不快呢,要怎么解决。
    傅妍从嫁到他府上来后,就一直敛着性子,再不曾展露真性情,以后,她要坐上了皇后的位置,看着朝臣把女儿们一个个塞进后宫,她又该变成什么样子?
    齐昊终于后悔了,好几次他都想狠下心来,设个局放傅妍走算了,可一想到真的那般,他又辗转难眠,自私地想要强留住她,哪怕她不快乐。
    日子就在矛盾中一天天过去,直到傅妍父亲的同晋王合谋造反。
    那个时候,齐昊已经清楚傅妍再难有孕的事情了,他大力提拔傅氏,想要给傅家足够的安全感,然而,傅妍父亲还是反了。
    看着暗中查出来的证据,齐昊几乎是怒不可遏。
    傅清他怎么可以这样?!他做父亲的,女儿还在自己宫里,他怎么可以就这毫无顾忌。
    就因为她生不出皇子,傅家就这么抛弃她了?
    他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傅妍的后果,他失败了,她可能要跟着遭受千刀万剐;而即便他成功,她一个先皇的皇后,最好的结局是困在深宫与世隔绝,最差却可能沦为禁脔,被……
    齐昊只要一想到那样的结果,就觉得无法饶恕傅清,然而顾虑到傅妍,他还是忍了。
    他没有将傅清同晋王勾结谋反的证据呈交大理寺,反是迂回的收回了傅清的兵权,谁知,狗急跳墙,傅清不知从哪得来他暗中出宫的路线,竟在途中设下埋伏,意图刺杀他。
    齐昊恼了,最终下令将查抄傅家,并将傅清捉拿收监。
    傅家抄家那日,齐昊被刺客伤了的左肩正遭遇感染,太医折腾了半日给他换了药,他本欲修养,却听宫人来传,傅妍在宫外守在半日等着见他。
    “让他进来吧。”
    齐昊用宽大的衣服掩盖好自己的伤势,强打起精神召见傅妍,本还想着出了这样的事,要怎么解释,才能让她宽心,谁知傅妍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却是:
    “陛下,我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呵,不是那样的人!你都已经成为弃子了,你还相信你父亲不是那样的人。
    齐昊饶是再好脾气,也忍不住动怒。谁知傅妍却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他要替崔婉讨回公道。
    竟提出以命抵命。
    好!很好!
    原来在她心中,自己就是这么一个无情无义,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对她父亲恩将仇报,又可以不顾夫妻情意,随时置她于死地的人。
    齐昊怒得砸了茶盏,一腔愤怒,最后化作了一个‘滚’字。
    谋反这样的事,一旦罪名成立,便是滔天大罪,齐昊即便想要轻判,奈何朝堂之上,悠悠众口,他也只能先判了傅家满门操斩。
    傅清是免不了一死的,齐昊本想着改日寻个赦免的由头,放过其他无辜的人,谁知被禁足的傅妍却先听到了风声。
    见,还是不见?
    他不可能饶过他的父亲,而她这些日子里,难道还不清楚,他父亲犯下了怎样的罪行?
    齐昊这一犹豫,跪在外头的傅妍就丢掉了他们第二个孩子。
    从太医口中听到诊断的那一刻,齐昊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心情。
    他终于还是让傅妍交出了她的凤印,一方面是傅妍小产体力不济,没有精力管理后宫,另一方面,齐昊是真的有些生气了。
    他想吓吓傅妍,想要她同他服个软,认个错。
    然而,让他后悔的是,他没有等来傅妍的服软,反而等到了一个傅妍的昏睡不醒。
    “娘娘怕是不会再醒了,老臣刚才研究了娘娘近来的药方,娘娘这些日子服用了大量的圣蚕蚕茧,这症状,就跟当年的殷妃娘娘一模一样。”
    听到太医宣判诊断结果的时候,齐昊只觉得心脏蓦地沉了下去,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停滞住了。
    明明只是熟睡,为何不醒。
    她就那么不愿意见到他么?
    无数个日夜,齐昊终于妥协了。
    他当着佛主的面,同熟睡的傅妍承诺,只要她肯醒过来,他愿意放她自由,哪怕成全她同她师兄在一起。
    谁知,他音落刚落,床上的傅妍就醒过来了。
    此后,便又是一场你追我躲。
    他逃避着她,是因为害怕,他不知她哪天就要逼他兑现承诺;又怕,纠缠过甚,真有那么一天,他恐怕放不了手。
    面对傅妍的撩拨,齐昊一律用冷漠逃避,直到寿辰那日,他看着她为他吃醋,听她说她想要同他一起走下去,他知道他再避不开了。
    下地狱便下地狱吧。
    佛祖面前坐了承诺,当火场中,傅妍喂他吃下‘毒药’时,齐昊以为这是他食言的代价,
    谁知,一觉醒来,他还活着,傅妍却为了救他葬身火海。
    这代价,实在太沉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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