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午后天起了阴云,没得连自己心思也是沉沉的,等回了自己住的后廊,芍药伺候了茶水,见顾知薇仍是闷闷不乐的,有意逗她开怀,便拿宋姨娘的事儿和她说话,
    “方才庄户婆娘来报,说是乌庄头准备了好些蚕茧子,只等宋姨娘去学呢。”
    “...可惜咱们太太不知道,如今府里面停了她的月钱银子,老太太又不肯理会她,宋姨娘怕是日子很难过。”
    “...庄户婆娘还说,往后那宋姨娘每日纺织不够一寸,便没有饭吃呢,姑娘,这可是解气了?”
    一句一句的话出来,顾知薇完全都没有动静。芍药抿住嘴不说话了,饶是她如何不长眼色,也知道,此刻姑娘怕是不开心呢。
    悄声进了外间,见徐妈妈正拿着账本出来,一张张理了房契铺子,问,“姑娘是怎么了?怎么连个笑模样都没有?”
    徐妈妈略微有两三分猜测,只她哪敢胡说,只吩咐芍药道,“老太太给的私房银子,去拿了笔墨来,好歹留个底,日后也好对账。”
    芍药忙不迭去了,两个人张罗到夜色四起,厨房里起了饭食,便是天上,也开始滚起春雷阵阵,连带着飘起雨滴来。
    这才收拾了笔墨官司,准备伺候顾知薇用膳。鹦哥儿从上房里传话进来,
    “老太太午后吃多了八宝饭,晚间便不用姑娘过去伺候,老太太略吃碗粥便休息了。等明日再和姑娘说笑。”
    顾知薇送了她走,刚要转身让摆了饭食,便见乌庄头湿漉漉着粗布衣裳,带着他婆娘过来,隔着门帘子请安道,
    “外头好俊的汉子,通体纯黑两匹马,说是咱们姑娘的旧识,生的倒是一表人才模样,要留下过夜呢。”
    作者有话说:  mua~
    第32章
    入了夜, 院子里到处起了灯火。
    后廊顾知薇住处, 徐妈妈一盏盏点了雁足灯, 笑意盈盈进了里间。外头雨声嘀嗒,雨打窗外石榴叶子,蕴藏花苞倒也娇嫩, 喜滋滋的绽开新芽,迎接春雨。
    一碟碟蔬果清新, 因黑庄户附近临近山地, 便是市面上早就下季的樱桃还有些, 水珠清洗的干净,饱满娇嫩惹人喜欢。徐妈妈见顾知薇也不知低头沉吟什么, 笑吟吟开口劝道,
    “姑娘,若是吃不下那些个饭食,不如来吃些果子?”
    “庄户婆娘带着村里的娃娃们抓的, 皮肉倒也鲜嫩, 比外头卖的还要好呢。”
    樱桃果子倒也不稀奇, 酸甜果子入口, 满是甜软果浆,倒也不是很难吃。顾知薇复又捻住一个在指尖, 莹润纸背上莺粉似的指甲晶莹剔透, 她素来养尊处优,白莹莹的一截腕子格外显眼,倒是多了几分惑人的美。
    乌庄头在廊下仍旧是絮絮叨叨, “那人穿的倒也体面,看起来是大家公子。唯独一双眼睛看上去吓人了些,倒像是山林里的野狼,没得让人害怕...”
    眼睛吓人?顾知薇心底轻笑一声,若说是眼眸让人印象深刻的,她身边儿最厉害的便是傅仲正。一双眸子瞥你一眼,边似是被他看穿心思似的。
    下一刻,顾知薇收起懒散模样,朝帘子外乌庄头道,“那人可说了姓什么?”
    “貌似姓傅..”
    乌庄头也不确定,那人气势逼人,他不过略微问了两句便不敢再问了。
    庄子外,四周环绕着叽叽喳喳儿童,何四愁眉苦脸,看着地上泥泞的道路发了愁,“爷,咱们今儿个非得在这里安置?”
    这庄子也没什么稀奇得地方,四周环绕倒也干净,地面青砖铺就,泥地也不似旁的地方,车辙印子全是水,走不得路。可无论是怎么看,这也不过是个寻常庄子。若说真有什么稀奇得地方,便是这庄子后百丈山林,郁郁葱葱倒也看不出什么东西,难不成,他们爷看上了后面的林子?
    虽是细雨缠绵,傅仲正一身雨蓑衣倒也干净,他此刻早就下了马,马缰扔给何四牵着,黑亮眸色眨也不眨,直盯着庄园大门。便是何四不知道缘由,也知他们爷此刻是心怀焦灼的。
    只他焦灼什么呢?
    “爷,回去吧。这家得主子怕是不会留客了。”
    何四哪里忍心傅仲正受寒,他们爷自打出了京城便不顺遂,先是有敬王府的人跟着,日夜甩脱不得。后他们爷使诈甩了那些个苍蝇臭虫,好不容易日夜赶工查清燕地海盐,拿案呈还没来得及呈给陛下,谁知便眼巴巴的来这穷乡僻壤,若说没什么猫腻,何四决计是不相信的。
    只饶是他如何想,也猜不到顾知薇如今在这里住着。因此等乌庄头着急火燎请他们安置在东厢房,厨下上了热水,这才告罪道,
    “我们姑娘说,傅爷您到底是高门大户,庄子里东西不齐整,少不得要受些委屈。”
    “我们姑娘有干净的被衾,不多时便有婆子送来。爷您先收拾,婆子们不多时便来伺候。”
    何四听到这里才明白,合着他们爷原来是知道的。顾家的大小姐到庄子上来了,难怪,也不似是之前那般,办了事儿便赶紧回荣锦院去。
    瞅着他们爷送了乌庄头出去,那乌庄头一脸受宠若惊模样,何四不由捂住脸,他们爷倒是不顾及体统了,哪里有大家老爷少爷亲自送客的道理?
    当下忙快步上前打了门帘,亲自伺候傅仲正里间安置。见东厢房虽简陋,可也干净周全。屋子倒是新刷的,四下全白,因主人不常在这里,屋子里无非是些个柳木桌椅,虽不名贵,可也说的过去,至于里间,靛蓝床帐里倒是什么被褥也无,光秃秃的木板子格外显眼。
    不多时,便有婆子上了饭菜,席面倒也干净,四荤四素另有几个攒盒果子点心,何四见了倒是惊奇,朝那婆子问,“可是提前备好的?怎么这么齐整的饭菜?”
    婆子是厨房上伺候的,本就是村里的村妇,哪里见过何四这样的管家,心底生了一两分畏惧,一一答了,“家里面分例有限,这些是姑娘屋子里撤下来的,虽说是撤下来的东西,可我们姑娘晚上胃口不好,只吃了些樱桃,这些都是干净没碰过的。”
    何四听见是干净的,这才放了心,随后便觉得不对啊,他们爷饶是再怎么宽容,也没有吃别人剩下东西的道理,正准备呵斥那婆子,重新换了新的来。
    便见他们爷起身来到八仙桌前,打量了桌上的餐食,问婆子,“除了樱桃,旁的都没吃?”
    婆子不明所以,笑吟吟道,“我们姑娘生的好,吃东西也挑拣。她素来不爱这些东西,樱桃是山上刚摘的,果子新鲜又清甜,姑娘也只是吃了几个不吃了。”
    何四在一侧净了手脸,正准备伺候傅仲正用餐,哪知他们爷听到这话,登时起身往外行去,一时间倒也愣住了,
    “爷,爷,您往哪里去?”
    傅仲正不答,眸色沉沉似是蓄满风雪。那个小女人自来是不会照顾自己的,前世便见她吃饭有一顿没一顿,好好的脾胃作的稍微吃些冷硬的东西便难受。如今重活一回,旁的倒也便罢了,连自己的身体也不照顾,如何还说要和他恩爱偕老?
    何四见傅仲正熟门熟路往后院去,正觉他们爷是个聪明的。头一次来的宅子便知道,这顾姑娘在后院住着。
    那婆子愣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庄户娘子让她来给这位爷送餐,可没说,这爷往后院去,她该怎么办啊。当下心底里有了几分埋怨,你说那位爷,他模样生的好,阔鼻深目,怎么偏偏行事连个礼节也无?
    若是拜见主人家,哪里有不说一声边往后院去的。难不成,是之前乌庄头仇家寻仇来了?脸一白,婆子也顾不得其他,甩开饭匣子,撒欢儿的找庄户娘子去了。
    若是出了什么事儿,好歹有人帮衬他们姑娘几句不是,那么好的姑娘,可不能被这人糟.蹋了。
    夜色越发深深,雨倒是越下越大,潺潺雨声没得让田地静了两三分,顾知薇早早卸下钗镮,素素的寝衣随意褡了两下,坐在床前慢悠悠翻着书籍。
    徐妈妈在一侧拿了针线,如今四月初,日子倒是越发热了起来。她们姑娘素来贪凉嫌热的,夜间不注意便把寝衣摔得到处都是。徐妈妈忧心顾知薇着凉坏了身子,特意比着尺寸,比往常穿的大上几寸,宽宽的给姑娘做了肚兜来穿。
    便是丑,便是穿着没规矩,也不过是内室里穿着,也跑不到旁人眼里。又因为出了小红的事儿,徐妈妈在针线上越发小心谨慎,除了正堂,顾知薇的衣赏、腰带袜子鞋子,从不肯拿到外间去。
    唯恐被哪个多眼的看了去,不说是她的罪过,反倒是连累姑娘名声。
    间或一二,低声和顾知薇商量着花样。芍药带着小丫鬟在外间染了小火炉,又烧了夜间吃的茶水,这才往里间请安道,“夜深了,不如姑娘早些歇着?仔细看书熬坏眼睛。”
    顾知薇倒是毫不在意,“不过略微读了两页,便是世间考科举的男儿闷,不知比我多费了多少心,我不过是看两页书,哪里就能熬坏眼睛?”
    徐妈妈见次,忙收了针线,笑道,“姑娘明儿还要和老太太说话,便是老太太不心疼,我们也心疼姑娘呢。姑娘左右绕了今日,等明日再看也不迟。”
    说着,便去外间熄了几根蜡烛,珠帘卷起,便是铜镜穿衣镜也都收拾了,这才到床前和顾知薇道,
    “姑娘快把书给我,左右可真不许看了。便是我们不说,过上几日回府,太太若是问起来,我们也不替姑娘瞒着,看着姑娘熬红的眼儿,太太也要心疼的。”
    顾知薇这才半叹口气,“我在家里你们便绕不得我,如今庄子里,祖母早早就歇下了。至于宋姨娘,连个空闲都没有。还不许我看书,我可恼了。”
    “姑娘,姑娘可睡下了?”
    徐妈妈正要再说什么,便见庄户娘子打了灯笼过来,急匆匆的拍着正房大门。
    “什么事儿不能明儿再说,都什么时辰了,还来烦姑娘?”
    芍药当下便沉了脸,打开门朝庄户婆娘道,
    “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快说了来,姑娘便歇下了。若是不着急,明日也一样的。”
    “是前头的傅爷,说是有事儿和咱们姑娘说。我们也不敢拦着,如今人在后廊子的月亮门下呢,姑娘可要见他?”
    庄户婆娘也不敢瞒着,左右都是开罪不起的人物。偏那人生的模样出众,又是姑娘家里的旧识。若是拦住了,姑娘明日怪罪怎么办?
    可若是不拦住,老太太知道了,她们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顶风冒雨的来请示句,不过费句唇舌的功夫,见不见,看姑娘自己了。
    作者有话说:  mua~
    第33章
    “这, ”
    芍药也发了愁, 她们姑娘方才一听见姓傅, 又听乌庄头描绘了那人长相,等时便请人进来。
    姓傅,还让她们姑娘惦记的, 也只有荣锦院子里住的镇北王了。
    姑娘对镇北王的心思,便是藏的深, 芍药也略知一二。她们姑娘看似温柔体贴的性子, 可芍药知道, 她最是知道轻重缓急的。若不是爱傅仲正入骨,如何会为那人量体裁衣?甚至冒着被老爷呵斥的危险, 也要为那人尽心。
    她们姑娘,自是愿意见傅仲正的。
    让婆子在外头等着,她转身进了内室,见顾知薇正慢条斯理的整理寝衣, 笑问, “姑娘可要见那人?”
    “青天白日的不来, 如今夜间到底不方便。”
    徐妈妈拿了外穿大氅, 服饰顾知薇穿上,朝芍药道,
    “便是姑娘要见他, 后院里也不合适。老太太如今还没睡呢,算起来,那镇北王还和咱们家连着亲戚, 论辈分也是咱们姑娘表哥。
    那镇北王待咱们姑娘跟大爷似的亲近,表妹见表哥自然不算什么大事儿,再来老太太如今怕是早就歇下了,扰了她也不妥当。
    依我看,倒不如姑娘去前头华亭,哪里敞亮也自在,一家子兄妹也好说话。”
    一番话说的有理有据,便是芍药也赞许的点点头,见顾知薇朝她挥手,便识趣的往外头传话了。庄户婆娘得了准话,也不迟疑,当下带着丫鬟婆子张灯结彩,如今夜里有雨,又是昏暗暗的,旁的也倒是罢了,若是摔跤那可是大事儿。
    傅仲正得了准话,一听说去花厅,窥着越来愈稠的雨,撇了眼那庄户婆娘一眼,道,“不过是自家兄妹说句话,哪里用得着这么费事儿?
    前头带路就是。”
    “这,”庄户婆娘不敢动弹,姑娘可没说让这位爷往后头去啊。
    何四见状如何不明白?他们爷这是心疼顾姑娘了,夜里风大雨寒的,姑娘家身子骨又娇弱,若是好好的便罢了,可若是受了风寒,起了病,那便是庄户婆娘十条命,也抵不过这罪过去。
    当下往前,佯装怒斥道,“你们这些婆子丫鬟难不成吃白饭的?大爷和姑娘说几句话便如此拦着,改日若是姑娘出了什么问题,你们怕不是一个个躲到天边去。”
    那婆子如何敢应承,被这话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忙不迭往前头引路,伺候傅仲正往后院行去。
    再说顾知薇这里,玄色大氅衬得她肤色白净,本就生的模样极好,杏眸弯弯似是蕴着一汪水,不留神便把人勾了进去。又因夜深了,她早就卸了钗镮,此刻去见傅仲正倒也没刻意收拾,不过拿两条丝带虚虚把乌发梳上,略微绕了两下,斜斜缀了发髻,倒也干净利落。
    似极了坠马髻,越发显得顾知薇巴掌似的一张脸,樱唇琼鼻二月娇花似的。也不用徐妈妈引路,玉手拎着个八彩小灯笼,掀开帘子便要往花厅去。
    “呀~”
    刚一出门,便见陀黑影阴沉沉得吓人。顾知薇险些撞进男人怀里,亏有徐妈妈在前头打了门帘,若是她自己,非得被惊得摔在地上不可。可饶是这样,顾知薇也吓得心跳急促,险些握不住手里得灯笼,忙稳住神,抬头瞧去。
    男人个头极高,哪怕是顾知薇近来长高了些,想看见男人眸色也须得仰着细嫩脖颈才行。夜色暗沉倒也分不清男人眸色,顾知薇隐约觉得,他应该是欢喜的。
    眉深目阔,高鼻薄唇,下巴颏儿刀削石刻般,在往下,靛蓝衣领略微开了个盘口,漏出男人褐色脖颈,喉结略微滚动泄漏男人心绪,他并不似表面那般平静。
    顾知薇莫名的心定下来。这人,他不会伤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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