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知花目光嫉恨落在顾知薇身上,从鹅黄对襟小衫往下,落在了昔日曾嘲笑过顾知薇不如自己的女凶.前,小腰拿同色罗带系了,纤细不堪一握,稠白色袄裙颜色也不刺眼,满花粉稠绣鞋上硕.大明珠耀眼。
    单是这对明珠,价值便超过自己一身的衣裳。
    顾知花一时说不出心底什么滋味儿,自小姨娘便拿着她和顾知薇比,要她样样比顾知薇强。
    可这么些年下来,她就没有比得过顾知薇的。她的单凤眼对上顾知薇的杏眸桃腮雪肤,她总是比顾知薇差一些。
    唇瓣比她厚两分,肤色比她黝黑两分,鼻梁也没有她高,个头也比不上她,至于身形,顾知花悄悄掐了腰间肥肉,更是难过极了。
    她连身形也不如顾知薇远矣。
    哐当一声把簪子扔在地上,顾知花扑进顾老太太怀里。崔妈妈方才拿了椅子过来,又铺上厚厚软垫,顾老太太坐稳后还来不及说话,便被顾知花扑了个正着。
    老人骨头脆,顾老太太年纪本就大了经不起磕碰。顾知花体重本来就是超重的,情绪失控下也没个轻重,猛地一扑倒是让顾老太太半晌喘不上气。
    顾知薇和崔妈妈忙上前拉开顾知花,偏她以为自己走了再也回不来,顺势跪在地上,抱住椅子不肯撒手。
    两三下后顾知薇便放弃了,抱着腿倒还好,若是不小心伤了祖母,怕是爹爹也饶不了顾知花。任由顾知花抱着顾老太太腿部,芍药机灵的送了茶水,顾知薇服侍顾老太太略缓了口气,这才问道,
    “祖母可好些了?”
    她方才瞧见顾知花打到祖母胳膊,若是伤着了可就不好了。顾老太太并不是很好,刚刚顾知花扑来时,胳膊便隐隐约约发痛,现在好不容易缓了口气,可疼痛并没有减轻一二分。
    只她不愿意闹大,只想着等晚间回去贴副膏药,强打笑意朝顾知薇道,
    “没什么大事儿,我年轻时每天织布纺纱做衣裳,做惯了活计并不是很累。不过磕碰了下,不碍事的。”
    话语间倒是承认顾知花磕碰到她,顾知花跪在地上,闻言抬头道,
    “祖母,你救救姨娘好不好?
    姨娘是您嫡嫡嫡嫡亲的侄女儿,她待您向来是一片真心,从来没什么谎话的,不过是戳穿了顾知薇私通外男…”
    “花儿!”
    顾老太太声音猛地抬高,呵斥住顾知花话头,“休得胡说!”
    顾知花哪里能想到,平日里婆子丫鬟不让说也就算了,偏祖母也故意阻止她说话。顾知薇给外男做衣裳本就是事实,姨娘不过是把事实讲出来,犯了什么错?
    只她到底不敢明着和顾老太太硬杠,面带不甘,瞪了眼在旁的顾知薇,她定是极为开心吧,为了她的名声,连姨娘都被送到庄子上去。
    不甘心的撇撇嘴,顾知花转移话题,朝顾老太太道,“祖母刚从庄子上回来,可怜我的姨娘没个人陪,我要去庄子上陪姨娘去。”
    “你可想好了?”
    顾老太太并没有拦住她,家里乱糟糟的也顾不上她,若知花儿去庄子上,倒也能过两天安稳日子。
    只是去容易,想要回来,怕是很困难。顾老太太饱经沧桑的目光里深沉暗意,顾知花看不明白是什么,只觉得,自己似乎是无意间做错了选择。
    可是她去陪姨娘有错吗?
    “我要去庄子上!”
    顾知花肯定道,起身指了身后半院子的箱笼,“这些东西,我也要带去给姨娘。”
    “你父亲前院里陪着客,先装了箱笼,等你父亲闲了,亲自送你去。”
    顾老太太见顾知薇一脸懵懂,叹了口气道,“庄子上也不是好过的,东西虽是新鲜地里出来,可你娘每日要做活养活自己,你一人的月钱银子也顾不得你们两个。”
    “到庄子上好好听你娘的话,若是想回来,便让宋婆子给祖母传话。”
    贴补银子的话到底没说出口,顾老太太看了眼身旁的顾知薇,对她有了几分愧疚之情。因花姐儿的身世,自小她便疼爱顾知花多几分,原本以为等二人出嫁后便不再厚此薄彼。
    可谁知,到底是没读过书,不明白事理的人,先是宋小玉走了歪路,后顾知花也不聪明,眼巴巴的非要去庄子上。
    或许,是她嫂子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连带这个侄女儿也不是聪明的,生下的顾知花也不能干,不说比起顾至善差一些,就是顾知薇,也比不上。
    顾老太太这些年头一闪而过,她难得一片爱孙之心,偏顾知花半点没有领悟到。喜气洋洋围着箱笼来回打转儿,她终于可以和姨娘团聚啦!
    “祖母若是不方便,不如让人去庄子上照顾姨娘和花姐儿,她们不过是一时迷糊,等家里面屋子修整好了,仍旧回来住。”
    顾知薇自然瞧见顾老太太不舍,话语间倒是没说什么,只宽慰顾老太太,唯恐她往心底去。
    顾老太太如何看不清这些,她本想着家和万事兴旺,可这么些年下来,宋姨娘丝毫没有长进,她也半丧气觉得没有奔头,难不成,真的和祖上的基因有关不成?
    她们宋家一脉,就注定绝嗣没个出彩人物出来?
    得了老太太命令,婆子们办事儿越发利落。一个个手脚轻快,不多时便把箱笼搬到马车上去。车马房早就备好车马,老太太发话让老爷亲自去送二姑娘,便是老爷不去,他们车马也得先备好不是?
    略待了会儿,顾老太太越发觉得胳膊疼痛难忍。略微嘱咐了顾知薇几句,又见顾知花全然不顾自己,只看满院子的箱笼,喜滋滋的想着和姨娘在庄子上的好生活。
    顾知薇见崔妈妈办事妥当,知道她心底有数,又见顾老太太似是极为难受,刚要扶着顾老太太出去,便见她吃痛出声,
    “怎么了?”
    顾知薇吃了一惊,立即捋起顾老太太衣袖,见皮肤早就鼓起红肿一片,忙道,
    “祖母怎么不肯说话,这么严重的伤,别说爹爹和娘瞧见心疼,便是我们也恨不能替祖母受伤。
    至于哥哥嫂子知道了,定是要责怪知薇照顾老太太不周到。”
    家里面一圈儿的人都说了,唯独遗漏下顾知花。顾老太太叹口气,知道不是一个娘生的到底不亲近,道,
    “原也没觉得疼,你扶着我走路才觉得难受。去前头拿了帖子请太医来,略诊治下,好好养几日便好了。”
    顾知薇忙让丫鬟婆子们散了,命芍药往清华堂去传话,又让徐妈妈往缀锦楼请了顾父回来。至于顾知花,她侧首往后瞧见,喜滋滋抱着个箱笼,完全一幅傻大姐模样,冷哼一声。
    原本去庄子上还有清闲日子过,如今这样别说清闲日子,怕是连宋姨娘也要被爹爹迁怒。
    前院缀锦楼,茶香四溢,小茗重新换了一遍茶,慢悠悠听着他们老爷和镇北王打官司。
    这么半天他也听明白了,说是镇北王想见他们家大姑娘,可偏偏,他们老爷说什么大姑娘身子骨不好,不方便见外客。
    一个想见,见不到不肯走。一个不让见,你不走我便陪着。要小茗说话这镇北王人未免太过憨厚了些,荣锦院后门过去便是沁薇堂,不过没几步的距离,至于眼巴巴求了他们老爷,自己去见便是了。
    只他心底想,并不敢说出来。朝守着门晒太阳当自家的门神,左右那些事儿有老爷、大爷们烦心,他只听着使唤便是。
    越发觉得有了睡意,刚想着要依着门框眯一会儿,便见沁薇堂徐妈妈匆匆过来,小茗忙站直腰身,打了帘子让她进了西小间,徐妈妈哪里肯进,忙道,
    “老爷可闲着呢?老太太身子不好了,被二姑娘装折了胳膊,如今在后院里躺着呢!”
    “二姑娘撞折的?”
    小茗哪里敢耽误,忙疾跑到正屋,见老爷正要端茶送客,打了个千,道,
    “沁薇堂里徐妈妈传话来,说是老太太被二姑娘撞折了胳膊,让老爷请医问药呢!”
    “胳膊?!”
    不说顾父吃了一惊,便是端坐一侧,稳重如山的傅仲正也觉得诧异,怎么好端端的,不说家里面万事安康,顾老太太突然就出了这么个情况。
    两三下写了帖子,吩咐小茗快马去请,转身看向傅仲正,“府里不方便,不如,贤侄先回去歇着,明日再商议正事儿?”
    傅仲正摇头不肯,他尚未见到顾知薇,也没有弄清楚这衣裳案件的来龙去脉,怎么肯轻易离去。
    只见顾父神色着急,虽不减儒雅风度,可也没什么心思招待自己。知他是挂记顾老太太,拱手让他自去忙碌。
    顾父虽觉得独留傅仲正一人在书房不妥当,可到底也没旁的法子。至善被陛下留在翰林院修书,难为他坐的住,竟似是来了兴趣,每日天不亮便出门,夜里点了灯才回。
    至于清客相们,他早些时候挨了陛下责罚,便有想离去的,放了一部分走了后,唯独留下几个也近来不往书房里应承,一时两个陪客也找不到。
    甩袍出了书房,不多时胡太医便到了府上。傅仲正索性跟了去后院,老太太原住在榆荫堂,如今要修缮府邸,搬进了花园后头五间正房。
    一溜儿游廊花草重叠,倒也明媚。鹦鹉鸟雀学舌,清脆声响越发显得环境幽静,倒是个适合病人居住的地方。
    只从正房里传来的呵斥声,搅碎了几分宁静。
    胡太医闻言超傅仲正笑道,“顾大人中气十足,看起来身子骨健郎的很,陛下的板子,没留下暗伤。”
    傅仲正自然不会去解释自己使了银钱,道了声请,这才往前行去。越近越发听得真切,原以为顾老太太身子骨不好,如今听起来怕是另有内情。
    “早几日便让把她送到庄子上去,如今你祖母这样,怎么连她也不在身边儿伺候!
    这么些年,白养了个白眼狼的东西!”
    顾父见顾老太太脸色涨红,左手手臂上扭曲的青筋下,骨头诡异的扭开,一看便知,这是骨头折了。
    “祖母顾念花姐儿,唯恐她在庄子上受了委屈,再说,谁也猜不到,不过是和祖母亲昵几分,便让祖母折了骨头不是?”
    顾知薇在一旁软言劝了,见顾父渐渐好了,才道,“方才祖母还说,等爹送了前头的客人,亲自送花姐儿往庄子上去。
    依我看,爹不如亲自走这一趟。一来是警告宋姨娘小心看顾好花姐儿,知道的是她不小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忘恩负义,是个养不熟的,故意害祖母吃了这等苦头。
    二来,祖母和我在庄子里住了许久,不说丫鬟婆子们折腾,便是乌庄头带着婆娘儿子,也多照顾我们。爹去可要赏赐他们才是。”
    一番话听得真切,胡太医心底咋舌,这顾家二姑娘怕是起不来了,遇到这么一位行事果断,又是颇有章程的姐姐。若二姑娘心慈手软,是个憨厚性子,这姐姐会多加照顾,可若是个没眼色又是生性.爱嫉妒的,怕是别说照顾,让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果然,只听里头顾父叹了口气,道,“你是个纯真性子,你哥哥也是个好的,怎么唯独花姐儿,被她娘教歪了,把你祖母撞成这样,连来都不来看一眼。”
    “等到了庄子上,定是要请几个嚒嚒去,好好管教她才是!”
    顾知薇心底冷笑一声,为何她和顾知花不一样,不是明摆着的问题吗?她和哥哥是娘亲所生,至于顾知花,那可是敬王嫡亲的闺女。
    女肖生父,不知悔改,不知忏悔,也不正是敬王才有的品格吗?
    听到这里,胡太医略请了下嗓子,早有丫鬟忙打了帘子,略叙了两句旧,便去里间诊治了顾老太太。
    胳膊上骨折本不是大事儿,可上了夹板中药却极为麻烦。老年人本就骨头脆,顾老太太早年又是操劳过度的,旁的倒是还好,唯独顾老太太发热让胡太医忧心忡忡。
    连忙把顾苏鄂请到一旁,把病因讲了什么这才道,
    “若是寻常风寒倒也不算大事儿,一则老太太有了春秋,我唯独忧心是胳膊上引起的高热,虽拿酒品降了温,可到底是不妥当。
    二来,这屋子虽好,可到底阴凉了些。老太太如今受不得寒,可也轻易搬动不得。虽是四月份天气热了,夜间也要点起炭炉才是。
    未来二日这身边儿可不能断了人,有什么状况及早请人才是。”
    顾苏鄂一一应下,亲自送了胡太医出府,自吩咐丫鬟婆子按照太医嘱咐,小心看顾。
    顾知薇知礼节,早在傅仲正带着胡太医进门时,早就躲到了东侧间。刚要出去,便见傅仲正玄色朝靴朝东间走来,心猛地跳到嗓子眼。
    爹亲自送胡太医出去,可眨眼便回的功夫。若她和傅仲正说话,被爹瞧见,又是一场官司好打。
    “我想问姑娘,可曾给旁人做过衣裳不成?”
    傅仲正停住脚步,目色低垂,锁定满花粉稠明珠绣鞋,鞋样精美,许是她躲入里间匆忙了些,裙襦下,秀丽脚丫如小女人般惹人爱怜。
    “不曾。”
    顾知薇虽不知傅仲正如何这么问,实话实说。她重生来不过给傅仲正做了件衣裳,便被宋姨娘盯上,她哪里还敢给旁人做衣裳?只恨不能好好过日子吗?
    傅仲正听了这话,紧绷的喉结松缓下来。既然她说不曾,他便信她。长腿一转,阔步往外行去。半旬未来,这顾府倒是多了他不知的琐事,回头让何四自习打探了,事关顾府,尤其是她,半点儿都轻忽不得。
    再说顾父这里,送了胡太医出去,又嘱咐了丫鬟婆子,这才腾出手来料理顾知花。饶是他如何也想不到,花姐儿如今这般放肆,今日敢撞折老太太的胳膊,丝毫没有悔过之心,明日她便敢杀人放火,还觉得不痛快呢!
    只他到底是失望了,小茗不多时便来回话,“方才大门上传话来,说是二姑娘带着人往庄子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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