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刘太后和顾知花带来的不快, 很快就在内殿消散。承文帝见自己在内殿坐着, 命妇贵人也不大痛快, 略坐了会儿便往御花园那里去了。
    傅仲正和顾苏鄂自然也紧随其后,崔皇后携众人下礼相送,这才转身朝和顾知薇极为亲近的恭王妃笑道,
    “咱们两个按民间说法是妯娌,素来是不对付的。我今儿个才知道你的不好, 却原来, 我娇养长大的姑娘, 到了你们家了。”
    恭王妃哪里不知道,崔皇后这话看似是暗贬自己, 可实际是高抬顾知薇的名声,甚至,听这话的意思,甚至是把顾知薇和恭王府连上关系。
    这可真是喜出望外!恭王妃起身回话, 笑看顾知薇, 越看越满意, 眉飞色舞看向崔皇后和顾母,
    “我眼下除了我这个不成器的侄女儿,再也没有什么青春年纪的小姑娘说笑。也亏的娘娘教养有方, 不然, 我一见她,只觉得是自家孩子似的。别说比我那侄女儿强些,便是仲正, 也被比下去了!”
    “可见,哈哈,自该是一家人的。”
    崔皇后笑的和善,招手让顾知薇近前,“快来扶着我,咱们往外头廊间走走。”
    莲步轻移,一袭人往御花园行去。崔皇后扶着顾知薇打首,顾母扶着崔老太太,后跟着恭王妃、崔二太太,刘伶及何三姑娘则远远缀在后面。
    恭王妃得了皇后暗许,越看顾知薇越满意,只恨不能立即娶回家去。偏恭王是万事不理的性子,若非自己早就有了主意,两次三番的探问儿子,只怕还问不出顾知薇的存在来。
    依照仲正那个闷葫芦性子,二人岂不是白白浪费许多时日也成不了亲?边走边想着家里的聘礼物件,内务府总理皇子皇孙的婚事到底不尽兴,这些给女方的聘礼摆设还得自己来才是。
    恰巧崔二太太也在旁边有意奉承,二人就这个话头说了起来。
    “南边进供的千年黄花梨木做案子,木香凝神,就放在西窗下给咱们薇姐儿做书桌,若有空余的散木,拼凑个多宝阁也不错,正好给薇姐儿放器皿,日常用度也方便。”
    “这院子呢,就挑选在她旁边的九德园,那里虽比不得仲正原本拓出来的镇北王府气派,可在恭王府里,除了前头正院,再没有比这气派的屋子了。”
    “咱们也不是那等惦记儿媳嫁妆的娘家,若她愿意管家,便由着她胡闹,每季宫中贴补,家里家外任由她张罗,花费不得什么。若她愿意偷懒,我也不是苛刻的人物,还让宫里的嚒嚒管着,由着她自己便是。”
    崔二太太听得牙酸,只觉得这话似是冲着自己来的。她可是合计过多次关于顾知薇的嫁妆,少也要拿出个千两万两给宫中花费,若是家里遇到个什么难事儿,她家小八进官进爵,少不得也要她拿出银子才是。
    眼看着顾知薇高嫁到恭王府,崔二太太除了心疼飞走的那一大串银子,还觉得骄傲。瞧瞧,她眼光多好,一眼便看中了京城里最好的姑娘,便是未来的皇帝那也相中了她。
    可她也觉得自己命挺苦的,这京城里姑娘不比他们清河,各个都奉承自己。见了人爱搭不理也不至于,可她见识浅,脸皮薄,总唯恐自己说错了话,惹旁人笑话。
    就像现在,恭王妃一席话砸过来,崔二太太昧着良心的奉承话是一句也说不出,只应声附和着。好在,恭王妃也不用她说什么,自顾自的把话说完,盯着崔皇后和顾知薇的背影出了神。
    她刚才只顾着和崔二太太炫耀,别以为自己不知道,这人也是惦记过她薇姐儿的。眼下问题是,仲正若是成了亲,还能在恭王府住着吗?
    能不能住着不知道,可眼下,崔二太太必须得打发掉才是。恭王妃见崔二太太心神不宁,拉着她往前行去,笑道,
    “你是薇姐儿嫡亲的舅母,按说不该劳烦你。可我难得求了薇姐儿这样的好姑娘,自然是不肯让她受了委屈,若是因为我这里礼数不周到让她丢了脸面,岂不是我的罪过。”
    崔二太太觉得不大自在,想逆着恭王妃说话,可实在是没有多大勇气。只得无奈叹了口气,笑道,
    “原不是我们挑礼,实在是我这个外甥女儿是命里带福气。不说家里面男孩多女孩少的道理。她生来便是可人疼的,说句让您打脸的话,我也是曾经动过心思,想把薇姐儿许配给我们家小八。
    可没等来得及和学士府商量,镇北王这里便新订下。便是我家孩子比旁人优秀,可也比不得镇北王这样的优秀人物,说出来不过是无端让人家耻笑罢了。”
    这话是难得掏心窝子,恭王妃明白,这下子崔二太太怕是再没有这样的主意了。心底满意,面上也就带了几分的惬意出来,
    “咱们也算是连亲的亲家,小八那婚事我看倒也好办。京城里比的过薇姐儿的闺秀虽然没有几个,可若是说娴静端庄大方,那也少不得我家何三姑娘。”
    “实在不瞒你,我哥哥是总理株洲大小事务,嫂子张罗家计,竟然是把我侄女儿的婚事给耽误了。
    眼下她过年便要十六,生的不说国色天香,那也是顶顶好的姑娘。旁人我是不舍得,若您有意,不若,孩子们相看相看?”
    这话出口,崔二太太简直不敢相信。那何三姑娘今日跟着恭王妃在殿内随礼磕头,命妇们称赞不绝于耳,尤其是那个什么威武将军的常家,常家老太太几乎恨不能把何三姑娘捧在手心里打量。
    这么好的姑娘,给了她家小八,她还有什么不知足?
    崔二太太喜笑颜开,不住眼的往后瞧,见何三姑娘低首和刘伶说话,模样娴静,看起来是个好拿捏的。
    何三姑娘比不得顾知薇,便是比起那刘伶等人,家世也好,模样也好,这样的人物,能看上她家小八吗?
    刚起了疑惑,便被崔二太太压了回去,便是恭王妃是说着客气,她也要把这件事情做成准才行。
    不等恭王妃反应过来,笑着快走两步超过崔老太太顾母等人,朝前头行者崔皇后和顾知薇笑道,
    “今儿个恭王妃做的大媒,说是把何三姑娘许配给我们家小八,娘娘您可要做个见证才是。”
    见证?崔皇后回首,见恭王妃一脸尴尬的看着自己,穆带两三分恳求。知她怕是见崔二太太为人耿直,虽有些小心思,可到底是无伤大雅。便起了这个心思,说要把何三姑娘和崔家小八说和。
    可崔二太太哪怕是知道恭王妃尴尬,在错过顾知薇之后,也不想再次错过何三姑娘。她小八虽是嫡子,可她男人不过得家里产业三成,瓜分下去到她小八日子也艰难。倒不如眼下这般,找一个有靠山的儿媳妇,也生的日后日子难过。
    这婚事做不得。
    顾知薇在一侧听的皱眉。何三姑娘和威武将军常达,那是前世便修下的好姻缘。若把何三姑娘误配了人,不说造就一双怨侣,便是前世二人九子相连,胡乱配错了,子嗣也错了不成?
    “姨妈,我曾听表哥说起过。他曾在外祖刘家住过一阵子,表妹刘伶极为贤惠,日子张罗的有滋有味儿,便是一碟豆腐,也能做出几种滋味来,也不知哪个命好的幸运,才得了她为妻。”
    “你表哥哪里会夸她?不过是她那个娘,自来抠抠嗖嗖,我儿去她家住着送了银钱过去,每日只吃白菜豆腐。”
    提起这个,崔二太太就是一股儿火。她自认算是为人苛刻,可比起她嫂子还差的远呢。
    那才真是个只吃不拉的貔貅。别管你送去多少好东西,也不见她动半个心思。心底里想的最多的便是,我能从这件事情上扣下多少银子出来。
    真和她嫂子结了亲家,那她便做好,再也不能占便宜的打算就是。
    白菜豆腐,谁家亲外甥上门,给吃白菜豆腐?命妇们嗤笑出声,刘伶听着窃窃笑声,红了眼眶。若是家境宽裕,谁愿意过这样的苦日子?
    可自打敬王倒了,家里的日子便一日不如一日。要债上门的不说日夜堵门,他们一家子日夜不得安生。便是爹爹,也是十日一大醉,每日醉醺醺的回来。嘴里还念叨着什么,
    “你们给爷等着,等敬王出来,给你们好看!”
    敬王和家里败落有什么关系?刘伶左思右想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关节。
    直到表哥过来,爹和娘亲厚着脸皮借银子,表哥追问到底,爹才略微吐露两三句口风。
    敬王早年暗地开了暗庄,一两银子一钱利钱,爹爹贪图高利,竟借了钱庄的钱去吞那高利。可谁知一朝事变,敬王入狱,一时原本的银子也成了空,想要回银子连去找谁都不知道。
    爹爹日益被钱庄逼迫,便是娘亲,那也是为了日子艰苦哭过无数次。说起来也是当今太后的母家,虽家境败落了,可到底是比寻常人家还要好上不少。可说一丁点儿银钱拿不出来,那便是真的拿不出来。
    不往远的地方说,便是方才二姑姑说的白菜豆腐,白菜她们家里常吃,豆腐也算是寻常。只其中的荤腥肉食,那是现在家里无论如何也舍不得去买的好东西。散碎银子虽然还够生活,可到底不比原来的家境,她也许久没吃这样的好东西了。
    只心底直到自家败落一回事儿,寻常百姓家也没有天天吃肉的道理。可和顾知薇在一起,尤其是此刻,命妇们虽未嘲笑,可暗地那种低声议论,只恨让人不能钻到缝隙里去。
    她算什么人物?刘伶再一次觉得耻辱,家境不如旁人,便是身上这身鹅黄儒裙,是姑姑给的崔家陈旧布料,她重新上了色浆洗过,在豆腐巷里说的过去,可在现如今这个场合,就又些寒酸。
    甚至,她浑身的珠宝衣裳加起来,也比不得顾知薇一根簪子的价格。
    刘母远远在后面跟着,见前头人停下,也跟了上前。只她不敢往前去凑合,到底是皇家气象,便是她是刘太后的本家,那也不是说什么便是什么的。那些命妇眼光高的很,她凑近了,从来不肯轻易和她说话。
    若是态度和缓些和自己说话,那也几乎是不太可能的事情。不过便是她奉承人,刘母也不敢硬凑上去,她家一两个老嚒嚒伺候,比不得对面都是牙尖嘴利的人物,若真要讨好谁,还是要和家里的人商量了才是。
    也因为这个,她只跟着往日里本家的贵妇,是刘太后嫡亲兄长的旁系姐妹,比起他们家,更和刘家亲近,
    “老姐妹,前头是什么缘故?”
    往日里和她家亲近,那人也是个宽厚的。拉着她笑着道,
    “快去和娘娘陈情,你们家的乘龙快婿,要被恭王府的何三姑娘抢走了!”
    乘龙快婿?她家没女婿啊!刘母正想开口说话,可随即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拍大腿,“小八!!!”
    她待小八宽厚,那人不比他娘崔二太太,是个一毛不拔的人物。见外祖家生活艰难,不说送米送面,送油送肉,便是银钱,那也是她哭诉两声,便眼巴巴的送过来。
    刘母可真真是在他身上下了血本,不说读书时候日夜奉承着,便是夜里苦读添汤加水,那也都是让刘伶亲自去伺候,二人不说无话不谈,那也是极为亲近的。
    她暗地里也下过苦心,只把两家大好姻缘的话说来玩笑。可小八总是一句,婚姻大事总该父母做主,便把这事儿给敷衍过去。
    这可是个好机会,正好。趁着娘娘寿宴,把这桩子事儿给做实在了。日后她姑娘,那是堂堂清河崔家的嫡亲儿媳,是当今皇后的外甥媳妇,他们家,那也是人人要上门巴结的。
    “哎呀,我苦命的闺女。那小八明明说好了要娶你,怎么?难不成他背信弃义不成?”
    刘母嚎着嗓子挤进前头,旁有宫人要拦,被崔女官挥手散开。依照娘娘的意思,明显是不愿意让这崔家和何家成亲,若是刘家,想必更不乐意。
    可刘家此刻丢脸,那丢的可是刘太后的脸面。她方才在顾知花一事上为难了娘娘,此刻在刘家身上找回来,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儿。
    刘伶一见刘母上前,原本就红红眼眶,此刻更是急的飙出眼泪。何三姑娘也不敢再劝,眼瞅着,这事儿是从她身上延伸开,若是闹大了,别说姑姑贵为恭王妃丢脸,便是表哥将要定下的妻子顾知薇,她极为喜欢的薇姐儿也要为难。
    倒不如,往后退一退,看看这刘家到底要做什么。不自觉和刘伶错开两步,一时间,人群中间空出一片空白,刘伶孤苦伶仃站立中央,肩膀耸立,鹅黄衣裙瑟瑟发抖,宛如雨后不胜风寒的迎春花,眨眼便衰败。
    顾知薇于心不忍,往前两步拉住刘伶手腕,转身怒斥刘母,
    “越发是没规矩的东西!怎么就纵容你这般放肆!我表哥和刘家姑娘清清白白,偏你生的范龙附凤心思,一心只把姑娘往高处抬去,也不担心楼高摔折身子骨!”
    “顾姐姐,没事儿,你让她说。”
    刘伶只觉得久违暖意从手腕传至全身,鼓起勇气和顾知薇说话。
    “我知你此刻跳出来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担心家里债务积压的多了,担心哪一日爆出来,我再也没有憨大头来娶,没法子给你换银子去!”
    “你,你个傻孩子胡说什么。明明是你表哥他...”
    刘母心思被戳穿,两步上前退搡刘伶肩膀,这孩子,胡说什么话。她嫁个好人家,刘家还能亏待她不成。
    刘伶嘲讽勾起唇角,推开刘母,感激的看了一眼顾知薇,似是托终般说了句,
    “顾姐姐,若是改日方便,不如去刘家瞧瞧我兄弟。他性子纯真,虽霸道了些,可到底是个好孩子。”
    “你放心。”
    顾知薇不明所以,可还是应了下来。刘伶得了这句,浑身沉甸甸压力卸下,转身跪在崔皇后面前,
    “娘娘,臣女有本要奏!”
    “说。”
    崔皇后见刘母一脸慌张要去拦住,示意崔女官带人制住她,而后才看向刘伶,见她一脸视死如归,道,
    “你只管说来,凡事我为你做主。”
    “娘娘,臣女要告父亲。一无父德,做事张扬霸道不说,更是极为贪婪。昔日敬王市井之中设立银局,臣女之父自来是爱小贪便宜,借了银庄的银子投给敬王。
    二来,父亲他知错犯错,包庇谋逆之人。臣女听父亲曾言,敬王谋夺银钱,为的是一朝谋逆所铸刀剑马鞍等物,刀剑暂且不说,其中马鞍更是由鞑子所铸,勾结外族,灭我河山。”
    一席话即出,刘母瘫软在地。完了,完了,他们刘家彻底完了。痛哭流涕趴伏在地上,刘母只恨不能把刘伶塞回肚子里重新生她一回,
    “我是造的什么孽啊,不就是想让你嫁个好人家,你,你至于把咱们刘家往死路上逼?!!”
    “你这话可当真?”
    崔皇后越听神色越凝重,到最后直接问向刘伶,
    “若有狂言,你可知是什么罪过!”
    “刘伶知道!”
    刘伶再次磕头,朝崔皇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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