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至善只略挑挑眉,妹妹素来贴心他是知道的。自家媳妇突然和自己说起这个,定是别有缘故。果然,顾大嫂见顾至善此刻心情正好,接着道,
    “我女红虽不如妹妹出彩,可也算是说的过去。闲来无事给老太太做了几个抹额,用的是娘娘赏赐的绿玺红宝,老太太很喜欢。”
    “劳娘子费心。”顾至善笑着揉开顾大嫂浮肿手脚,媳妇太过知礼也不好,想着二人方才成婚时,她一个北地出来喊打喊杀的傻大姐,如今也在内宅里说话做事思前想后。也好也不好,好的是,他不至于担心她出去吃了亏去。不好的地方呢,就像是现在,说什么事情都得让他猜。
    好在顾大嫂没让他多等,接着道,“我在老太太屋子里看见个小丫头,和二妹妹十分相似。老太太没明说,我想着,是不是老太太偷偷把人接回来了?”
    顾至善还倒是她说的是什么,见是顾知花。冷笑一声撒开手,朝顾大嫂道,
    “顾知花是薇姐儿放进来的,不然,你以为,她凭空能进顾府不成?”
    “妹妹放进来的?”顾大嫂想不明白,顾知花是何等心狠毒狼之人,不说别的,只她把老太太胳膊推折了,至今没恢复,便知这不是浪子回头得人物。这般阴狠毒辣之人,怎么能留在府里呢?
    顾大嫂心思沉沉,不说别的,只一点,若是顾知花把老太太再弄伤了,有个三长两短,这可怎么行?
    “老太太不发话,谁能拦着她不成?”
    顾至善自然知道这个,只老太太待顾知花素来不同。自幼便格外疼惜她这个庶女,若有什么意外,那也是她该得。只这话不能和自家媳妇这般讲,顾至善语气委婉,随即岔开话题,朝顾大嫂道,
    “你这里既然有许多东西是妹妹给的,可给她准备了什么东西?她虽然什么都不缺,可也是咱们的心意不是。”
    “早就备着了。”
    顾大嫂起身,往里间行去,抽出个红漆匣子来,递给顾至善,笑道,
    “薇姐儿来日的荣华,岂是我们所能窥见的。寻常民间金银珠宝不合礼制不说,于她不过是放在那里生灰,倒不如送些文雅爱物,留的她日后也能有用。”
    “陛下因禅位于太子,薇姐儿这里也按皇后之聘。在青州父亲祖地赏赐了良田千亩,京中便是近郊皇庄,大小也有七八个。如此恩泽,寻常的文雅爱物,不大配的上妹妹体面。”
    顾至善见只一个匣子的东西,心底不大满意。他兄妹二人自来亲厚,虽他早年不乐意父亲把傅仲正挑为妹夫。可这些日子相处下来,若论人品性格,确实是无一能和傅仲正想比。更勿论他对妹妹的心思,也是难得的赤诚。
    先不说前头那些个在涵香阁的相会,便是近日,妹妹不过去太白楼走一趟,这人便眼巴巴抛下政务,在太白楼磋磨了一日。
    顾大嫂闻言抿唇笑道,“旁的爱物不说妹妹喜欢不喜欢,只我这个,她定是极为喜欢的。”
    顾至善抽来,见里头卷着幅寸余山水画,黄绸绑着,纸质微黄,看起来倒是有些年月。看了眼顾大嫂,见她眼底生出几分得意,笑道,
    “这是我寻摸了许久才得了这一幅字画,你打开瞧瞧,若是妹妹不喜欢,我便服你。”
    黄稠散开,字画铺于桌面。牡丹枝干横于纸上,笔力迥然有力,笔锋张扬跋扈,顾至善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前朝大家的牡丹自赏图。
    “这字画,你从哪里来的??”
    顾至善倒吸一口凉气,他们这样的人家,名家字画不说要多少有多少,那也是多有收藏。可唯独这位前朝大家除外,世人皆知他书法闻名天下,殊不知他丹青笔墨也不是寻常人所能见。只大家脾气秉性诡异,作画素来是暗喻,名字隐藏在山水之间,寻常人,自然是不知哪个是他真迹。
    顾知薇自打习字,便习的是这位大家真迹。只唯独遗憾,顾府上下竟寻不到大师真迹笔画,实在是遗憾。
    “这份厚礼,妹妹可喜欢?”
    顾大嫂抚摸着肚子上前,见顾至善拿西洋镜一寸一寸在字画上看了,笑道,“这是真迹。你往牡丹花枝的第三处瞧,大师名号小豪写着呢。”
    顾至善揣摩了两下笔锋走向,而后才依依不舍的收起画作,长煦一口气,
    “大家字迹狂傲不羁,便是这工笔也自带锋芒。便是我心存报国之志,也少不得觉得他丹青出众。”
    心存报国之志。顾大嫂心底一咯噔,想起近来传言,这男人可是和崔家小八在宫里跪了一日,踉跄而归。
    偏无论她如何询问,也不见这人说出个一二三来。难不成,北地有动乱,他存了入军的心思?
    这日晚间,顾至善睡下后,顾大嫂喊来陪嫁嚒嚒,问他们,
    “罗家可传了信来?我想阿爹阿娘了。”
    嚒嚒笑的一脸开怀,道,“可正巧呢,前些日子咱们罗家刚有人来京城,大爷还让带回去些京城里的物件给罗家大爷二爷他们。沉甸甸车辙子都压下去好深,大爷孝顺着呢,姑娘您没嫁错人。”
    车辙。顾大嫂心底大约知道了。寻常粮食不用马车运输,自有专门的官船。这一箱箱的东西是什么,怕是要问过薇姐儿才知道是什么。
    只说要遇到薇姐儿才知是什么,顾大嫂一连几日也不见顾知薇。
    原因无他,顾知薇实在是太忙了些。远得不说,恭王妃待她如亲生一般,也似是知她进宫后,婆媳二人再无相处的机会。凑着空便让顾知薇往恭王府去,一日两日的辞了,三日五日不去也说不过去。更别说皇室一脉单薄,敬王事败,恭王和陛下两支只傅仲正一个儿子。
    恭王妃和顾知薇如此亲近,除了真心疼惜这个嫡亲的儿媳妇,还有个不能启齿的小原因。将来若是顾知薇生了多胎,她想过继一个回恭王府。
    仲正给了陛下,虽没有真正过继,那也是天家父子,不再和自己有关系。可若是不再过继,恭王一脉便就此断了。
    断断续续从恭王妃口中得知这事儿,顾知薇只觉得额上两条黑线。前世和今世变化实在是太大了,不说前世她并未和傅仲正成婚,自然没有人催生。可今世不同,七月初九,那人便是九五之尊,子嗣一事,自然也关系社稷。
    如此心思沉沉,顾知薇一边想着解决之法,一边在家里和顾母说话。顾母和顾苏鄂日子恩爱和谐,似是要补足那些时候的亏欠和两人错过的时光,顾苏鄂除了早朝政事,再也不肯和顾母分离。除了幕僚之辈仍然在前院伺候,小书房等一应设备,皆是搬到了后院。
    薇姐儿平日里也少来打扰顾父顾母。只自打陛下突然决定传位傅仲正,甚至,要在七月初九登基称帝,顾母便常常和顾知薇说话。只她到底在水月庵住了五年,自小便和顾知薇分离,母女间虽亲近,可有些话仍是说不出口。
    就比如,顾母自觉不是一个好妻子,处理不来家里宋姨娘才和顾父离心。顾知薇嫁的是九五之尊的皇帝,若是来日皇帝移情她人,薇姐儿会如何面对呢?
    柔顺帕子擦过顾知薇长发,少女模样初长成,聘婷身子骨凹凸有致,霞影寝衣滚着月白花边,腕子雪白细长,行动间惊魂动魄。顾母眼底满是骄傲,在不知不觉中,她这个女儿已经长大成人,甚至,比寻常闺秀更来的炫目。
    只还没有好好亲近,女儿便要嫁人成家。想到这里,顾母的骄傲也变成了依依不舍。
    “薇姐儿,快来,让娘瞧瞧。”
    昏黄烛火明灭。徐妈妈把半湿长发束于脑后,才任由顾知薇上前和顾母说话。
    “好孩子,这里是你这院子里的名单,到底是用熟了的。便是到宫里也使得,你瞧瞧,哪个带去,哪些仍旧在咱们家里。”
    “娘~”顾知薇绣云飞上桃腮,道,
    “眼下她还没有登基称帝,便是登基之后,也少不得御驾亲征。等成亲,走完这些个礼节,少也得一年半载。”
    “左右先准备上,准是没错的。”
    顾母不肯同意,她只这一个乖囡囡。早年又是亏欠了她,一个姑娘在姨娘管事的府邸里长大,是她这个做娘的不称职,眼下趁着还不是很晚,倒不如转补贴闺女。
    从袖口又抽出另外一个名单,顾母笑道,“这些都是娘寻来的好东西,样样都是一等一的...”
    “大奶奶,大奶奶?”
    陪嫁嚒嚒小声喊顾大嫂,心底纳闷儿。怎么他们家奶奶说是来看姑娘,可偏偏来到这里,听说什么御驾亲征便停住脚步了呢?
    “无事,咱们先回。我这肚子大,没得给姑娘填麻烦,等我生了出了月子再来和姑娘说话。”
    顾大嫂转身下了台阶,临回头,朝守门的小丫头道,
    “若是太太没问起,不必说我来过。”
    丫头脆生生应下,屋子里母女相谈甚欢,笑语声传到顾大嫂耳中,让她起了万千心思。抬头,月底半牙下弦月格外凄清,哪怕是六月,此刻的北地,也应该是寒风骤起。
    若真的是鞑子夏秋来袭我河山,爹爹和哥哥们,此刻定是在操演军务。
    她,想回北地了。京城中这个温婉的顾大奶奶不是她,是她在薇姐儿的照看下,罩了一层大家闺秀的皮。骨子里那个烈骨铮铮,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才是真的她。
    顾至善可以弃笔从戎,她是不是也可以红妆铁戈,征战沙场?
    日子就在各人的心思中飞快的往前走,七月初,各地粮草归于京城。在寻常百姓不知不觉中,铁骑马鞍掌钉,弓箭刀枪等也准备其当。
    初九,新帝登基。
    一早,承文帝勉强撑住身子骨,带着傅仲正前往太庙祭拜先祖,便携着崔皇后,移居旁宫。
    从午门朱红正门依次打开,太极殿内群臣齐呼万岁。顾府内,顾知薇坐在沁薇堂小阁楼,隔着层层幕幕人家和宫墙,她依稀可以看见,傅仲正此刻正立于万人之上,挥斥方遒指点江山。
    男人定是觉得这样的虚礼百无聊赖,说不定,敛眸坐于龙椅上,想的却是北地金戈铁马之声。
    她该让他去北地吗?
    前世和今生已经是截然不同两个世界,登基称帝,一览天下。而她,也应该去了结了顾知花,容她活到现在,已经足够了。
    作者有话说:  mua~
    第87章
    傅仲正登基的第一件事, 便是下旨定了自己的婚期。
    九月初九, 新帝登基两月之后, 便是新帝大婚之日。
    崔家原本想崔皇后寿宴过便仍旧回清河去,谁知先是宴席上出了变故,崔家小八竟然和刘伶不知怎的勾搭上。再往后, 便是小八和至善不顾反对弃笔从戎。
    直到新帝登基,先帝退居偏宫, 崔老太太和崔家小八也没分出个胜负来。
    新帝登基, 这事也摆到了台面上。顾家和崔家两家态度如何, 决定了顾至善和崔家小八能否顺利出征北地。而其中,更是以顾知薇的意见为重。
    旁人不知道, 他们这些天子近臣最是清楚,陛下对顾知薇早就起了心思,若不是碍于敬王尚未事败,天下未安, 而顾知薇年纪又实在是小了些, 这才没在登基前定下婚事。
    既然今上九月初九成亲, 那么在这之前, 定是会把敬王连带鞑子等外敌一并铲除干净,方才成婚。
    “陛下定下婚期, 咱们两家哪个都不肯同意北上, 至善兄啊,咱们两个怕不是再也没有机会往北地去了。”
    顾府涵香阁,崔小八拍着白玉栏杆垂头丧气。自古英雄人物, 哪个没有在沙场上历练过,可偏偏他不成,不说人品性情如何,只单单一点儿,他是崔家嫡亲的孙子,便不许他往沙场上点兵。
    顾至善也满腹怅然,他自诩脾气秉性收敛不少,太上皇可不只是一次称赞过,他早年虽孩子气了些,可在御书房行走磨练一阵子,也算是比早先多了几分稳重。
    可这稳重有个屁用?该不让他往北地去,这不还是拦着不让去?
    顾大嫂穿过小游廊,依稀窥见涵香阁假山林立,绿树环绕处站着几个人,问陪嫁丫头,
    “素丫,前头可是大爷身边儿行走的小厮?”
    小丫头个头不高,踮起脚肩往外瞧,越过游廊,花草假山尽处,可不是自家大爷拎起酒壶狂饮,姿容豪迈,到有几分李太白的风骨。
    “旁的几个看着眼生,好似是崔家的下人。不过,崔家的人来这里作什么?若是老太太太太们想和咱们姑娘说话,向来都是把姑娘接过去住上几日的。”
    小丫头一脸好奇,倒是顾大嫂瞬间想明白了,轻轻抚摸了下肚子,娃娃似是察觉到她的抚摸,轻轻回了一脚和母亲玩耍。
    笑意泛到眼底,顾大嫂转身朝小丫头道,“爷们儿在这里吃酒自在,咱们往姑娘那里去说说话,没得扫了男人们的兴致。”
    小丫头疑惑回头,见柳荫花草处,自家大爷和崔家八爷依稀在畅快饮酒。自家大奶奶素来不喜欢大爷贪杯,怎么今儿个瞧见了,可偏偏当作没瞧见一样呢?
    午后燥热,沁薇堂早早用了冰,屋内沁凉舒爽,屋外小丫头倚着门框,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盹儿。察觉到顾大嫂脚步声,忙起身拦住,小声道,
    “大奶奶,我们姑娘午歇呢?您要不,晚会儿来?”
    顾大嫂心里有事,天热困乏,她又怀着身子骨,来回实在是折腾人。朝守门的小丫头道,
    “不用你张罗,我只在外头吹吹风,等姑娘醒来便是。”
    “奶奶您坐这里。”小丫头无法,只得引顾大嫂进门入了偏厅,搬来小杌子又上了热茶,道,
    “我们姑娘吩咐了,说奶奶您来的时候,不许给您吃冰的。这茶是太子前阵子送来的,说是虽然比不得明前龙井,可也不算差。”
    顾大嫂含笑谢过,喝什么茶她倒是无所谓,左右她吃不出好坏来。只不能吃冰的实在是让人烦恼,将近临产的身子骨,实在是贪图那么点儿凉意。
    说也巧,顾大嫂刚饮过一杯茶,便见徐妈妈从外头来,汗流浃背面带喘意,见到顾大嫂,忙放下手里酸酪梅子汁,下礼后满是担忧之色,
    “大奶奶怎么大中午好热的天来,外头日头毒辣辣,若是晒伤了可怎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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