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满十八岁的尚阳是个标准的被宠坏的孩子。
    性格开朗,家世良好,不识人间疾苦,成天嘻嘻哈哈没个正行,平生最大的烦恼是尚厚德那老头可真讨厌,和那些每天五点半早起的学霸是人吗?
    所以他丝毫不以顺应天性的享受为耻。
    被宠爱的总是有恃无恐。
    头重脚轻地跨出电影院门时,黎青脑袋仍是一片空白,差点一脚踩空。
    反倒是始作俑者在漱完了一整瓶矿泉水后,已经面色如常,眼疾手快扶住了他:“哟,没看出来啊,黎小青你肾这么虚?”
    黎青耳朵尖到脖子红了个彻底:“我没有!”
    “好好好——”尚阳看黎青下一秒就要脸红到爆炸的样子,忍着笑,没再逗他,“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黎青喃喃道:“尚老师说要请我们吃饭。”
    半个小时后,购物广场四楼一家川菜馆包厢内。
    尚厚德奇怪地瞥了黎青和自家儿子好几眼。
    明明还是那两个人,但他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老尚。”尚阳对着菜单唰唰唰点了好几个菜,随口道,“你胃不好,给你点盘清蒸鱼和南瓜粥啊。”
    尚厚德感受到儿子的关心,受宠若惊又鼻酸眼热:“阳阳,你这么为爸爸着想,爸爸真的太高兴了,太高兴了。你不知道这些年爸爸有多想你,你中考的时候,爸爸特地守在……”
    黎青动作迅速地‘认真’地研究起了菜单。
    尚阳一脸无趣,听着自己已经听了一百八十遍的谆谆教导,顺便威胁性地瞪了眼‘独善其身’的黎青。
    “咳咳……”黎青大*腿被尚阳拧了一把,硬着头皮开口,“尚老师,您不是说给尚阳带了礼物的吗?”
    “对,礼物!”尚厚德被提醒了,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鞋盒,递给尚阳,“这是给你买的。”
    又拿出另一个鞋盒,递给黎青,“这是给小黎的。”
    黎青惊讶道:“我也有?”
    “你的生日只比阳阳晚半个月。”尚厚德和善笑道,“到时候老师可能要去外地见一个老朋友,怕赶不回来,就把礼物先给了。”
    “青贵妃,朕恩准你收着了。”尚阳毫不客气替黎青接过鞋,打开看了一眼,塞到了他怀里,“这鞋跑步对膝盖好,你那鞋也该换了,都是几年前的款式了。”
    黎青有些感动。
    尚阳紧接着又坏笑道:“咱俩这关系,以后外公和老尚那儿,你得几十倍地还回去呢。”
    尚厚德还有点不解其意。
    黎青却已明了。
    尚阳的意思是以他和尚阳的关系,以后外公和尚厚德养老得靠他们俩,所耗费的时间精力哪儿是一双球鞋能衡量的。
    他父母已逝,孑然一身。
    尚阳这是强硬地将他拉进了他的关系网,重建了他与尘世的联系,做他最后一位亲人。
    “这家伙……”黎青将球鞋收了起来,心里无言的感动在来回洗刷冲荡。
    他无奈喃喃道,“还真是……”
    三人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为了不让尚厚德担心,尚阳二人半个字没提今儿调考的事。因此饭后,尚厚德依旧送黎青和尚阳去学校。
    将人送到了老小区门口,尚阳和黎青推门下车。
    尚厚德在车内看着车边的二人。
    正午热烈阳光下,小区门口车声人声喧哗吵闹。十七八岁的少年身高腿长,容貌出挑,站在一起,一个比一个朝气蓬勃,脸上是藏不住的意气与骄傲。
    尚厚德似是被触动到了,比划了一下:“当初在怀里那么小的孩子,一晃眼都长这么大了。”
    眼见他又要唠叨,尚阳吐了吐舌头。
    黎青责备地瞪了他一眼。
    尚阳不敢再闹,规规矩矩地站好,俨然一副要聆听圣旨的恭敬样。
    “人老了,就喜欢多话。”尚厚德却止住了话头,笑道,“行了去吧,年轻人就应该和年轻人在一起。”
    黎青礼貌地和尚厚德告别,叮嘱道:“尚老师,您回去时开车小心。”然后看了尚阳一眼。
    尚阳已朝黎青家走了,只得又敷衍地挥了挥手,喊道:“知道你忙得很,有时间多睡一会,别老往这儿跑了。还有,注意你那胃。”
    “再见!”
    透过车窗,看着两孩子并肩走过了小道,拐弯进了房间,每一步脚下都似奢侈地踩着最美好年华。
    尚厚德笑了一下。
    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声音里有自己都未察觉的眷恋。
    “喂,张医生,您上次说的体检结果显示我的胃部有个阴影,让我有时间去做个复查……待会儿我就过去,您今天有时间吗?”
    挂上电话,他搓了一把粗糙的脸,发动了车子。
    烈烈骄阳下,车子穿过喧嚣吵闹的人声车声,轮胎卷起的风吹动了路边树叶,飒飒轻响摇动,每一声都隐隐昭示着凛凛秋日·逼近的气息。
    ·
    黎青家里。
    书房书桌前。
    空调呼呼吹着,室外浓荫树丛中的蝉鸣与暑热,楼下棋牌室麻将声大爷大妈们算账声,都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戚沉那孙子可真是个孙子。我过十八岁生日,他在香格里拉包了一个一百八十寸的大蛋糕,堆了豪华大香槟塔,待会还要和人去琅山上飚机车,我是不是还要感激他没忘记给我这寿星公发个图片云参与一下?”
    尚阳翻完了戚沉发来的图片,翘着二郎腿,懒洋洋地啃着冰棍,幽怨地盯着黎青:“连戚沉那货都记得买了个蛋糕。黎小青,朕的十八岁豪华爱心大蛋糕呢!”
    “尚老师说要给你买蛋糕,是你不要的。”黎青正弯腰将两张雪白的英语试卷纸笔和一个闹钟,在桌面上整齐摆好。
    一起身,他拿掉了尚阳嘴里的冰棍:“这是今天第三根了,待会儿该肚子疼了。”
    “最后一根了,你让我吃完!”尚阳让椅子往后一仰,躲过了黎青的大手,飞快咬了一大口冰棍,冻得只吸气,含糊不清道:“老头子的蛋糕是老头子的,我不稀罕。我就要你的!”
    “没有。”黎青瞧见尚阳那无赖样,无奈道,“就这一根,不然今天晚上辣子鸡就该吃不下了。”
    一听辣子鸡,尚阳眼睛一亮,立马老实了,咔咔咔三两下咬了冰棍,温顺地坐到书桌前,乖巧如个渴望小红花的小学生。
    “黎小青,咱们开始吧?写完卷子好早点吃饭。”
    这是他俩最近的一个小游戏——比赛写卷子。
    规定时间内,谁的卷面分数高就可以享受一天大爷似的躺在床上,看着对方洗掉全部的碗、臭袜子的神仙待遇。
    今天他俩比的是英语。
    为了避免差距太惨烈,黎青默许了尚阳提出的分数比他低十五分算赢的不平等条约。
    “那说好就开始了啊。”黎青掐着秒表,严肃道,“两个小时内交卷,这一回不许耍赖拖时间。”
    “安啦安啦。”尚阳随意摆摆手。
    黎青按下了计时器:“现在开……唔……”
    尚阳起身凑上去,熟练撬开黎青的唇,带着绿豆冰棍的清甜和冰凉,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地在黎青唇内扫了一圈。
    一吻罢,他嘿嘿笑着,扑在试卷上:“我在计时器按之前亲的,不算破坏规则。黎小青,不好意思又要你洗碗啦啦啦!”
    黎青:……
    咔咔咔——
    寂静房间里,巴掌大小的袖珍小闹钟一分一秒不肯停歇,提醒着黎青他已经落后了多长时间。
    第n次被偷袭的黎青耳朵尖儿发烫,严肃板着脸,换了个坐姿,才无奈摇头,也投身到对英语字母的大战中。
    两个小时后。
    “怎么可能呢?”惨败了第四回的尚阳瞪着卷子,震惊道:“这道阅读理解题我心里想的是c,卷子上怎么写的是d呢?写卷子的时候,我莫非是失忆了?”
    黎青检查着他的试卷,严肃道:“不止那道题,尚哥,你看这个语法上个月月考你错过一次,上次英语课堂测试上有个变形题只加了一个虚拟语态,你又错了一次。加起来,一道题你已经错了三次了。”
    “!!!”尚阳对黎青的非人记忆力已经不惊讶了,但无法释怀自己的愚蠢,惊恐道:“所以……黎小青!我真的得了老年痴呆了吗?”
    “……”原本还想再严肃批评两句的黎小青成功卡壳了。
    “黎小青,怎么办。”尚阳抱住了黎小青,凄婉卓绝地痛哭道,“朕还没来得及花光所有存款,刚刚迎娶了貌美如花的娇*妻不到半年,娇*妻肚子里还没能揣上我们的爱情结晶,我们还没有来得及将d盘隐藏文件夹里编号1到一千的资源全部酱酿酱酿地试一次……我的人生还有太多的遗憾……”
    “所以,黎小青,你真的不打算给我来个告别吻吗?”
    “……”黎青听得满头黑线,敲了一下尚阳脑袋,“好好做总结,平时少看点乱七八糟的东西。”
    尚阳目光狡猾一闪。
    下一秒,黎青被哀嚎着的尚阳扑了上来,“黎小青来嘛,一个告别吻,告别吻,唔……呜呜呜……”
    空气中传来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与细微水声和喘息声。
    “别动……”
    一吻未完,黎青将尚阳推开,迅速翻了个身,将其手腕摁到脑袋边上,膝盖一屈,威胁性地压住了尚阳捣乱的腿。
    “作业没写完,不许胡闹。”他红着耳朵尖,严肃道。
    这个姿势让尚阳有几分危险感:“那个,黎小青你说话归说话,能不能起来?”
    黎小青严肃地表示他拒绝。
    力不如人,尚阳终于举手投降:“我保证不闹了。”
    闹腾了半晌的尚阳终于乖了。黎青又强迫他一起检查了一遍卷子,写了错题集,深刻的检讨了自己写作业似的麻痹大意。
    “表现不错。”‘严师’黎青这才认真地道,“你现在可以休息一下了。”
    尚阳如得到了赦令,搂着黎青脖子,挂在他背上,哀怨地不行:“黎小青,你肯定不爱我了。生日居然不给我准备蛋糕,还凶我了,真是追我的时候那么小心翼翼那么害羞可爱,一追到就变了一副样子,男人的心海底的针……”
    “……”黎青脸皮薄,没好意思和尚阳争到底‘爱不爱他’这个问题,只好装没听见尚阳的叨逼叨逼。
    背上拖着个尚阳,黎青走进了厨房,听到的剧本已经变成了:”良心错付,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红杏一枝出墙来,王家卫的爱情保质期……”
    所以这家伙平时到底看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黎青满头黑线,弯腰从冷藏柜最深处拿出一个蛋糕。
    蛋糕只有六寸大小,雪白奶油上撒着一层核桃和杏仁粒,中间插着两根蜡烛,一根标着1,一根标着8,最前头是一幅画,用巧克力作群山,金色小桔子佯装太阳,从群山间迸发而出。
    “唔……奶油真的太难造型了。”
    黎青不好意思道:“做得有点丑,你要是不嫌弃……”
    尚阳嘴长得老大,脑袋里头顿时一片空白。
    黎青自!己!做!得!
    “要是嫌丑的话。”黎青道,“我就只能……”
    “不嫌弃不嫌弃!”尚阳脑袋里炸起了烟花,抢夺性地将蛋糕从黎青手里接过来。眯起了眼睛,他说:“很好看。”
    “和你一样好看。”
    黎青望着丑兮兮的蛋糕,陷入了沉思。
    坐在餐桌前,面对着袖珍小蛋糕,在‘祝你生日快乐’的音乐里,尚阳闭上眼睛许了一个愿。
    将蛋糕刀递给尚阳,黎青好奇地问:“你许了什么愿?”
    尚阳笑眯眯地摇头:“朕刚才许愿的时候,菩萨告诉朕这个问题只能告诉替朕怀上龙子的贵妃,黎小青,你要替朕怀孩子吗?”
    黎青耳朵尖一红,小脸严肃地不做声了。
    尚阳拿着蛋糕刀,挖了一大块蛋糕,将巧克力片和杏仁片核桃仁都拨到了黎青碗里:“啧,替朕怀孩子有什么不好?还能赏你天天吃奶油和巧克力。”
    “唔,太多了!”黎青躲避不及,被塞了满满一大碗奶油。
    从小接受教育就是不许浪费食物,他只能瞪了尚阳一眼,慢吞吞吃了起来。
    尚阳眉眼含笑地凝视着他。
    天才也有短板,黎青的短板显然便是面食烘焙。
    第一次做蛋糕,他经验不足,烘焙火力不够,又不会处理奶油造型,六寸小蛋糕从外观到味道,都只能说是中规中矩。
    但一向不喜欢甜食的尚阳却一声不响全吃完了。
    收拾碗筷时,黎青又问了一句:“所以,尚哥,你刚才到底许了什么愿?”
    尚阳笑道:“怎么,要替朕怀孩子了吗?”
    黎青再次不吭声了。
    晚上,两人一起梳理了一下化学高中三年教科书的知识点,绘成了一张庞大但细密的知识点逻辑网络,并通过例题分析了一下出题人的思维,模拟着互相给对方出了几道题。
    弄完后,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了。
    两人各自洗漱过后,上*床并排着睡觉。
    “明天早上吃什么?”黎青边订着闹钟,边问尚阳。
    尚阳困得迷迷糊糊了:“早上的红油抄手很好吃。”
    黎青嗯了一声。
    夜晚安睡前,空气陷入了厚重温水般令人沉溺的宁静和安然。
    听见旁边人变轻的呼吸声,黎青凑近快要扯起小鼻子泡的尚阳,轻声在梦里套话。
    “尚哥,今天过生日,你到底许了什么愿?”
    噗——
    终于忍不住了,装睡的尚阳一下笑出了声:“黎小青,你也太可爱了吧。”
    “不准笑!”黎青被笑得恼羞成怒,翻身压在尚阳身上,色厉内荏地威胁道,“再笑我不给你做饭了。”
    尚阳竭力忍耐着笑意:“好好好,不笑不笑。”
    不等黎青回答,他伸长手臂,勾住黎青脖子,将他拉下来,温柔地一下一下啄着他嘴角。
    “我刚才和上天说,我有个别扭倔强又挑食的小男朋友。他的前半辈子太苦太难太让人心疼了,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把我的福气分给他,保佑他一辈子都好好的,下半生都只有喜乐平安。”
    空气宁静而安详,黎青听见了自己心脏一下一下强劲有力地跳动声,酸涩情绪自心底最柔软的某一处软肉过电般传遍了全身四肢百骸每一根神经。
    沉溺在那明亮又温柔的目光里,他听见尚阳带笑的声音。
    “还有,我认真地感谢了上天,在我的十七岁送来了你。”
    “我最亲爱的黎小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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