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古矜看了一眼折回来烧热水的绿莺,犹豫片刻,问:“你见过我爹吗?”
    绿莺笑道:“当然了,当年陛下到南境接公主回来时,到丰安城我们便见过付相大人。真真是丰神俊朗、举世无双。”
    说完这话,她又抬头看着付古矜,道:“贵妃除了比付相差了点硬朗,别的和付相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付古矜切肉的动作一顿,干笑道:“是吗?”
    没过一会儿水便烧热了,绿莺端着一盆热水出去,付古矜看着那锅里剩下的水,水面呈现出他那张脸的倒影。
    少了些硬朗啊……他的确是不太硬气,为什么相似的长相还能有不同的风格呢?
    泄愤似的对着水面做了个鬼脸,付古矜才觉得心情好了些。
    等食材准备好了,他到橱柜里拿了两个碗出来,随即却立在原地静默半晌,又打开橱柜多拿了个碗。
    ……
    付古矜用托盘端着三碗面出去时,付偃也收拾洗漱好了。绿莺这才认出这人是昔日的丞相大人,然而还不待她反应过来行礼,付偃便急匆匆出了房间到大厅里去。
    那三碗面里自然有一碗是付偃的,刘楚贤明白过后笑了笑打算揶揄付古矜几句,却被付偃一眼瞪了回去。
    付古矜不清楚这两人之间的动静,他端出托盘上最后一碟泡菜。那泡菜是用萝卜和莲白泡的,在湘寒宫时,玉京便很喜欢吃。
    刘楚贤还是第一次看见泡菜,觉得稀奇,吃了一口,道:“这东西不错,这样做的话菜能保存多久?”
    付古矜疑惑,不知道他问这个干什么,道:“至少泡了半个多月便不能吃了。”
    刘楚贤盯着泡菜若有所思,玉京见他碗里的面快要坨了,提醒道:“刘神医,你再不吃的话待会儿就不好吃了。”
    刘楚贤回过神来,冲玉京笑笑,边吃边道:“这几日天气炎热,菜放不久,如果能做成泡菜,多放几天也是好事。等付古矜你身体好了,毒解完了,跟我到处走走,传播下这些保存菜的法子呗。”
    付古矜点头道:“可以。”
    闻言刘楚贤自然是高兴了,然而玉京和付偃却不是这样想的。他俩同时看了付古矜一眼,还是玉京斟酌道:“那个,公子,毒解完了,您怕是必须得跟着陛下回宫,当真有时间能到处走吗?”
    付古矜方才倒的确是忘了这一点,这会儿也没有个确切的回复。
    付偃见他一脸为难的样子,道:“这事儿以后再说,刘楚贤你也别提了。”
    刘楚贤知道自己刚才是抛了个多大的难题,这会儿也不再说些什么,点点头埋头吃面。
    午时不到东方璟便回来了,前岭县的事算是彻底解决完了,想着待会儿就要离开这里,付古矜便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子的好菜。
    东方璟许久未见付偃,饭间破天荒地拉着付偃和刘楚贤喝了许多酒,这顿饭硬生生吃了两个时辰,最后离开时三个喝酒的男人都是躺在马车上。
    给东方璟喂了一碗醒酒汤,付古矜嘟囔道:“喝了那么多,在驿馆多歇一晚便是了。干嘛急着走。”
    东方璟左手横着搭在眼上,听见付古矜的话,低笑一声,右手去拉住付古矜的手,道:“不是我急,我怕你多停留一日便多痛苦一日。”
    付古矜一愣,他这两日强撑着同常人无异,不曾想东方璟竟然是知道的。
    低头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付古矜笑了笑,也跟着躺了下去窝在东方璟怀里,道:“也没有多痛苦,我能忍。”
    东方璟顺势用双手环抱住付古矜,下巴抵在他额头上,低声道:“你能忍,但我忍不了。我这心里疼的紧。”
    付古矜心里实在是感动,嘴上却不见半分:“你闻闻你身上这一大股酒味儿,谁知道你说的真假。”
    东方璟低笑:“真假你还不知道吗?好了,我睡会儿。”
    付古矜抬手环住东方璟的腰,见他没什么反应,还以为他说睡便睡了,笑了笑,道:“阿璟,我好爱你。”
    “哎。”头顶传来一声叹息,随即付古矜的头被东方璟抬起,一个吻便结结实实地落在他唇上。
    良久,东方璟不满地在付古矜唇上咬了一口,道:“说什么撩人的话,这下好了,我睡不着了。”
    付古矜唇上一疼,有些委屈,躲着东方璟的吻,身子下滑将头埋在他胸前不肯出来。
    东方璟笑出声,道:“不给亲了?”
    付古矜拍了一下东方璟的背,意思不言而喻。
    东方璟也知道自己是把付古矜惹毛了,在他背上抚了抚,道:“好了好了,不闹你了。”
    这下东方璟倒是老实地睡了,付古矜窝在他怀里,不一会儿也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天黑前一行人没有到下一个镇,附近连村子也没有,索性便在野外扎营。
    夏夜的星空很干净,付古矜在二十一世纪也没见过这么美的夜景,心情也变得好了很多。
    东方璟和刘楚贤的酒早就醒了,只有付偃还在马车上晕着,然而当付古矜给他送醒酒汤过去时,他还是强撑着坐了起来。
    “阿矜呐,”付偃叫住付古矜,“这些年,你……”
    付偃心里有很多话想要问付古矜,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付古矜猜到他想问些什么,笑了笑,道:“我到那边的时候,那边的身体已经十二岁了。醒来后一年,身边的人都说我失了忆,不过好在我学东西快,倒也不耽误生活。”
    一个四岁的孩子,到了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开始那年,他生活得的确很费劲。再加上又是进初中的年纪,什么都不懂,同龄人欺负他,说他是“智障儿童”,亲戚们也对他指指点点,父母从一开始的耐心教导到后来的愤怒、不理睬……
    他过得其实并不怎么好。
    不过也并不想和付偃说这些。
    付偃垂下眸,看着碗里的醒酒汤,道:“都是因果报应。阿矜,对不起,如果爹爹在这边对那个孩子好一点的话……也许就不会让你……”他话还未说完,整个人便已经泪流满面。
    一瞬间的后悔与愧疚将他淹没,此时此刻,对着自己失而复得的儿子,付偃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一千句一万句对不起都没用,不管是对付古矜,还是对那边的那个孩子。
    看着付偃突然哭了出来,付古矜有些手足无措,他从自己腰带上摘出一张手帕,递给付偃,道:“这与您有什么关系呢,再说了,这不是人之常情嘛。我不是那边的人,不是那边的孩子,理所当然的,不是自己的东西再怎么也不会是自己的啊。”
    付偃接过那张手帕,紧紧攥住,却久久不语。
    付古矜也不急着下马车,一番话说完后便静静坐在原处,等着付偃缓过来。
    良久,付偃用手帕将脸上的泪水擦去,对付古矜歉意地一笑,道:“是爹爹有些失态了。”
    付古矜温柔一笑,道:“没什么的。您快把醒酒汤喝了吧,醉酒后又哭了一场怕是头要疼上一阵了。”
    付偃点了点头,随即将那碗醒酒汤喝下。将碗递给付古矜时,他叹道:“阿矜,都不愿意叫我一声爹爹。”
    付古矜身子一僵,尴尬地笑了笑,捧着碗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付偃也知道这事急不来,抬手在付古矜头上摸了摸,道:“慢慢来,毕竟咱们父子都那么多年不见了啊。”
    头上那只大手的温度灼人,还带着久违的熟悉感,付古矜心里一暖,点了点头,转身下马车时,却不由得红了眼眶。
    见付古矜红着眼回来,东方璟心里一紧,等付古矜将碗交给绿莺后,便连忙将人拉到怀里好生哄劝。
    他心里也大概猜到发生了什么,但这是付偃和付古矜的家事,他也不知能说些什么好。
    付古矜深深吸了一口气,缓下心情后,抬头对东方璟道:“我没事了。”
    东方璟低头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又揉了揉他的发。
    一行人在扎营的地方生起火堆,付古矜从空间里拿了些器具食材来烧烤,没过多久,酒醒得差不多的付偃也下了马车参与到这其中来。
    ……
    半个月后,一行人进了南靖府。
    南靖在被倭丸国亡国后,东方璟又率军击败了倭丸国的军队,将他们赶回海上,自那之后,南靖国便成了允朝的南靖府。
    拒刘楚贤所说,彼境在阜州府和南靖的交界处,距离阜州府的行宫倒是不远。随东方璟到阜州府行宫的大臣们早已到达,李越前得了东方璟吩咐,到行宫去主持大局。目前,那些大臣们仍以为东方璟水土不服身子不适,还尚未有怀疑。
    在南靖府找了一家酒楼住下,几人聚在一间房里商讨。
    将一幅南靖地图摊在桌上,刘楚贤指着一处山地,道:“到彼境要从‘三重山’过,在最里面一座山有机关,过了机关便是彼境了。”
    这几日付古矜身体越来越不舒服,如今也是强撑着坐在这里商讨。听完刘楚贤的话后,付古矜问:“彼境不是什么神仙住的仙境吗?”
    刘楚贤摇了摇头,道:“那都是世人杜撰的,我们都是普通人,不是什么神仙。三重山上有迷雾,等午时雾散的差不多了再上去。不过越山辛劳,所耗体力极大,付古矜你可坚持的住?”
    付古矜点了点头,随着距离彼境越近,他心里也越轻松,如今快要解毒了,心里一直压着的那块大石仿佛也能彻底放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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