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有句话,黄金万两易得,痴心一片难求。可惜修士们总不信凡间的情爱之说,认为那不过是凡人卑微的渴求。
    若把我自己放在旁观者的角度上,作为一个正常的修士,我觉得我心中对阿玉总会有些埋怨。我记不清前因,有记忆后命运实非由我,虽然得了一份爱意,也似乎是对方一步一步算计过来的。但凡我带了脑子,就该明白颜生玉显然是入了疯魔,他一会儿把情爱当赌筹,一会儿又把舍了灵智只要有情人一份相信……
    这人算准了这么做我会信他。我确实信他,很可能是我的确有些不正常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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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刚刚提的问题,他还没答我。此时魔界没了日月,四周不见天光,唯点点宫灯明亮,映在他眸子里像是琐碎渔火映了满江红。我忽然又不想听他的答案,忙换了个我觉得诙谐些的问题:“阿玉更爱何时的我?”
    他爱我做佛主,爱我做魔尊,还是把深爱埋在哪个细碎的瞬间里?
    我本来没有套话的意思,可心思重久了,这话一出口,又像是诱导他回忆过去与我相识的情形。我正后悔着,想再找个话题,阿玉却很快开口:“如果一定要比较,我更喜欢在下界被封了修为的你,你不开心,我知道。我不欲让你多摧折,只是其他时候,你总是太远了。
    “我总对你一见钟情。可一路走来,你看不到我,我追不上你。你应该看不到我,提这个并非我自怜自艾。你做魔主的时候,我在你的仰慕者中算是最不起眼;你皈依佛门,改道重修,仍是上三界第一人,我却仍在生死间踏步;你在下界做了芳心魔尊,我和你最近的距离,只是做了你的雕像……”
    听到这点我着实有些尴尬,即使那时我还不爱他,把人家变成石头也似乎过分了些,我不由得干咳了两声。听我咳嗽,阿玉的话停下,似乎想等我说什么。没等到我回话,他又凑近了看我:“……哪怕做了你的雕像,心里也有欢欣,只觉得和你更近了。”
    阿玉身后散出几缕熟悉的黑雾,他嘴角朝两边咧了咧:“我知道这听起来古怪,你不知道旁人怎么崇拜你。要不然,戴之霖又为什么总要借你的名号。”
    戴之霖走得匆忙,我只想着早早送瘟神,完全忘了报复他。戴之霖的菩提心显然是找回记忆的标志,那之后,大部分时间他大概都是在把我们当猴耍,虽然在赌局中,我还是有几分脾气。想着这些事,我却没开口说出来,只是打了个哈哈:“树大招风,一切怪我太厉害,可惜这实在没办法。”
    这话我说的玩笑,还故意加了个挺胸的动作,可阿玉的眼神更认真,他并未接过我的玩笑,只平顺地附和:“你全盛时,甚至没有人敢说想成为你。谁都做不到。”
    开玩笑却没人接包袱,让我谦虚也不是,不谦虚似乎也不是,要是平常还能指着谈谈日月,此时头顶上黑蒙蒙一片,那代替日头的灯还是我自己砸的,连找个替罪羊都没办法。
    我又咳了几声,扯着阿玉背后渐渐成型的黑雾说:“玉郎啊,自己家里,雾收一收。”
    只一句话,他的气势就收了回去。他低头后复一抬头,离泪汪汪看我也就再多几个字的分寸。
    看他这样子,我又生出了促狭的意思。我推了个笑容,往他身前凑近了几分,逗他:“继续说你是怎么喜欢我的,我想听。”
    让开口,他也就开口,听话得像个痴儿,给块儿云糕就能拐着卖掉。看着他唇瓣开合,又提到了赌局上的情形:“……你给出承诺漫不经意,好像你的爱是什么轻贱的东西,后来我想了很久,却依然不明白你知不知我爱意,对我是不是怜悯。”
    没了记忆,我也不能信口雌黄,老老实实说:“此前不知道,现在并不是。”
    他笑了笑,语气带了几分只有我能听出来的柔和:“只有真心能配你。我是魔,你不信我的利欲能敌真心才正常。所以,我把利欲切下来做成袍给你。
    “和戴之霖不一样,这赌局从一开始我就有二心,我不要赢,我只要你。”
    玉郎的话语偏执,神色却冷清。我现在明白,这大概不是他完全的本性。
    装作不经意,我插了一句话:“我把你投生进石头里,你不动怒?”
    他摇头:“提了那个要求之后,我只怕你动怒。”
    我眯了眯眼,几两良心下酒,上身往后一倚,摆出满脸的莫测神情:“你这般算计我,若我当真动怒了呢?”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是让人感动的话,我却做不出对的反应来。我像是想听他一句“无妨”,也像是想他再攀着我衣袖不让我走,又像是想见他泪眼婆娑。
    可他突然笑了,笑起来像是嘴角落了一点灵光:“可你没生气。”
    一时间,我们又回到了极乐界对望的那一刹那。我们再不需要说什么了。
    我攀他的手:“走吧。”
    他更攥紧我:“去哪儿?”
    “取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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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刚飞升上来的时候,下意识觉得手里的灵袍不对劲儿,扔到青阳洞府时没有一点儿后悔或怜惜,我一边在路上走,一边补足了当时后悔的份额——若我留着灵袍,大约能让阿玉早几年露出马脚,坦诚一切。
    所幸青阳的洞府并不是什么难寻的地方,一切都不迟。片刻间我们便牵着手过去了,我顾盼四周,洞府内的陈设和我离开时并无差别。看来我走之后,再没有人回来过。
    灵袍还在我原来放置的地方,我拿回到手里,朝阿玉递过去,他却没有接。
    他忽然说:“之前,你离开时没有给我答案,我就自己填了一个答案……遇到比伤心更甚之事,我便知道爱是什么了。”
    “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我担心,穿上这件衣服再说这些话,你就不信我了。”
    听了这话,我心里有一点难受,却作笑看他,出口又成了不正经的玩笑:“那以后想听你说真话,我再亲自把你衣服脱下来便好。”
    他映了一声,然后散发披衣,背对我理着衣襟,升华了满室静谧。
    我想起他乘着钟声余韵,身着玄衣,神色莫测,总像无情。可细细看去,他掩着眼中痴恋,嘴里含着我送他的名字,只说:“我是你道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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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是我道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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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道侣疯了,他喜欢和人打没用的赌,喜欢散着魔气说自己是法修,喜欢把自己的灵识切块玩儿,喜欢和我讲人间事,陪我走人间路;他喜欢像个小孩儿一样说哭就哭,喜欢像块石头一样展露真情……如果这都不算疯,下面一点也绝对致命了。
    他喜欢我,一派痴心。
    一见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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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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