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曹光启走到萧孚面前,行了一礼,“陛下,臣那边已经商定下来,十日后就开启燕门关。齐峤的大军也会在十日之内赶至丘山,助王大将军撤兵。”
    萧孚点了点头,又回头去看王太后。
    顾仲遥那边的几名将领,也围着商量了几句,“出兵御敌、抵抗梁国大军的是我们,送民入燕门关的也是我们,感觉有点吃亏啊!”
    顾仲遥闻言亦微微颌首,声音中一抹淡淡矜贵,“确实,有些不妥。”
    主位上的王太后听出些端倪,直起身来,“那顾公子的意思是……”
    顾仲遥的视线在帐内逡巡而过,不着痕迹地在谢檀的身上稍作停留,缓缓说道:
    “我顾谙生平,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谢檀下意识地抬起了头。
    那双熟悉的墨色双眸,熠着的笃定神色、压住了那一抹风流天成的妖娆,有种难以言绘、直击人心的力量……
    我顾谙生平,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她恍惚意识到了什么,心不觉地狂跳了起来。一种异常复杂的滋味从思绪深处溢了出来,竟辨不清是惶惑的忧、恼恨的怒、还是……那一丝隐蔽的甜……
    顾仲遥身旁的齐峤接过话,朝帐内众人拱了拱手,“依照结盟的常例,眼下应当请一位对卫帝而言十分重要之人、去往我方大营作客,方能以示诚意!”
    原来,是要求人质。
    卫国朝臣们面面相觑。
    不错,按照惯例,顾仲遥那边又是出兵、又是将百姓送进卫国的地盘,有这种要求,也算合情合理。只不过,他们年轻的陛下既无子女、又无同母兄弟……该选谁去做质子啊?
    顾仲遥的视线,始终停在了谢檀的身上。
    萧孚也终于反应了过来。
    “不行!”他朝前一步,挡到谢檀面前,“阿檀不能跟你走!”
    顾仲遥语气微嘲,“原来这就是卫帝看重之人。倒省去了查证的工夫。”
    萧孚意识到什么,慌忙改口:“她不是……”
    “行啊!我可以跟你们走。”
    蓦然间,谢檀的声音从萧孚的身后传了出来。
    帐内诸人,刹时面色各异。
    萧孚一脸的不可置信,转头望向谢檀,“阿檀?”
    谢檀此时却一直目视着前方。
    主位的旁边,楼玉珠也正死死地回盯住她,一向优雅闲适的姿态变得十分僵硬。
    “……你大概也知道,你们谢氏的人如今被我们照看着。你若想要他们安然无恙,就最好不要跟我作对!”
    不好意思,今天不但要跟你作对,还要断了你其他的念想……
    “我去做人质可以,”谢檀慢悠悠地说道:“但你们也得留下一位,才算公平吧?当然,也必须是你们顾公子很看重的人才行。”
    她抿起嘴角,笑容清纯无害,“譬如说,楼女官?”
    楼玉珠握在身前的双手猛然攥紧,猛地站起了身来,“谢檀!”
    谢檀挑着眉,“楼女官深明大义,一心想要促成结盟,当然不会多生事端。”
    她偏着头努力回忆了一下,“啊,还有,大家辛苦商议了这么久,计划得天衣无缝,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实现大业,翻天覆地、改写乾坤!我都能为此作出牺牲,楼女官身为王太后的外甥女,难道还怕留在这里受到苛待了不成?”
    楼玉珠被谢檀的一番话堵得无法驳斥。
    仓皇间,她抬起眼,带着求助的意味、急切地望向顾仲遥。
    然而顾仲遥的目光,却始终凝向了谢檀。
    黑白分明的眼眸里蕴着一抹愠色,说话时不断翕合的朱唇丹色嫣然,牵着极尽挑衅的笑意。
    这小狐狸,是动了真怒啊……
    这时王太后也站起了身来,拉住手边楼玉珠的手、亲密地拍了拍。
    “要不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吧!玉珠是我亲外甥女,留在这里,刚好可以给我做个伴!我也定然不会亏待了她。”
    换作从前,王太后定然不会轻易屈服于对手的提议,但如今顾仲遥想要带着的人是谢檀,是昨晚自己儿子流着泪说想要娶的人!萧孚的婚事牵系着未来的政局,必然少不了要联姻卫国的世家大族。王太后虽然并不介意让谢檀留在萧孚身边,但也决计不愿意许以尊位。
    所以眼下对她而言,面子什么的都是其次,能早点送走勾掉了自己儿子魂魄的谢檀,才是最最紧要的!
    王太后的话一出口,楼玉珠便更是没有了反驳的余地。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是为大业而牺牲的典范,并且一向暗自以此为傲。
    所以此时此刻,她没有办法当着顾仲遥和一众同僚的面,说出胆怯自私的推脱之语来……
    楼玉珠默然地抽出手来,强撑着笑了笑,继而颓然地坐了下去。
    ***
    结盟的谈判有了结果和计划,而谢檀作为质子、跟随顾仲遥等人离开亢邕城,也已成了定局。
    萧孚自然百般不愿,但谢檀明明白白拒绝他的态度,让他颇有些心灰意冷,也无法强求或说服她为了自己而改变心意。
    临行之日,萧孚将谢檀送至山麓的河川之外,行了一程、又是一程,在曹光启的反复劝说之下,方才依依惜别,调头离开。
    谢檀的心里,也有些不好受。
    从朋友的角度来说,她其实挺喜欢萧孚的,并且又曾三次受他搭救,感激之情难以衡量。
    但感激不是爱情。
    有些事,她没办法做出欺骗……
    谢檀挽着缰绳,回头望向萧孚被御林军簇拥着离开的背影,默然地叹了口气。
    如今有了强大的盟友,身边又有王太后、阿赉等人的守护,想必萧孚接下来的路,会越来越好走吧……
    她默默地转过头来,撞上了一道正投向了自己的冷黯视线。
    顾仲遥勒马于前,回首望着谢檀,待她行至身侧,语带嘲意地问了句:
    “舍不得?”
    “噢。”
    谢檀挑了挑眉,打马径直越过了他,“就是舍不得。”
    无耻之徒,居然搞出要人质这么一招!
    比狐狸还要阴险……
    她抖动马缰,一骑奔到了队伍的最前方。
    前面领路的陈虎,一向看谢檀很不顺眼,此时索性装作没看见她。而齐峤因为谢檀在中军帐内的侃侃而谈、对她颇生出了一些钦佩的好感,拉马退行到了她的旁边,笑道:
    “看不出来啊,谢娘子的骑术也相当出色!”
    谢檀客气道:“哪里敢班门弄斧,都是这战马养得好。”
    齐峤哈哈大笑,又跟谢檀闲聊了几句,问道:
    “谢娘子今后,怎么打算的?”
    在蓟城这里见到谢檀,继而又了解到她的真实身份,齐峤之前很多没有想通的事,渐渐地都明白了过来,心里颇有种围观好戏的窃喜感……
    谢檀笑了笑,道:“我能有什么打算,自然是老老实实地当人质了。”
    齐峤策马靠近了她些,“你以为顾贤弟是真想让你当人质?”回首朝顾仲遥的方向看了眼,“他其实根本就不需要这些人的助力……”
    谢檀神色淡淡,“是吗?”
    “是啊。”
    齐峤抚了髭须,笑意深远,“所以最初他说要来蓟城谈判,我一直想不明白。直到后来见到了你,哈哈,才搞清楚了顾贤弟的用意……”
    谢檀沉默片刻,拉着缰绳,不着痕迹地慢慢跟齐峤拉开了些距离。
    这位仁兄,是嫌事不够多是吧?
    队伍快马加鞭,行往梁卫边境的方向,到了一处叫青花镇的地方,齐峤领着几名部属,与众人辞别,准备调转向东而行,而顾仲遥等人,则继续往南。
    谢檀知道齐峤另有领兵布防边境的任务,遂与他拱手告别,也说了些祝福的话辞,又再跟着顾仲遥和韩峰等人继续行路。
    眼看着地形逐渐拔高起来,马队踏行之路也从宽阔官道、渐渐变成了山林小径,谢檀的心里不觉有些起疑,借着中途下马休息的空档,向一个看上去比较好说话的护卫打听道:
    “我们不是去涂州吗?怎么不走官道了?”
    护卫答说:“齐将军走的那个方向才是涂州,咱们是往九畹山去。”
    谢檀脑门一黑。
    她之所以答应当这个人质,主要是因为跟萧孚的关系变得太尴尬、实在在卫国待不下去,但也没真就打算老老实实地跟着顾仲遥走。
    她原定的计划,是到了涂州,就找个机会跑路,然后一直往南奔回梁国去。
    顾仲遥身为梁国叛臣,肯定也不敢冒险去追她。
    但眼下走的这条路……辨识起方位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从卫国进入到九畹山里的道路,虽然一路攀爬向上,但却并不崎岖难走。赶在了太阳落山之前,队伍越过了最险阻的一道山谷,抵达到了一处较为开阔的河滩。
    河面上,泊了几艘渔船。
    谢檀明白过来,顾仲遥是打算要走水路去齐峤的那个藏兵之地。
    她挽着马缰,不肯下马。
    顾仲遥策马靠近,神色清冷,“下马上船。”
    谢檀弯腰捂着肚子,“肚子痛,动不了。”
    顾仲遥盯着她。
    谢檀趴在马背上,偏过头,泪光盈盈地回望着他,“真的痛。你是不会明白,做女儿家的这种辛苦……难受得要命,还要跟着你们翻山越岭……”
    顾仲遥移了移目光,唇线似有些微微抿紧,怔忡了一瞬,翻身下了马。
    他走到谢檀跟前,“不舒服为何不早说?”
    扶住谢檀,手指掠过她额前乱发、察看着她的面色,“我抱你下来。”
    谢檀摁住他的手,“不行,等我再缓缓。”
    她趴在马背上,偷眼瞟向河岸边陆续上船的人马。
    顾仲遥修长的手指,被她摁在了掌心下,微凉的,又似有剧烈的脉搏在起伏着。
    谢檀恍恍惚惚地忆起,州相府里某个心力交瘁的清晨,她也曾这样地握着他的手指,诚心诚意地祈盼着他能醒过来。
    却又,那般地害怕他醒来……
    河风夹杂着丝丝缕缕的清浅气息,柔柔拂过。
    “你胸口的伤,都好了吗?” 她收敛着情绪,低低问道。
    顾仲遥的指尖有些发僵,隔了良久,方才一字字答道:“我没事。”
    谢檀垂着眼,点了点头,“那就好。”
    她慢慢坐起身来,朝河边方向望了眼,清了清喉咙,“你们的船那么窄,待会儿坐着肯定会颠簸得厉害吧?”
    顾仲遥循着谢檀的目光,侧头看向了渔船。
    紧接着,只觉得手上骤然一松,马鞭夹杂着风声啸划过了头顶。他急忙转身,却见谢檀已经调转了马头,扬鞭疾驰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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