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檀被顾仲遥当着众人的面,紧紧地拥入了怀中,安心下来的一瞬、又立刻羞窘了起来。
    她撑开身,面色娇红,“你怎么一个人来了?”
    话音未落,山路那边又传来了疾驰的马蹄声。
    韩峰领着一队骑兵,行至近前,下马禀奏道:“魏庆的人已经截住了赵子偃!卢咸的伏兵也过了青霞峰,即刻就能包抄梁军,实施围剿!”
    顾仲遥接到传信,便立刻从涂州拔营增援,将手下兵力分作五股,由九畹山东南北三面各自潜入,围剿梁国追兵。
    他自己担心着谢檀的安危,打马先一步地赶来了泊船的河岸,眼下见谢檀安然无恙,而伏兵又已围住了赵子偃的主力,遂决定乘胜追击,连声下令道:
    “立刻发鸣镝召唤其他人!也传信给陈虎,让他从北面过来接应。再传令让卢咸派人守住青峰口,若遇到梁兵回逃,不必手软、格杀勿论!”
    顾仲遥拉过坐骑缰绳,转身对着谢檀,“在这里等着我。”
    谢檀却突然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你,你别走……”
    前一秒还在因为被当众抱了一下脸红,下一秒就主动扑上去拉人,实在……是汗颜啊!
    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没有想到,顾仲遥这么短时间里就布下了杀局。
    要是赵子偃这个攻略目标狗带了,她的任务就要被判定为失败啊……
    谢檀另一只手里还拎着鱼叉,脸上表情却是一副期期艾艾的小媳妇模样,“你走了,我害怕……”
    旁边见识过谢檀单骑迎敌等各项生猛操作的众人:……
    顾仲遥松开缰绳,抬手轻抚过谢檀的鬓角和面颊,判研地凝视了她良久。
    “好,我不走。”他最终缓缓开口道。
    谢檀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视线游移着,摁着他的手背,轻轻点了下头。
    顾仲遥转身吩咐了韩峰几句,让他带着人马驰援魏庆。
    韩峰领命,翻身上马,阴测测地瞪了谢檀一眼。
    谢檀心中明白,自己这回算是坐实了红颜祸水的罪名……
    不多时,从北面由陈虎遣来的一队人马,驾着马车,浩浩徐徐而来。
    阿宽等人燃起火把,让河岸上的百姓逐一登上了马车。
    顾仲遥则带着谢檀上了自己的坐骑,行在前方引领着方向。
    “我们这是要去燕门关吗?”她问道。
    顾仲遥低低地“嗯”了声。
    谢檀见他有些兀自沉默,不觉心中愧意更盛。
    以顾仲遥的头脑,怕是不难猜到她强行留住他的原因。
    可是要解释的话,她也实在想不出该怎么来编……
    系统的导航里,代表攻略目标的红点正在一步步地往南撤离。
    只要顾仲遥不过去亲自督战,麾下的兵力就会因为顾及主帅、而有所保留,且赵子偃毕竟是纵横沙场多年的名将,又少了顾仲遥这个强敌,最基本的自保还是能做到的吧?至少一直到现在,她都没有收到过系统的警示,可见那人并没有陷入危险……
    谢檀清了清喉咙,“那个……我刚才不想你去,确实是有私心的。”顿了一顿,“我的确,不想让赵子偃死……”
    顾仲遥握着缰绳的手,不觉攥紧。
    半晌,他沉声说道:“我明白。”
    谢檀思维艰难,欲言又止,扭身仰头去看他,“也不是你想的那样……我……”
    “你不必解释。”
    顾仲遥打断了她,费力地牵了下唇角,“你与他相识一场,终究是有些情分的。我要取他性命,也不必非在今日。”
    谢檀长吁暗叹。
    智障系统这时还不忘跳出来提醒 ——
    【系统:系统提醒,您若透露系统任务内容,则任务自动失败。】
    mmp!
    真是没办法解释了!
    策马一路向北,两人俱有些难释的沉默。
    车队连夜疾行,出了九畹山脉,抵达了青花镇外。
    从此处再往西行,便是燕门关。
    顾仲遥传令让众人暂停稍作休整,自己亦下马与部属们商议对策。
    谢檀走到扎营处的小溪边,掬着清水简单地梳洗了一下,正站起身来,见有几个百姓满脸恭敬地朝自己走来。
    其中一名妇人捧着一盒茶粿,奉至谢檀面前,“多谢夫人救了我家孩儿!这些粿子虽然粗糙,但还干净,夫人若不嫌弃就请用些吧!”
    旁边的男子也揖礼道:“上船的时候走得太急,小五那孩子又喜欢乱窜,实在没看顾过来。亏得夫人出手相助!”
    谢檀想起小五,这才反应过来,反倒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当时情况紧急,只想着把他带上船,也没能亲自送到你们那里。后来上岸了我派人去问过,说把孩子送回到你们身边了是吧?”
    夫妇点头,“是,是,送来了!多谢夫人记挂!”
    旁边另外两名妇人,也奉来果品等物,“夫人不惧危险,护我等周全,大家伙心里都感激得很!便打发我二人送些吃食过来,望夫人莫要嫌弃!”
    谢檀怀里顷刻被塞进了各种食物。
    她正想开口,却见妇人们的表情突然一变,掩嘴遮住了意味深长的笑意,朝着谢檀身后迅速行了个礼,随即便转身迅速离去了。
    谢檀循着她们刚才的视线,转身向自己身后看去,撞上了顾仲遥凝望向自己的目光。
    微露的晨曦中,他额前几缕长发随风逸动,缁衣轻扬,俊美的容颜犹若此刻的朝阳、动人心魄,望着谢檀的眼神中,蕴着复杂难辨的情愫。
    不知是不是先前有关赵子偃的那番对话,让两人之间生出了一种微妙的尴尬,却又都各自竭力地想要遮掩……
    谢檀沉默了一瞬,弯出道笑来,将怀里的吃食朝他扬了扬,“要不要吃点东西?”
    她走到几块干净平整的大岩石前,将食盒等物放了下来。
    “吃的东西,我已经让人给你另外准备了。” 顾仲遥却制止住她,声线微沉,缓缓说道:“待会儿卢咸过来,你便跟他出发去燕门关。”
    谢檀闻言惊道:“为什么?大家不是一起出关吗?”
    顾仲遥打量着谢檀,蹲下身,将她在溪水边浸湿的裙角拧了拧,“你既然会骑马,就先行一步。”
    “不要。”
    谢檀琢磨出他的意思,立刻摇头,“要走一起走。”
    顾仲遥站直身,神色微微紧绷,“听话。”
    谢檀跟他对视了半晌。
    “我就不听话,你待如何?” 她挑了挑眉,取过装着茶粿的盒子,倚着岩石坐了下来,拿起个粿子咬了一口,慢悠悠地品鉴着。
    “好吃。”
    谢檀仰头睨了眼顾仲遥,“你也来一个?”
    顾仲遥满眼无奈地盯着谢檀,默然伫立半晌,缓缓坐到了她身旁。
    谢檀递上粿盒,“选一个。”
    顾仲遥却没有碰,径直拉过她的另一只手,咬了口她吃剩的那个粿子。
    他的唇,带着微微的濡湿,轻触过她的指尖……
    谢檀仿若触电,顿时红了脸,直接把粿子猛塞进他嘴里。
    顾仲遥险些被茶粿噎住,抬手握拳、用手背抵抑住呛咳。
    谢檀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手忙脚乱地拿过先前村妇送来的竹筒,打开来递了过去,“快喝一口!”
    “对不起……”
    她见顾仲遥饮了口竹筒里的果酒、气息稍复,红着脸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顾仲遥抬起眼,黑眸映在朝阳的金芒之中,情绪复杂。
    浅浅的笑意、沉沉的温柔,亦有、压抑不住的愧疚……
    “该说对不起的人,” 他望向她,语气艰难,“应该是我。”
    先前只知是谢檀领着谷中村民逃离了险境,而刚刚却从阿宽的口中得知,她为了力保众人脱险,竟还曾做过那许多让他根本不敢去想的事。
    “我曾说过,必不会让你受一丝一毫的伤害。而如今……”
    谢檀立刻明白了过来。
    “不是你的错!”
    她抬起手,掩了掩顾仲遥的嘴、制止住他继续往下说,“是我自己想那样做的。”
    入谷的那条路,本就是她告诉给赵子偃的。
    发生了突袭那样的事,仔细算起来,一多半都是她的错……
    “若不是因为我,你当初在梁国就能直接改朝换代,根本不必像如今这般辛苦……我做的那些事,跟你受过的苦相比,何足挂齿?”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笑了笑,“还记不记得,篝火那晚你对我说的话?‘无论你有怎样的顾虑,我都可以和你一同面对,一起去解决’。你在意我,不愿我受到半点的伤害。而我,又何尝不是?能与你并肩作战、甘苦与共,于我而言,本就是幸事。”
    顾仲遥一瞬不瞬地望着谢檀。
    朝晖在她的发丝和面庞上,投照出一层淡金的光晕,柔情脉脉。
    他握住她捂着自己的手,缓缓贴到了脸颊上,垂目轻轻地摩挲着,嘴唇微触着她的指尖。
    “阿檀……”
    枭雄也好、君主也罢,男人们再骄傲强硬的表相之下,总也还是渴望着心爱女子所给予的温情与柔软。
    她一句理解、几许宽慰,已是这世上最好的安抚和灵药。
    更莫要提,她为了他,铤而走险做过的那许多事……
    纵使她心里还有着赵子偃的影子又如何?
    至少,她心里也是有自己的……
    谢檀感受着顾仲遥温热的呼吸、轻拂在她的指尖,亦能感受到,他心里翻涌着的、不知如何说出口的万语千言。
    她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褪去了骄傲与锋利、阖目垂首轻吻着她指尖的顾仲遥,于她而言,实在是有些陌生的新奇。
    她忍不住抬起另一只手,摸到他的头顶,拍了拍,“所以说,你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才想让我先走对不对?”像撸猫似的、揉了揉他的头发,“我还以为……你是因为赵子偃的事情,跟我生气呢……以后你不要动不动就生气,有事可以好好商量……你看你像现在这样乖乖的多好……”
    顾仲遥胸中激荡的情绪被嘎然勒停,哭笑不得地抬起手,把谢檀乱薅他头发的爪子给拿了下来。
    “就算有气,也是我独自窝火、不敢怨言……“
    唯求,你不要弃我而去。
    他凝视面前之人,低低叹息,“我这一世,已是栽在了你的手里。”
    谢檀闻言激愤起来,“我才是栽到了你的手里!”
    她从前最怕麻烦,可如今呢,为了帮他搞事业,发展村务、组织生产逃难物质,更让她自己都惊讶的是,危难关头,她竟然不假思索地、冒着生命危险去救护跟自己并不相干的陌生人。
    换到从前,真的是想都不敢想……
    当然,想想村民们的感激与敬佩、谢家人的关心与呵护,自己心里也是暖暖的。
    有人可依,亦可为他人所依。
    这样的感觉,很多很多年,都不曾体会过了……
    正思绪纷纷间,人已被身旁的顾仲遥揽住了腰,拉入他的怀中,紧紧拥住。
    “认栽了便好,就怕你不认。”
    他的嘴唇贴在她的鬓角,沉默良久,缓缓说道:“我不逼你走,也不会逼你做任何选择。是我狭隘了,忘了我的小狐狸是能同日月争辉的聪明人…… ”
    谢檀靠着顾仲遥,听着他胸腔中咚咚有力的心跳声,抿嘴笑了会儿,继而清了清喉咙,数落道:
    “你这个人啊,就是喜欢凡事都一个人扛,给自己超多的压力,所以才活得那么辛苦!以后做事要学着跟旁人分担责任,不要总让自己一个人辛苦,知道吗?”
    卸去了那些不得不背负的杀伐与谋算,他其实,应是位很温柔的男子吧?
    或许……会是位俊美文雅的读书郎,笑起来,山水温柔的。
    又或许,是位倚马斜桥的风流公子,回眸一笑,便是潋滟万千……
    谢檀不觉弯了弯嘴角,弧度中蕴着一抹淡淡的苦涩。
    若有一日,纵然她不在他身边了,也望他,能够一生快乐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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