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翊清几乎一天都没有下床,先开始是耍赖地缠着许琛,让他喂吃喂喝,到了中午就开始低烧起来。许琛心中十分自责,他没想到昨晚那一点点不小心就真的让夏翊清发烧了。夏翊清靠在许琛的怀里安慰道:“我没事的,吃了药一会儿就能好。”
    许琛低声说:“我下次一定小心。”
    夏翊清笑道:“大将军这是许久未做,手生了。”
    “三年……你若不说,我都没意识到。时间过的真快。”许琛感慨道,“这三年我身体不好,又基本都在军中,根本没有时间想那种事情,委屈你了。”
    夏翊清微微摇头:“这有什么可委屈的?我跟你在一起难道只是为了那事吗?”
    “我记得……”许琛笑着回忆了起来,“那时候你还因为我迟迟不肯跟我闹脾气。可你那个时候明明就是个孩子,我怎么能下得去手。”
    夏翊清追问道:“在温泉别院的时候你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
    “算是吧。”许琛解释道,“我第一次出征之前,你偷偷到我书房来,当时你没问出口的那句话其实我知道。从战场回来之后我也确实特别想,所以半推半就让你帮了我。我觉得第一次一定要让你舒服,让你有个好的回忆,所以一直想找个安静的,不用躲着人的地方。后来到了别院,我就觉得挺合适的,但你当时心情不好又病了好几天,我也就没提。”
    夏翊清:“所以当时就算我不说我已经行过冠礼了,你最后还是会给我,对不对?”
    许琛:“你知道我最见不得你撒娇,你缠着我要的样子我根本抵抗不住。”
    许琛从刚开始说话的时候手就无意识地揉着夏翊清的耳垂,夏翊清实在忍不住了,抬手拍了拍许琛的手臂,问道:“想聊聊吗?”
    许琛回过神来,连忙停住手中的动作:“你想聊什么?”
    “聊一聊你这一年来的欲言又止。”夏翊清从许琛怀里坐起来,搓了搓有些发热的耳朵,“我们猜拳吧,输了的回答对方一个问题,必须说实话。”
    许琛犹豫片刻,然后点了头。
    第一局,夏翊清胜。
    “开宇十三年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是什么感觉?”
    “觉得你不像个皇子,都不敢正眼瞧人。”
    第二局,许琛胜。
    “那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感觉?”
    “觉得你不像草原人,我一直以为草原人从小就人高马大,孔武有力。”
    许琛笑道:“你看我不像草原人,我看你不像皇子,咱俩这第一印象倒也算是有默契。”
    “继续!”夏翊清笑着举起手。
    第三局,许琛胜。
    “这些年有没有偷偷躲起来哭过?”
    “有。去年哭得最多,每次收到家书我都会哭。还有收到战报知道你打赢了要回来的时候。不过那次应该不算偷偷哭,当时在宣政处直接就忍不住了,还把大人吓着了。”
    听到这里,许琛有些心疼地摸了摸夏翊清的脸。
    第四局,夏翊清胜。
    “有没有人追过你?”
    “有。顾哥哥给我写过信。宁安府知府的女儿给我写过情书,还是托宥王妃递给我的。”
    “那你怎么回的?”
    “这是下一个问题,等你赢了再问。”
    第五局,夏翊清胜。
    夏翊清直视许琛:“你逃不掉的,老实交代!”
    许琛拉着夏翊清的手说:“承蒙厚爱,心有所属。”
    夏翊清满意地说:“继续!”
    第六局,夏翊清胜。
    “这些年,后悔过吗?”
    许琛摇摇头:“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第七局,许琛胜。
    “这些年我屡次食言,还总是瞒着你,你……有没有过失望?”
    “从未。我爱你还来不及。”
    第八局,许琛胜。
    “有没有想过以后?”
    “想过。想跟你一起到处走走看看,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就是草原。然后四处游历,等到咱俩都走不动的时候,就找个谁也找不到咱们的地方一待,活一天是一天。你若先死,我就跟着你去。我若先不行了,就趁还清醒的时候准备好毒药,咱俩一起死,反正我不要一个人上路。”
    许琛失笑道:“你可真狠,竟然想毒死我?”
    夏翊清低声说:“那个时候,留下的人最痛苦,我不想你痛苦。”
    “还早着呢,你想的可真远。”许琛拍了拍夏翊清,“来,继续吧。”
    第九局,夏翊清胜。
    “你……到底病了多久?”
    “第一次被炸之后就没好利落,那片离心脉最近的碎片刺伤了肺腑和心脉,从那个时候起就有些血不归心……”
    许琛没再说下去,抬起手替夏翊清擦去了眼泪,问道:“还继续吗?”
    夏翊清吸了吸鼻子,然后伸出手说:“继续。”
    第十局,许琛胜。
    “这些年你最遗憾的事情是什么?”
    “只能在京城里等你,在你被伤病折磨,挣扎求生的时候,我不能在你身边,甚至都不知道你有危险。那年你在临月轩的密室里跟我说过有事我们一起面对,可这么多次生死难关你都独自承受。”
    第十一局,夏翊清胜。
    “去年,你刚回来的那一晚,还记得吗?”
    这一年以来,两个人都默契地没再提过那一晚的事情。此时既然夏翊清提起了,许琛便决定干脆把话都说出来。
    “记得。”许琛点了点头,“我跟你说我回来了,让你不要哭。然后我那口气就松了,就觉得你怀里很舒服,靠着你很踏实,之后就没有意识了。我醒来之后听平留说你当时连坐着都在发抖,知道你一定吓坏了,从那之后我一直都没再跟你说过‘我累了’,就是怕再吓着你。”
    夏翊清揉搓着许琛冰凉的手,低声说道:“你当时气息脉搏全无,我真的吓疯了,连话都说不出来,我都不知道我当时是怎么把你救回来的,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几乎把你周身大**位全都扎上了针,大概是把我毕生所学都用上了。还好从那之后你的气息就稳住了,再没有这么吓人过了。”
    许琛:“我……我以为我只是昏过去了。”
    夏翊清摇了摇头:“你当时根本就是……是死过去了。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全身冰冷。我脑子里就只记得一句话,那年在西山上我说过的,你就是我的心跳。后来我突然就记起之前陵老先生说过他曾在古籍上看过一种方法,我就赌了一把,还好,你回来了。”
    许琛把夏翊清搂在怀里,让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夏翊清抬手摸着许琛的胸口,说:“我捶了你胸口五下,你就回来了。这其中的道理我并不知晓,后来翻医书也没什么收获。只是偶然间想起来问过你小叔一次,他说这方法是有道理的,但是他解释不清楚,而且他说大概只有三成的概率有效。所以,我很幸运是不是?”
    许琛这才明白,自回来之后夏翊清时不时就要钻到他怀里,睡觉时也总会腾出一只手放在自己胸口的原因。自己在夏翊清面前死过一次,所以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对夏翊清来说,是失而复得。
    许琛紧紧抱住夏翊清,半晌才开口说:“以后不会了。我一定好好活着,绝对不会再吓你了。”
    夏翊清扯出了一个笑容:“我们继续吧!”
    “好。”
    ……
    第二十八局,许琛胜。
    “除了朝中之事,你还有什么私愿?”
    “我想……我想跟着你喊许公子一声小叔。”
    “这还不简单!”许琛笑道,“我回去就跟小叔说。”
    第二十九局,夏翊清胜。
    “今年生辰想要什么贺礼?”
    “要你给我做一碗长寿面就好了,那年正月初一的一碗面我记了好久。”
    第三十局,夏翊清胜。
    “你在害怕什么?”
    “怕我的身体成为你的拖累,怕再起战事的时候我不能为你守护边境,怕若我倒下你真的会不顾一切随我而去,怕我不能兑现承诺陪你到老,怕你会厌弃身体大不如前的我,怕我连床帏之事都不能满足你……”
    夏翊清瞪着许琛:“你再说一句试试!”
    许琛笑着说:“那是昨天之前。”
    “那现在呢?”
    “心安一隅,无惧无忧。”
    夏翊清心满意足地往许琛怀里一靠,说:“累了,不玩了!”
    许琛摸着夏翊清的额头:“好像退烧了。”
    夏翊清点点头:“早就退烧了,本就没多大事。”
    “那今天也早点休息吧。”许琛柔声道,“我确实体力不济,真的闹不动了。”
    “没打算闹,”夏翊清笑了笑,“我明天还要去宣政处坐班。以后只在我休沐的时候做,我也不会再要那么多。昨天是因为……憋太久了,一时没忍住。”
    许琛轻轻拍着夏翊清:“我知道,所以你要的,我都满足了。”
    夏翊清把手搭在了许琛的腰上,低声说:“你刚才说第一次被炸伤就没好利落,那三年前那次的时候,你是不是特别累?”
    许琛:“还好,那段时间我算是稍微恢复了一些,陵谷主的药确实很厉害,不过那天我回去之后睡了好久。”
    夏翊清:“还说呢!陵老先生竟然没跟着你回京!他要是跟着,你也不至于回来第一晚就把我吓成那样!”
    “他跟着……我也不会比那时再好了。”许琛解释道,“陵谷主三月份就带着白薇到了北疆,他们一起给我调养了四个月,一直到我受伤之前,我都没有好转,只能算是维持当时的状况,让我的身体不再衰败下去。后来我受伤之后陵谷主也算是倾尽全力了。九月初的时候,北疆突然降温,一夜之间从夏入冬。我当时本就畏寒,军中又不及家里条件好,就发起烧来。你该知道,我在那种情况下发烧,几乎就是致命的,我的身体已经禁不住任何更多的伤病了。陵谷主孤注一掷给我用了猛药,我醒来之后他就跟我说,他已经无能为力,再留在我身边也没什么意义,然后他就走了。”
    “……”
    夏翊清到现在才知道当时许琛都经历了什么,他又心疼又后怕,心里堵得死死的,只好紧紧搂住许琛。
    “没事了,”许琛轻轻拍着夏翊清的后背,“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这儿呢吗?不会再有事了。”
    夏翊清伏在许琛的怀里许久没出声,就在许琛以为他睡着了要给他盖被子的时候,他突然开口说:“哥,我们在一起都快七年了。”
    “我认识你的时候十二岁,今年我二十四岁,我的一半人生都有你。”许琛宠溺地揉着夏翊清的头发,“我没有精力再用一半人生去为别的什么人拼命了,我就想跟你安稳余生。”
    “说得好像我不是一样!我连那么久远以后的事情都想过了,难道你还怕我会弃你于不顾吗?”夏翊清拉过许琛的手按摩着,“大夏天的手这么凉,你真是累了,以后不用这么费心给我准备贺礼,你好好的就行。”
    许琛亲了夏翊清一下,然后顺势躺在了床上:“累了,来躺下吧。”
    夏翊清也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了许琛身边,幽幽地说:“我当初说顾攸喜欢你,你还觉得我吃醋吃得毫无理由。”
    许琛:“我收到信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他托人带给我一个小风车,那是小时候他送我的玩具,后来我才知道,他找人回蓟城把那个院子里所有的东西都带走了。我真的是没想到,我俩分开的时候我都不到十岁,后来又这么多年没见,怎么就会有那么深的感情。”
    夏翊清摇了摇头:“谁知道呢?不过你最好跟他说清楚,他现在是临安府府尹,你俩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别最后弄得尴尬。”
    “我早就说清楚了,”许琛低笑了一下,“你没发现他最近跟谁走得近吗?”
    夏翊清:“……”
    “不会吧?”夏翊清心道,“不应该啊……!”
    许琛兀自笑道:“少傅喜欢了我小叔那么多年,如今总算是放下了。”
    “?!”夏翊清惊得撑起身来,“少傅……?!喜欢你小叔?”
    许琛有些意外:“你不知道吗?少傅一直喜欢我小叔啊。”
    夏翊清把头摇成了拨浪鼓。
    许琛解释道:“还记得大人说,他和小叔初见就是因为救下了一家人吗?”
    「那家的小孩子特别喜欢季亭,要留他在家住……」
    夏翊清回想起当初即墨允一带而过的这句话。
    “所以,那个要留你小叔在家住的孩子就是少傅?”夏翊清有些不可置信,“可当时你小叔还是言清啊,言清的容貌……很普通吧?”
    “少傅把言清的一张字条留了十多年。你这么聪明的人当初都没猜到我小叔就是子丁先生,可少傅愣是凭着那张只有一点笔锋相似的字条认出了我小叔就是言清,也是子丁先生。可想而知少傅在我小叔身上花了多少心思。”许琛解释道,“言清的容貌确实普通,可那时少傅年纪还小,我倒不觉得他能记住言清长什么样子。我小叔的容貌加上言清对他的救命之恩再加上子丁先生的文采,大概这才是让少傅倾心的原因吧。只不过那个时候小叔跟晟王早就在一起了,少傅根本没有机会。”
    “这……”夏翊清一时有些难以接受,“我真没想到……”
    “这有什么没想到的?”许琛说道,“这种事情本就很常见,只不过像我们这样身份的都得瞒着罢了。虽然大家心知肚明晟王和小叔就是在一起,可对外不还是所谓‘晟王挚友’吗?民间和官家毕竟还是不一样,所以把这种情愫和倾向藏起来也无可厚非。平留和纪寒都已经公开关系登堂入室了,咱俩不还得躲在这里才能放松心神吗?”
    夏翊清笑了笑:“我还不算登堂入室吗?家人都知道了。我先开始一直以为只有伯父和你小叔知道……”
    “以后就直接叫吧,”许琛温柔地说,“我小叔不会介意的。他一定会笑着说自己白捡了个便宜侄子。”
    夏翊清点头:“其实我几次都要直接叫出来了,但又怕自己太唐突。而且你说我叫了小叔,他还叫我殿下,不更别扭吗?”
    “他才不愿意叫殿下呢,”许琛笑了笑,“到时候你们商量好就行了,随便怎样都好。”
    夏翊清:“这样算来,我真的再没有什么心愿了。”
    许琛眼含爱意地看向夏翊清,道:“我其实有个心愿未了。”
    “什么?”
    “我想光明正大地将那玉佩带在身上。”
    “会有那么一天的。”
    ……
    “和光,我爱你。”
    “知白,我也爱你。”
    ……
    祐渊忠寭亲王摄政十五年,期间颁布了许多政令。在以宥亲王和定远公为代表的权贵阶层的全力支持之下,削弱世家、清洗官场,一场自上而下的吏治改革进行得轰轰烈烈,一举清除了前朝遗留下来的冗官冗职。
    太康五年,赤霄院裁撤,昭文阁接过了赤霄院最开始的职能————监察皇室。即墨允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同年,御林军统领戚烨辞官,吕斌接任御林军统领一职。晟王携友外出,行踪不明。
    有传言称晟王归隐到了乾爻山,不过并没有多少人相信。因为这乾爻山地势极险,很少有人能上得去,而乾爻山又与沧漓这江湖第一帮派比邻而居。乾爻山不问世事,没道理收留一个皇家王爷,沧漓虽然势力极大,却从来不与朝堂牵扯,所以这传言也就散了。
    太康六年,临安府从江南路管辖中独立出来,护卫临安府的禁军收归长羽军编制,由褚契武任禁军统领。柔嘉长公主夏妘清下嫁许仁栋,许家又多了一位公主驸马。
    太康七年,朝廷在各地设立书塾,百姓不分出身无论男女,皆可读书识字。同时开设民用工厂,那些曾经专属于权贵阶层的器物,逐渐“飞入寻常百姓家”。
    太康十二年,定远公以一等定国公的尊荣挂印。许仁璟和许仁珩分别从母亲和父亲手中接过“月凰大将军”和“朝风大将军”的封号,在各位长辈的支持辅佐下,成为了新一代的少年将军。
    太康十四年,平宁侯许琛辞官挂印。
    太康十五年,夏徖清亲政之时,从自己兄长手中接过的,是一个全新的盛世。国库充盈、百姓安康、四境平稳,家家户户手中有钱有粮。还政之后的寭王婉拒了一切恩赏,同样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太康十八年,病病殃殃的太康帝最终还是撒手人寰,他临终前留下遗诏,让自己的侄子夏长纾接过了皇位,那之后便是另外的一番故事了。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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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完结~还有几篇番外不定期上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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