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在封导收心的这些年里,娱乐圈里依旧不乏有想和他春风一度的男男女女,哪怕他什么也不给呢,对上这么个男人,白睡也是占他的便宜。
    男人肩宽腿长,只套了件简单的黑色家居服,和他给施嘉身上准备的那身是一套,背影看起来自有股潇洒风流的气质。
    他做饭的动作干净而利落,灶台和地面都随时清理得很整洁,没有一丁点多余的垃圾,袖子高高地挽在手肘处,露出的两截手腕都沁在清水里,正认真地洗着颜色碧绿的蔬菜,十根手指清瘦而修长,指尖微微泛着红,指骨分明,十分养眼。
    施嘉见过这双手在键盘上敲剧本,伏在书桌前画分镜写人物对话,在酒桌上和人举杯对饮,在片场里拿着对讲机或是举着剧本......
    唯独没见过它做饭的样子。
    从前在那个出租屋的时候,封跃从不做家务,属于那种扫把倒了都不会弯下腰去扶的男人。
    施嘉若是在家,做饭和打扫卫生的活儿都是他做,封跃大部分时间只是坐在书桌前写写画画,或是出门和人应酬,优点是嘴巴不挑剔,给什么就吃什么,吃完会对施嘉说谢谢和辛苦了,语气倒是很客气礼貌。
    若青年外出拍戏,他可以宅在家里三两个月都吃同一款泡面,偶尔会将堆积着泡面的地板稍微清理一下,拿出去丢掉,使他不致于在去卫生间里洗漱时被绊倒,或是让忽然回家的青年吓一大跳。
    他在现实世界里过得总是很糙,东西乱丢,饱一餐饥一餐,有种对自己的人生随便应付的淡漠,但是也有热情的时候,在与施嘉**和专注他所创造的那个世界时,那些时候他就变得分外迷人。
    这也是施嘉曾经喜欢他的地方。
    男人在煎牛排,察觉到青年在他身后,他站在灶台前对他道,“就快好了。”
    几分钟后,他将煎得恰到好处的牛排盛入盘中,旁边放上翠绿的芦笋和淡黄的玉米,白色的珐琅锅里正“咕嘟咕嘟”发出细微的声响,空气里飘散着几种食物混合在一起的鲜美热气,令人觉得也许这就是幸福的味道。
    牛排煎得很好,内里软嫩多汁,汤是番茄豆腐虾仁汤,味道很是鲜美。
    男人坐下后并没有立即开动,反倒是举着刀叉打量着施嘉的神情,似乎期待能得到他的正面评价。
    青年切好后尝了一小口,咀嚼的动作很慢,只是面上没什么神色。
    男人坐在他对面神色竟不自觉有些紧张起来。
    忽然,青年小声抱怨道,“看你这样,搞得我还以为会很难吃,还在想着要怎么在你面前演出这东西好吃得不得了的样子。”
    “明明挺不错嘛。”他嘟囔着道。
    封跃闻言,脸上终于笑了笑,露出轻松的神色。
    “我还找人学过川菜,”他说着,只是语气有些遗憾,“不过那种太辣的和工序太复杂的不行,以后做给你吃。”
    “这些也很好吃的,谢谢,”青年朝他弯起了眼睛。
    他忽然想起刚到这里时,那只被拴在客厅脾气奇葩根本不像是金毛的金毛和那个叫杜雅琪的年轻女人,不知怎么的有点不合时宜地想笑。
    他看着盘子里的食物小声感慨,“你这些年倒是和我想像中很不一样,我本来以为你过得和还以前那样,心想你连你自己都养不好,居然还说养了只狗,说不定只是家里的佣人帮你养的,结果那只狗......”
    他捂着嘴忍俊不禁,“应该说果真不愧是导演的狗吗,演技真是厉害......”
    他想起对方对着自己和杜雅琪就一副温和良善我是只乖狗狗的模样,一对上封跃就威胁似的龇牙咧嘴一脸我就是恶犬的精分表现,终于在桌上忍不住毫无形象地大笑起来。
    他一边笑一边道,“它还挺聪明的。”
    封跃被他这样调侃,想起在超市里自己对他装模作样说的话,神色不禁有点尴尬,轻轻咳嗽了声。
    他垂下了眼,小声解释道,“我不太喜欢家里有外人,所以也没请什么佣人,平时又经常要去外面,在家里写东西的时候也总是忘了时间,它之前被我饿过好几次,翻冰箱扒花园已经学会了自己主动找吃的,久而久之也和我不太亲近,后来我送给罗数他们养了,正好那女人喜欢,她家里还养了一只边牧和一只哈士奇,你要是喜欢,什么时候我再去找一只性格好点的......”
    施嘉连忙摆摆手,脸上有些拒绝,“诶,算了,我以前也是嘴上说说而已。”
    “况且宠物又不是玩具,买回来随便放在那里就不用管了。”
    毕竟也是一条生命。
    那狗之前那几次估计是被封跃饿惨了,有了心理阴影才会对他那么凶神恶煞,满是敌意。
    封跃忙起来废寝忘食是常事,他自己并不觉得这样的状态有多不正常,青年从前在旁边看着总觉得有些心惊,只能尽量替他将其他事情做好,让对方没有后顾之忧。
    没想到他现在忙起来也还是那副浑然忘我的模样,不喜欢外人来打扰他的私人空间,也难怪这两年见他总是时常咳嗽,身体不好,想来平时过得也还是和从前一样。
    施嘉本来以为对方飞黄腾达后会迅速地变得像圈子里其他人那样,肆无忌惮地随意挥霍,染上些不良的恶习,四处消遣玩乐,参加那些人举办的热闹派对,就像《了不起的盖茨比》里面的那些场景那样,灯火璀璨、觥筹交错,每天都处在尽兴狂欢的宴会中。
    可好像并非如此。
    封跃过得似乎真如杜雅琪所说的那般,像个努力修行的苦行僧,遵守着严苛的清规戒律,每日深居简出。
    实在令他感到意外。
    晚饭吃完,施嘉和男人一道上了楼准备休息,其实时间还不算太晚。
    他的心情很好,在卫生间里洗漱完后鬼使神差地又去了另一边的浴室里冲了个澡,不知是在期待还是在紧张着什么,他这次洗得很仔细,出来后指尖的皮肤都有些发皱了,脸也被满屋子的水雾蒸得发红。
    等他回到卧室,才发现封跃好像并不在,他一个人钻进了被子里,几分钟后,男人也回来了,动作轻柔地上了床,安静地躺在他右侧。
    应该在房间里放点电影或是电视的,哪怕两个人此刻都没有观看的兴趣,这样不说话也不做其他的事情,空气实在太安静了。
    有点尴尬。
    青年不自觉将脸埋进了柔软的被子里,面对着男人,呼吸有些发热。
    可对方却一副老老实实准备睡觉、打算今晚什么也不干的样子,对施嘉道了句晚安,便随手关上了旁边的落地灯
    灯光蓦地暗下,屋子里陷入一团浓重的黑色里。
    青年伸出手,忽然沿着男人身侧的皮肤轻轻摸索了几下,很快便揽住了他的腰将自己的脸贴了上去。
    封跃的身体瞬间僵硬起来,他忍不住轻轻地咳嗽了几声。
    施嘉在黑暗中小声问他,“是感冒吗,好像总是听到你在咳嗽?”
    “没有......咳咳......吵到你了吗?”男人的语气依旧温柔,躺在原地,浑身都几乎不敢动弹。
    怪好玩儿的,青年心想。
    “你好像很难受?”施嘉哑声笑道。
    他的左手不怀好意地逐渐往上,慢慢袭上了男人的胸口,脸也在他温暖的身体上轻轻地摩挲起来。
    眼睛看不见,触觉所带来的冲击便异常鲜明。
    手底下的感觉非常好,男人的腰很窄,精瘦有力,胸前的肌肉也很有料,想来他平时也并没有一直呆在书桌前,有好好地健身运动。
    青年能感觉到它们似乎正随着主人的呼吸微微绷紧,原本只是想随便吃点豆腐的动作便开始变了味。
    他的手指若有似无地在他松散的睡衣底下游走着,指尖轻轻地解开了对方胸口处的一两粒纽扣,像一捧居心叵测的树蚁,沿着敞开的漏洞胡乱地在男人赤裸光洁的皮肤上钻爬,留下一串串令人难耐的痒意。
    手上的动作越发不规矩起来,他笑得愈加愉快,自己的身体也开始不安地躁动。
    可身边陡然一空。
    男人忽然在黑暗中坐了起来,打开了旁边的台灯,往门外的方向走去。
    被子里钻入了外面的冷空气,有些发凉,青年的心也顿时冷了下来,像是热乎乎的笑脸凑上去却生生挨了一记耳光。
    他没滋没味地轻轻啧了声,一时竟有些记恨上了,闷闷地背过了身准备闭眼安心睡觉。
    男人在十几分钟后又重新上了床,依旧躺在青年右边,只是身体明显更冷了些,带着湿润的水汽。
    他刚才似乎是出去给自己冲了个冷水澡。
    明明现在还是寒冷的冬天。
    有这种必要吗?
    青年只觉得不解。
    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没再继续动作,毕竟对方拒绝的意味那么明显,他不想再热脸去贴冷屁股了。
    封跃替他将空出来的后背重新盖好被子,在他耳边哑声道,“睡吧。”
    灯又重新暗了下去。
    谁他妈要睡觉啊!
    老子在勾引你好吗,给点反应而不是一个人默默去冲冷水澡啊?
    施嘉心里愤愤难平,只把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暗自磨着牙齿,自己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大概是察觉到他愤怒的情绪,封跃忽然又重新开了灯,坐了起来,在旁边低头小声问他,“你是不是睡不着?”
    施嘉也坐在他旁边,抿唇瞪着他,一脸气鼓鼓的模样。
    他最近时常做些幼稚可笑的表情,令人啼笑皆非,不讨人厌,只是觉得怪好玩儿的。
    明明马上就快30岁了。
    封跃忽然俯**,从旁边的抽屉里摸出一样东西来,是两张卡。
    他递给他,小声解释道,“本来该明天给的,但我明天下午应该有事,公司那里得过去开几个会,《花与莺》的电影还要和他们讨论些东西,回来会很晚,密码都是你的生日,信用卡你平时用,应该够了,另一张里面的钱不多,大概就百十来万,你收好,电影还要烧钱,这个你先拿着。”
    青年随手接了过来,撑起来坐在床头翻来覆去地看了阵,忽然抬起头,朝他皮笑肉不笑地来了句,“不怕我拿着这东西跑了。”
    封跃目光深深地看着他,半晌后低声问道,“你会吗?”
    好像很是信任他的人品。
    青年想起对方从前曾说的要给他拍一部电影。
    他那时虽然漫不经心地在出租屋里说好呀,可心里其实并不相信。
    他应该相信的,他并没有食言,他现在已经做到了。
    只用了四年而已。
    《花与莺》的制作目前还遥遥无期,因题材的缘故审核和上映更是麻烦,更别提后续的宣发。
    “这电影你到底投了多少钱在里面?”他有点好奇。
    男人没答,只轻轻皱了下眉。
    青年的语气懒洋洋的,“我最近也想找点电影项目投资试试......”
    男人笑了笑,哑声道,“还没到那个地步,你拿着吧,再说我的都是你的,谁投资都一样。”
    他忽然沉默了阵,目不转睛地打量着灯光下落在青年脸上的睫毛阴影,演过那场电影后,他身上的有些气质好像就变了。
    他说不清,让他觉得更无法放手了。
    他忽然语气郑重起来,“施嘉。”
    青年诧异地抬头看向他,不明白他还有什么事。
    封跃又从那个抽屉里拿出另一份文件。
    那是份遗嘱。
    他居然将这种东西都弄了出来。
    “去年我生了一场病,”他声音沙哑,捂着嘴轻轻地咳嗽了几声。
    “我那时忽然觉得很害怕,我都还没将你追回来,也许哪天就发生了什么意外,这很正常,天命谁都无法说清,所以我当时就想到了这个......”
    施嘉只觉得那上面的文字分外刺眼,他将那东西从男人手里一把夺了过来,直接撕得粉碎,一边撕一边朝他大骂道,“谁他妈稀罕,封跃你有病吧。”
    他难得生了气,眼眶都发着红,撕完后又将刚才拿到的那两张卡胡乱地掷在男人身上,也不管对方脸上的愕然,怒气冲冲地翻身下了床,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男人急忙追了上去。
    施嘉在前面一边走一边愤愤然地咒骂,“你脑袋里到底装的什么东西,难道我是因为这些和你在一起的吗?”
    他像是无法忍受这种来自最亲近的人的难堪和耻辱一般,连声音都是抖的。
    他一路上走得那样急切,快到楼底时差点狼狈地直接栽倒。
    封跃几步冲上来,从后面死死地将他搂在怀里,另一只手则用力地抓着旁边的栏杆稳定身形,脸上是惊魂未定的神色。
    施嘉却并不领情,转过身一把将他推开,神色不耐地朝他怒道,“不要你管。”
    “不要走,施嘉!”
    封跃忽然道,他走上前紧紧地扣住青年的手腕,力道不容拒绝。
    “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神情有些苦涩,语气痛楚,“不是这样的,你先听我解释。”
    青年的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情绪还是很激动,半晌后他闭上了眼,冷冷地道,“你说吧。”
    “遗嘱的意思是,你是我除父母之外最重要的人。”
    封跃看着他苍白消瘦的侧脸,一字一句认真地解释道,“重要到可以和我共享财富和荣辱。”
    “我这辈子不会有自己的后代了,”他说,“可是你比我年轻,至少到时候是要走在我后面的,我觉得这样很好,这些东西也许连补偿都不能算,毕竟你曾经给过我的比这些重要多了。”
    圈子里的人总调侃他说秦兆颜才是他的贵人,可在他的心里明明施嘉才是,欠秦兆颜的那些后来他用《城春》的荣誉和挣来的钱全都还了回去。
    可欠对方的他一直都没还。
    他给了他作为一名导演应有的尊重,他让秦兆颜帮他拍电影、介绍人脉给他投资,给了他在低谷时不至于继续堕落的勇气。
    他是那道他处在地底下时从头顶漏进来的一线光,因为这道光那样好,他才努力想要配得起他。
    在那个狭窄的出租屋里默默的守候与全然的信任,相爱时无条件地奉献与尊重......
    温驯地忍受着他糟糕的坏脾气和一点也不体贴的性格。
    他本来一无是处。
    是他的喜欢才让他变得优秀的。
    “可是,”他喉咙痉挛着,最后那几个字几乎要说不下去,近乎消音,“这些是我仅有的东西了,我想把它们留给你,这栋我生活过的房子,公司的股票,那些基金,还有一点国外的投资,有这些东西哪怕到时候我不在了,你依然可以过得很好,没人敢再像以前那样欺负你,你可以尽可能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是我唯一可以给你的自由。”他说。
    话音刚落,施嘉便从他的掌心里抽回了手。
    他飞快地擦掉脸上的眼泪,只是那些液体好似怎么也擦不干,竟变得越来越多。
    “你傻不傻啊?”他毫不留情地骂道,别过脸语气仍旧糟糕,“我现在就很自由,和有没有钱一点关系也没有。”
    封跃还想说些什么,教导他不要太过天真,不要脾气执拗,也不要随便相信别人虚情假意的谎言。
    这个世界一直都很烂的,总是有些不怀好意的白眼狼,不是你真诚对他们,他们也会真诚待你。
    可金钱绝不会背叛,财富是唯一可以让人获得稳定幸福的东西。
    但他嘴唇发苦,看见青年的眼泪就什么也说不出了。
    “你真的很讨厌,”青年狼狈地低着头,死死地捂住自己流泪的眼睛,不满地抱怨道。
    “谁会像你这样啊,还没有在一起几天就想着死,就不能好好活着吗?以后的时间还有那么长,谁说你就要走在我前面,兴许我中途发生什么意外......”
    他还没说完便被封跃用力地捂住了嘴,男人气得要命,嘴唇直哆嗦,脸色苍白得可怕,冲他厉声喝道,“不许乱说。”
    施嘉斜睨了他一眼,扯下那只手嘲道,“是你自己先开口的。”
    封跃“我”字说了半天,最后也没说出什么,心里反倒怄得要命,最后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满腹愁绪。
    青年擦了擦湿红的眼角,语气烦躁地小声嘟囔道,“本来还想和你睡一觉的心情都没了,真是气死我了。”
    大概他实在太过生气,连看都不想再看旁边的男人,从他身侧径直往楼上走去,闹了这么一通,只觉得心情异常疲惫,竟真的什么也不想做,只想回卧室里倒头大睡。
    男人却忽然从后面抱住了他。
    他将唇凑在他耳边,语气执拗。
    “你说的,要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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