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何家三口人还是如同上午一样坐在茶几前,灯全部在亮着,可还是显得房子很暗淡
    “所以,你从前那些妥协都是装出来的?”
    站在沙发前面,何光无比痛心的问道
    那时候何宏伟要求申请调令,上面迅速给了否定,并且暗示他不要再继续调查,那时候他就已经言明其中厉害,当时何宏伟表现出的态度很柔软,虽然沮丧了些,但也很快就接受了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切竟然全都是装出来的!
    这下就连一向溺爱儿子的孙珠也都忍不住愤怒,用手戳着何宏伟脑门不放,“你知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你知不知道!”
    她情绪激动,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
    “对不起”
    何宏伟沉默的说道,随即一声不吭的跪下
    看见他这样,何光突然就涌出一股恨铁不成钢的邪火来,伸出手就给他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孙珠站在一旁,眼泪掉的更加彻底
    打完之后何光反而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心脏,仓促后退才堪堪稳下身形,悲伤的妻子立刻上前扶住他
    “你有想过爸爸妈妈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平稳片刻,何光安静的问道,看向那个自己从小疼爱的孩子
    “对不起”
    何宏伟无话可说,垂眸磕了三个响头
    他既然选择这条路,就注定无法顾全家人,哪怕他费劲心思,也不可能想到法子
    沉默痛苦的时候,他也曾经无数次的犹豫过,怎么可能不心痛?那是生他养他的人,他比任何人都要难过
    但是,他没办法
    他没法在完成目标的同时保全家人,任他想破脑袋也无法找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就连他自己也得去死
    但是,他不得不这样做!
    他必须要这样做!只有这样,海鸥城才能变得美好,只有最大的祸患被铲除,那些人才能活下来
    这是他身为一个警察,应该去做的事!
    他再也无法容忍,那腐烂的机构与依附着生存的资本,再也无法容忍,每个人都觉得活着是件最痛苦的事情
    而今他就用自己的性命去换那些人明白,如果推翻一座腐败的城市必须要历经鲜血的话,那么他愿意成为那第一个点燃炬火的人
    就让他的血,成为这场战争的开始,救活那些终日悲痛的人,将他们从悬崖边上拉回来
    他是什么时候意识到这些事情的?
    或许是苏东第一次对自己说谎的时候
    他告诉自己,那些自杀的人全部是因为终结组织的误导
    呵,他简直是太天真了!
    没人比他更了解海鸥城是什么模样,在这里,感觉活着痛苦简直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常年高昂的物价,每日超负荷的工作,这样的世界里,没人会觉得幸福。
    但是他假装相信了,同样也在欺骗自己,但是这谎言终究在申请搜查令的事情败露了,再也无法掩盖,露出它原本最丑恶的模样
    是何其肮脏的人心,那些资本家们手上沾满了平凡人的鲜血,还怨恨他们不够快乐,不够听话
    哈哈,多么可笑啊!
    仿佛刻意的,年轻人磕的头一次比一次用力!
    再抬起时,额前已经多了一道血痕
    何宏伟从地上站起来,没有犹豫的离开
    “小伟!!”
    孙珠撕心裂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可是他不能回头
    “妈妈不要你这样!”
    何宏伟笑了笑,一滴眼泪落下来
    “你回来啊!”
    孙珠哭的几乎跪在地上,还在拼命的大喊着,“你回来!不要!”
    颤抖几下,何光一口猛的鲜血吐在地上
    孙珠脸上的泪水已经覆满了面孔,蜷缩着身子在地上痛哭,手指紧紧的握在一起
    “嗬……嗬嗬……嗬”
    一路急驰过来,苏东跑的直喘气,但是却丝毫不敢停下
    他像疯了一样闯进警局里,这里已经乱成一团,刚刚公开的记者会已经在海鸥城里引发了轩然大波,而市长却在记者会后下命令要求所有人都不许讨论这件事,政治上的风向在不停转变,每个涉及其中的人都感到如履薄冰
    站在洁白的地板上,苏东转头四处寻找,过度的消耗体力令他心跳飞速,他面露出仓忙,急切的随手拉住一个刚好路过的警察
    “你们局长呢?”
    他瞪着眼睛,冰冷的质问道
    那个警察几乎是立刻认出了苏东,炸过两次警局的男人,他顿时害怕起来,挣扎着身体想要离开
    “你们局长在哪?”
    耐着性子,苏东又问了一次,语气里的愤怒已经变得即将无法抑制
    “局长……局长,他十分钟前刚刚离开”
    面对一个杀了那么多人的恐怖分子,小警察深感恐惧,忍不住瑟缩着往后退
    走了?
    苏东的眼神愈发恐怖起来,再次厉声问道,“去哪了?”
    那警察几乎要被他吓破胆子,如实相告,“不……不知道”
    “不知道?”
    男人愤怒的反问道,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何宏伟背叛海鸥城政府,怎么可能有机会离开警察局?
    他心有不甘,再次拉住那警察,疾声厉色的逼问道,“是不是你们把他关起来了?”
    “……”
    小警察犹豫着,不肯开口
    瞧着他拖泥带水的样子,苏东的眼睛下意识透出凶狠,靠近他威胁道,“信不信我杀了你!”
    “啊?”
    小警察被吓得恨不得坐在地上,哪怕周围同事注意到也没人敢帮忙
    现在大家共同身处乱局之中,谁也帮不了谁!
    “我说,我说”
    似乎感受到自己的孤立无援,他顿时变得软弱起来,一字一句道,“上……上面是通知要将何局长撤职,先行禁闭,但是被他跑掉了!”
    “他真的跑掉了!我没有骗你!”
    颤抖的声音里近乎带上哭腔
    跑掉了!
    何宏伟这个时候能去哪?
    苏东扭头看着门外炽热的阳光,手指也下意识松开,那小警察趁着这时立刻跑开了
    颇有些茫然的朝着门口走去,一时间经历了如此巨大的变故,苏东只感到异常的悲喜交加
    何宏伟是好人!
    他竟然一直都在欺骗自己,假装站队海鸥政府,无比的顺从,一步步往上升
    就是等待着如今的这一刻,将终结的资料公之于众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无比惨淡的嘲讽一笑,苏东觉得自己再也没有质问的必要了
    与其疑惑他为什么做出此等选择,不如问一问自己为何会走上这条凶险道路,再问一问在终结沉默隐藏了三年的岑麦
    他们都只不过为了同样的目的,为了阻止那些愚蠢的人
    想要走向死亡与期待他们走向死亡的,同样愚蠢的人……
    苏东脸上的笑意近乎不显,在逐渐炎热的阳光下尤其映的他容貌英俊,脑子里突然闪过什么,他瞬间想起了何宏伟有可能去了哪里
    在这种时候,他必然会去的地方!
    快步走上了等待自己的计程车,苏东语气冷淡疾厉道,“去东安小区!”
    那是何宏伟的家,从前他们一起查案子的时候曾经意外去过一次,也是那次,导致了他们后来的分道扬镳
    苏东静静的回想起过往,那时候他们都多天真啊!
    他初来乍到,以为只要努力找出凶手就能离开
    何宏伟个傻小子,则是两眼抹黑,一头扎进汹涌官海里,还在努力做一个保护市民的好警察
    可是,那些现在想而不可得的美好,却在一朝之间全都被毁了!
    被那些拼了命想要去死的人,还有穷凶极恶高高在上的人心
    所有的理想,愿望,全部被这些人踩在脚下,呈现给他们另外一种悲伤的世界
    何宏伟多傻啊,真是个傻小子!
    苏东原本想笑,可是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傻子,明明知道会被人追杀还不来找自己,他有炸弹护身,至少还可以护他活命!
    傻子,难道不知道背叛海鸥政府会被杀掉的吗?他们的权利足以让他死的悄无声息!
    真是够傻的
    好好的偏要去做什么英雄!
    苏东眼眶变得微红,无限伤感的想象道,嘴里还在不停地催促,“再快点!”
    汽车已经属于超速行驶,司机却丝毫不敢反对,只能硬着头皮开下去
    到了东安小区,苏东将身上所有的钱都丢给他,包括罚单在内一次付清,随后便片刻不误的朝小区里面跑去
    不断穿行在模样相似的楼层中间,他无比急切的数着,一栋,二栋
    左拐,再往前跑!
    他终于看见了何宏伟的脸
    只是,年轻人身边还有一群穿着黑色西装的人
    此时此刻,他正在被那群人架着朝前走,俊秀的脸上透露着些许苍凉
    黑衣人表面上是在推着他,其实在那衣衫掩盖下,至少有两把枪正对准何宏伟的身体,如果自己现在阻拦,他必定会被瞬间击毙!
    还是来晚了一步!
    苏东痛恨自己的错失,眼神里逐渐生出不管不顾的怒意,正思考着如何扑上去救人
    隔着几米外矮小的树丛,何宏伟却好像突然看见了他,他极快速的笑了一下,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就像那天在天海大厦一样
    笑意很快终止于唇边,随即低下头被人塞进汽车里
    “叮”,苏东的手机突然响起
    瞧着那绝尘而去的轿车,他神情出奇的沮丧,稍显漠然的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
    是来自陌生号码的一则短信——
    “我原本以为讲出真相之后,世界会变得非常可怕,但是当会议室大门打开,我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却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心安,仿佛一切尘埃落定,我又再次变回了从前那个坦坦荡荡的人
    苏东,我不会后悔!”
    是何宏伟,除了他再也不会有其他人
    苏东颤抖着,流下了一滴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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