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过元宵,宫里头挂的花灯尚未解下,皇后就操心起二月中旬的花朝节来。
    这事原是同寒蓁八杆子打不着干系的,偏贵妃那头说身子老不好,将自己该操心之事推还在皇后身上。皇后转头去了宁和宫,奏明贵妃之事,又拉出寒蓁阖宫夜宴办的好差事出来说。
    一来二去,寒蓁身上又落了件大事。
    她自己心里纠结,摸不准皇后心中想法,太后却不觉什么,邀了她去御花园饮茶,满口的宽慰:“便是她要拿你怎么样,也得看看皇帝和我的意思。没甚好怕的,要紧的是将你的美名传出去,以后才好成事。”
    言谈间,仿佛那件事已然板上钉钉似的。
    寒蓁听了心口一闷,想起皇帝近来的表现,与她刚进宫时的相去甚远,也不知他如今还愿不愿意放她离宫。
    回头被传去正阳殿回话时便有些分神,皇后连唤她两声才醒过神来,颇不好意思地告了罪。
    “这是怎么了?”皇后摸着怀间玉如意问她,“莫非是身子也不舒坦?”跟着叹气,“这可不成,贵妃已然有心无力,你若是也不好了,我还能指望谁?”立刻吩咐魏宁去私库里找出百年老参金丝燕窝赏赐。
    寒蓁不得已只得接了。
    两人讨论了没多大一会,忽的外头来报太傅进宫觐见皇后,已至正阳门外,便有些措手不及。
    “怎的这般急?未曾同本宫说上一句。”皇后皱着眉抱怨上一句。
    寒蓁在山水屏风后听得好笑,也不知她这句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她也知道无论太傅为着什么突然进宫,自己身在此处,皇后必是不会同他谈及了。
    果然太傅才急急唤了句皇后的闺名,便噤了声,隔了一会才东拉西扯地谈起府内之事,寒蓁被迫听了一耳朵当朝太傅的家长里短,大为无奈,却悄悄将皇后的闺名同她那些兄弟姐妹的名字记在心里头。
    皇后赏下的礼颇重,所幸有了银笙在侧,两人分担着也不至于累着了谁。回了琅轩殿,不意皇帝今日已在了,指着两人手上的东西叫薛闲拿去太医院验一验。
    又盯着寒蓁的脸细瞧一番,问她:“可是心口疼了,药每日可都吃着没有?”
    寒蓁在指上抹了清凉油替他按着太阳穴,皇帝每日里除了政务,还要调查她父亲之事,少不得劳碌几分,寒蓁不能替他分担,也只有在这方面下苦工夫,心中才稍宽慰些许。
    “只是在皇后娘娘跟前走了神,娘娘关心才赏下这许多东西来。药每日都煎好送来房里头,那里敢不吃呢?”
    “当真?”皇帝唇间含着笑意,反手将寒蓁的手扣在胸前,伸出两根指头来一搭脉,“朕可是要检查。”
    寒蓁言行如一,因而此刻也不心虚,她虽然不喜欢苦味,可晓得有病就要医的道理,何况心疾不是小事,发作得猛了,一命呜呼的大有人在。
    只是吃惊于皇帝竟还会诊脉,微微睁大眼睛问他:“陛下还懂医术?”
    皇帝摇一摇头道:“并不懂得。”
    “那……”吐出这个字的瞬间,寒蓁便明白过来,皇帝又是在逗她呢,脸一下子红了起来,颇气恼地抽回手来。
    皇帝“哧”一声笑了出来,抬手将她鬓边一缕垂下来的长发绾至耳后:“原没想到你会当真。”
    “是奴婢没想到陛下会哄骗奴婢。”寒蓁两手绕着衣带子,垂眸望着露出裙边的一对脚尖。
    “学得牙尖嘴利了些。”皇帝叫她这样不客气地说了一通,神色却丝毫未变,想起他自始自终除了茂国公府中初见之时,还从未对她疾言厉色过。
    这样的态度哪像是对待一个宫人?无怪宫里头流言蜚语甚嚣尘上,若非她自己就是故事中的人物,恐怕也要将那“金屋藏娇”之说当真。
    寒蓁很想叫皇帝待她不要这般好,话到了嘴边,却怕见皇帝失望的神色,只好吞回腹中,自己个也闹不明白心底的想法。
    她既是从皇后处回来的,皇帝免不了问上几句花朝节之事,寒蓁一一回了,末了提起贵妃。
    “她身子不适同朕有何干系,你也知道朕并不通岐黄之术。”
    寒蓁捧着影青釉的茶盏含蓄地苦笑:“这么久了也不见好,只怕是心疾。”
    倒不是怕贵妃因着她抢了筹备花朝节的活计而记恨上她。
    自打她进了宫,便没见过皇帝留宿后妃宫中,与薛闲所述大相径庭,只怕是在顾及她。
    皇后是太傅之女,而贵妃背后站着镇南将军。若是惹了她二人不悦,前朝未必安稳。
    何况贵妃待皇帝的心是实打实的真,跟了皇帝这些年,若是因她受了冷落,那寒蓁的罪过可就大了。
    这话在心里头滚过一会,便烫出意外的酸涩来。
    皇帝的声音一下子沉了下去,问:“你很希望朕去关心贵妃?”
    寒蓁这下更是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了,两只手不安地绞在一起,手心微微冒汗。
    皇帝忽地向她倾身,自下而上地凝视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瞳中,漾出一丝叫人心惊的蔚蓝。
    “你还记不记得,朕说过往后会送你出宫?”
    寒蓁愣了一瞬,不安地点点头。
    “朕说过,君无戏言。可是在你面前,朕似乎从来称不上是‘君无戏言’。”
    寒蓁的心口鼓噪着,似乎有人将她幼时养过的鸽子给塞进了胸口似的,叫她无法再忍耐皇帝这般兜圈子似的说话方式。
    “陛下……”她咬一咬下唇,“还请明示奴婢吧。”
    “……朕只要你的一句话,一句话,往后宫中再没有别的女人。”
    皇帝的声音极轻,却重重地拂过寒蓁心头,留下惊雷般的轰鸣。
    寒蓁耳中也在轰鸣,腿软得几乎站立不稳,叫皇帝伸手搀住,只觉得自己似乎要溺毙在皇帝的眼中:“奴婢……”
    她才要说话,薛闲领着银笙走进门来:“陛下,太医说了,这些药材都——”他呆住了,手中托盘几乎掉了下来,“奴才来得不巧,陛下恕罪!”
    只一瞬,晦暗的影子在皇帝脸上一掠而过,他放开寒蓁,又恢复了往日的语调:“朕冲动了些,方才说的话,你还是不要放在心上。”
    寒蓁胡乱点了两下头,回了偏殿仍红着脸在窗前坐了半晌。待微凉的春风吹散了脸上的热度,唤了银笙进来,交给她几个装着金银珠子的荷包。要她去寻正阳及辰熙二处的宫人探听一番。
    究竟这一后一妃,对此次之事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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