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蔚子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门口,拿出钥匙对着锁孔开了门,点了灯,找到柜子里的一份牛皮纸袋文件,打开后确认了一下,再用线绕好,抬眸看叶斯承:“好了,走吧。”
    “你这里还是老样子,连味道都是一模一样。”叶斯承微笑,伸手摸了摸雪白的墙地折角,缓缓地摩挲。
    “我觉得一切都挺好的,也没必要做什么变化。”何蔚子轻声说。
    “也对。”叶斯承低头轻笑了一下。
    两人走出了办公室,原路折回。
    何蔚子的脚步突然顿了顿,说道:“你现在看恒鑫,是什么感觉?”
    “感觉像是一场旧梦。”叶斯承平静道。
    当年给恒鑫挂上招牌的时候,他们意气风发,那种气吞山河的壮志,那种耗尽血汗也要站在高峰的意志,真的离现在很远了。不得不说,岁数大了,很多东西都流逝了。
    回想那几年,真的像是一场旧梦。
    当时的他每前进一步,回头都可以看见她。
    不似现在,总是一个人。
    何蔚子没再说话,心里想的是,的确是一场旧梦,逐渐遥远而模糊。
    关上灯,一切落幕,黑暗中,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电梯,彼此像个两个独立存在的个体,没有肢体接触,没有眼神交流。
    彼此拥有的也只是共同回忆罢了。
    坐电梯到了地下车库,何蔚子出来的时候就感觉一阵莫名的晕眩,太阳穴跳得厉害,这样的感觉她只在几年前一次地震时候遇到过。
    突然背脊升上一股凉风,她有些说不上来的不安,本能想迅速离开这里地方,于是侧头提声叫了一声叶斯承的名字。
    “嗯?”叶斯承反问。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那种晕眩感越来越重,何蔚子眨了眨眼睛,摇了摇头,然后抬眸看见从车库角落里缓步出来的一个人。
    在何蔚子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他已经走近她和叶斯承,步步带着压迫感,然后竟如电视剧一般,手里持着一把突兀的,乌黑的枪。
    何蔚子心跳漏了一拍,血液瞬间凝结起来,她看见来者脸上那种不正常的表情,是诡异的决然。
    她的眼神对上他的,他立刻将枪管对准了她。
    对准了胸口的位置。
    巨大的恐惧像是细虫一般爬上背脊,让她毛骨悚然。
    风雨飘摇,何蔚子瞬间感觉自己面对着一个深渊。
    “是你这个女人害死了我妹妹。”章泽骏的面色很白,抿着唇,手紧紧地握着枪管,犀利的恨意划过眼眸,轻声道,“有一句话说的很对,莫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当年带给凌凌的痛苦,我会一分一毫不差地还给你。”
    所有的一切,袁小圆都告诉他了,当年章泽凌自杀之前,何蔚子去过医院一次,不知说了什么话让章泽凌万念俱灰。
    他的凌凌已经够惨了,却还要遭到这个阴险女人的羞辱,是这个女人将他的凌凌逼到了生命的尽头。这个世界果然没有公道可言,老天竟然还让她过得那么光鲜亮丽,财富名誉双,而他的凌凌呢?她死的时候才二十二岁,人生都没有开始,却只能长恨于地下。
    车库里的监视系统和报警系统已被他拆除,为了今天他筹划了很久,他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他给叶斯承的能源公司使绊,他跟踪何蔚子许久,摸清了她的行程时间,和恒鑫的保安也混熟了。
    “你搞错了对象。”叶斯承突然提声,上前一步,迅速分散了章泽骏的注意力,他眼眸寒如冰,一字字地说,“章泽凌是我害死的。”
    果然,章泽骏晃了晃手里的枪,本能地对准了叶斯承。
    “是我抛弃她的。”叶斯承说。
    何蔚子胸口窒闷,完全说不出话来,她想拿出包里的手机,但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只要一个细微的举动就可以刺激到这个男人,后果不堪设想。
    “凌凌那么爱你,你为什么要抛弃她?”章泽骏眼眸里满是红血丝,面色很白,握着枪的手青筋直暴。
    “我只是玩玩她而已,谁知道她会那么认真?”叶斯承冷笑一声,越走越近,对视章泽骏的眼睛,“说起来她真够缠人的,我费了好多功夫才甩掉她。”
    章泽骏的眼眸急骤缩了一下。
    何蔚子大惊,为什么叶斯承要故意用语言刺激他?
    “她有什么配得上我的?我怎么会娶她这样小家子气的女人?”叶斯承淡淡道,“她生性多疑,控制欲强,整天哭哭啼啼,是个男人都会受不了,我对她的新鲜劲早过去了,后来只觉得她很烦。说句不厚道的,她死了,我松了口气。”
    “对,你才是罪魁祸首。”章泽骏狠狠道,“你这个薄情寡义,畜生不如的东西,凌凌真是瞎了眼才会喜欢你,你为了名利前途抛弃了她,迫不及待地勾上了其他女人,将她一颗真心踩在脚下践踏,逼得她走上绝路,你才是最该死的。”
    看见章泽骏要扣动扳机,何蔚子整个人都在发颤,本能冲口喊了一声,章泽骏的手轻晃了一下,电光火石的瞬间,叶斯承伸腿迅疾,猛烈地往章泽骏的膝盖上一踢,章泽骏痛得一个弯腰,叶斯承扑上去将他制住,左手狠狠地掐住章泽骏握枪的手腕,章泽骏咬牙,使出全身力气将枪对准叶斯承。千钧一发的角力对决,枪口朝上,时而往左,时而往右,叶斯承的力气比章泽骏的要大,压在地上的章泽骏眼球充血,一种被钳制住的屈辱逼得他完全没有理智,只想狠狠毁灭对方,他伸腿在叶斯承的下腹狠狠踢了两脚,叶斯承忍着痛,没有松开手上的力道,他一手扣住章泽骏握枪的手腕,一手横在他胸膛,将他压得死死的。
    短短不过几秒的时间,却像是漫长的一生。
    生死存亡的时刻,每一秒都非常缓慢。
    当何蔚子冲过来的时候,叶斯承感觉肩膀上一阵尖锥般的刺痛,是章泽骏奋力甩左臂,手表上的麻醉针按钮吧嗒一下,如牛毛的细针射在叶斯承的肩膀位置。
    身体顿时无力而疲惫,巨大的眩晕和恶心瞬间泛上来,叶斯承握着章泽骏手腕的左手逐渐松开,章泽骏立刻扣动扳机,对着叶斯承就是两枪。
    一发子弹打在他左肩上,在他侧倒下去的时候,章泽骏又开枪,一发打在他的头部。
    章泽骏狂性大发,准备开第三枪的时候,何蔚子使出全身力气扑向他,他的枪头晃了晃,最后一枚子弹打斜了,擦过何蔚子的脸颊,飞到了远处。
    血从何蔚子的脸上滴滴答答落下来,烫烟烧灼她的皮肤,章泽骏正拿起枪往她眼眶上砸,却在瞬间整个人出现了异样,肌肉颤抖而痉挛,四肢抽搐,像是吸毒过量的反应,下一秒,猛吐出泡沫,胸口起伏得夸张而厉害。
    何蔚子夺过他手中的枪,狠狠的在他的脑门上一砸。
    章泽骏又抽搐了两下,闭上了眼睛。
    何蔚子飞速来到叶斯承身边,低头看他,他身上都是血,左耳上方的脑部出现一小孔,浓浓的鲜血无声地流出来,流出来,怎么也止不住。
    她整个人恐惧地发颤,拿出手机求救号码,因为脑子里一片空白,手指僵硬如石头,电话拨了两次才成功。
    接着她脱下衣服裹住叶斯承的头部,将他抱在自己大腿上,一个劲地喊他的名字,强制自己冷静下来,但声音发颤得厉害,又粗又哑,眼眸红得发肿,恐惧和心痛让她注意力高度集中,死死地盯着叶斯承。
    “叶斯承,你别睡过去,千万别睡过去。”
    “救护车马上就来了,你别睡过去,千万别睡过去。”
    好像是当年,她被电瓶车撞了之后,他温柔抱着哭泣的她,一个劲地哄着:“救护车马上来了,马上就不痛了。”
    血一点点流出来,时而喷泉一般飙出来,时而又如小溪缓缓,总之在不停地流,他的身体一点点变冷,又冷又硬,心跳越来越慢,她的声音越来越远,残存的意识在几秒钟后消失。
    失去意识前,脑海里飞速闪过无数片段,父亲叶闻达,母亲张莹兰,他的恒鑫,他的失败和辉煌,林林种种,最终停留在一个非常平常的午后,他们还是学生那会,一起写黑板报,何蔚子笑着靠近他,说:“你既然没有女朋友,考虑考虑我怎么样?”
    纯真的年代,少女美丽的脸庞,放下矜持的告白,可爱可怜,如第一道阳光般清澈,珍贵。
    她对他那么好,他还是辜负了。
    原来她就是他生命最大的意义,失去她,他可以活下去,只是活得没有意思。
    他明白得太迟。
    世界在瞬间陷入了黑暗,像是沉入了深海,冰冷彻骨,无声无息。
    作者有话要说:章泽骏有吸毒史。
    ☆、89章
    章泽骏被警方逮捕,经检测,他有严重而长久的吸毒史,以及精神病史。
    叶斯承连中两枪,生命濒临垂危,一度陷入休克,肩膀上的子弹容易取出,但脑袋上的子弹就很麻烦,章泽骏持的是□式枪,往叶斯承脑袋上射的那一发子弹,卡在他的头盖骨里,医生经过清创处理后取出子弹。
    但大脑物理性损伤不可逆转,他陷入了持续性的深昏迷状态。
    何蔚子每天到医院看他,虽然有护工的精心照料,但她还是亲自为他擦拭身体。
    如今的叶斯承对她而言熟悉又陌生,他身上插满了管子,边上堆满了各种仪器,时刻显示他的生命体征。
    他像是没有痛苦一般睡着,自主呼吸运动和心跳依旧存在,只是醒不过来。
    何蔚子坐在他边上,静静地看他。
    她神经紧绷,身心疲惫,大脑处像是空了一块似的,注意力却高度集中,呈现非常矛盾的状态。她也无法入睡,不想吃东西,不去公司,每日除了定点到医院来,似乎什么也不愿意做了,时间分分秒秒都走得很慢,慢到像是一点点消耗她生命。
    不一会儿,李沐就叩门进来了,手里拎着饭菜,小心翼翼地搁在一边,然后双手按在何蔚子肩膀上,叹气:“好吃饭了,不能饿着自己。”
    “哦。”何蔚子楞了一愣,才发现母亲来了。
    匆匆将饭菜吃完,填饱了肚子,她就将之搁在一边,然后继续凝视着叶斯承,大脑又出现短暂性的空白。
    “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李沐不得不陈述残忍的事实,“他不太可能会醒过来了。”
    专家,主任医生,医学界各方面的精英都赶来为叶斯承会诊,得出的结果就是,他醒来的可能性非常小,小到是零。
    “哦。”何蔚子后知后觉地应了一声。
    “你要坚强,还有妈妈在。”李沐抽泣,摸了摸何蔚子的长发。
    “哦。”
    ……
    叶斯承昏迷的时候,不少人来看过他,好兄弟楚蔚然更是隔三差五地来,在他病床前为他打气,有时候还带着兜兜来,让兜兜为他干爸爸打气,兜兜眨了眨眼睛。
    楚蔚然提声说:“你再不醒来,你女人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兜兜鹦鹉学舌,稚气重复:“你再不醒来,你女人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楚蔚然摸了摸兜兜的脑袋,转头安慰了何蔚子几句,他发现她的精神状态很糟,完全没有往日的明艳动人,面色苍白如纸,唇上没有半点血丝,头发有些凌乱地披散着,最严重的是眼神,那种倔强,强撑又有些空茫的眼神,让他心里嘀咕了一声不好。
    “蔚子,你要坚强点。”楚蔚然说,“不管怎么样,生活还是要继续的,你要照顾好自己。”
    “哦。”何蔚子楞了楞,随即抬头挤出一个笑容,“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楚蔚然沉默。
    除了楚蔚然,五哥也闻声赶来,他带来三四个人一起来的,然后命令他们等在外面,他独自走进病房探望叶斯承,摸了摸脑袋笑道:“叶斯承,你怎么成这样了?是演电视剧啊?”
    他说着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何蔚子,又回头对叶斯承说:“你女人挺漂亮的,怪不得你念念不忘的。诶,说起来你真够逊的,被一个小喽啰搞成这样,想我当年连中五枪也就睡了大半个月,醒来后还喝了点酒呢,你真是连我十分之一都不及。”
    他自言自语说了一会,然后转身走到何蔚子面前,笑道:“你别天天来守着他,你越这样惦记不下,他越不会醒,你就不要来,急死他,他一急就醒了。”
    何蔚子一声不吭,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没有半分的待客之道。
    五哥笑着摇了摇头,径直往门口走,走了几步又转身,说:“对了,我有些事情要和你说。”
    何蔚子像是没听见似的,头也不抬。
    五哥立刻提声,声音洪亮,几乎要响彻整个楼层:“我说我有事情要和你说!你的耳朵聋了啊?!”
    何蔚子这才抬起头,对视他的眼睛,问:“什么事?”
    “出来说。”五哥有些不耐地走出病房。
    何蔚子跟着出去,轻轻带上门,五哥笑着打量了她一下,然后自嘲道:“我真不想说这些婆婆妈妈的事情,但还是觉得有必要告诉你一下。”
    “到底是什么事?”何蔚子其实对五哥的话没有半点兴趣,对他这个人也没有多少好感,只想让他赶快说完赶快走,不要扰病房的清静。
    “反正他现在也听不见,我就直接告诉你好了。”五哥停顿了一下,笑道,“叶斯承是个混蛋,超级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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