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回,轮到容滋涵差点被活活呛死。
    “他在香港和法国两地来回,是个珠宝设计师,也是柯轻滕的兄弟。”提到柯轻滕的名字,尹碧玠的声音顿了顿,很快又恢复如常,“就算做不成情人,也可以做朋友,他很会玩,估计可以给你枯燥的律师生活带来些不同的色彩,可以让柯轻滕帮你们引荐一下。”
    容滋涵看着她说话,见她似乎真的在为自己牵线的事情上表现出比较好的情绪,为了不拂她的意,便干脆地答应了下来,“好。”
    三个人又说了一会话,严沁萱因为家中有事,先行离开,容滋涵则继续陪着尹碧玠说话。
    严沁萱提着保温瓶走出房间,刚关上门,就看到柯轻滕毫无波澜的脸颊,想了想,她告诉他,“碧玠看到我们,情绪似乎还不错。”
    的确是不错,不但开口说话了,有淡淡的笑容、也有往常锐利又毒舌的玩笑,几乎和伤病之前一模一样。
    柯轻滕望着她,过了半晌,淡淡道,“谢谢。”
    “不用,”严沁萱摇了摇头,又说,“碧玠从小就是个很坚强和独立的女孩子,现在你是她最亲近的人,甚至比我们这些好朋友都更亲近,所以她对你的态度,往往就是最没有道理可循的,我想,如果碰到这件事情的是我,可能我会彻底崩溃,正是因为碧玠太坚强,她承受了下来,我觉得她需要的不仅是时间的缓和,更是你的陪伴。”
    严沁萱曾在日本因为陈渊衫的关系见到过柯轻滕,她从前对这个男人的印象,就是无比冷漠和强大的厌女症,可谁知风水一转,竟成了她好友的男人,所以无论如何,她都希望他们好。
    “具体怎么做,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我希望你能包容她的全部。”严沁萱认真地说,“因为无论她对你做了什么,只是因为她太在乎你。”
    柯轻滕深邃的眼眸里此时泛过淡淡的光泽,沉默了一会,他说了一声“好。”
    **
    严沁萱走后不久,他和伤病痊愈的郑庭和亚瑟说了一会话后,打开房门进入病房。
    病房里有低声的谈话声,隐约还夹杂着几声低哑的轻笑,让他听得心中更是一动。
    他只觉得自己,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见到过她的笑容。
    尹碧玠正和容滋涵说着话,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床边,竟然一反前几天的漠然无视,还勾了勾嘴角,对着他道,“你来了。”
    那淡淡的一抹笑,竟一时看得他的手指都有些轻颤。
    “嗯。”他低哑地应了一声,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渴么?”
    她摇了摇头,看一眼身边的容滋涵,又问他,“封卓伦今天来了么?”
    “他临时有事,已经回香港了。”他答,“可能之后再回来。”
    “喔。”
    她似乎看上去有些遗憾,反倒是容滋涵安慰起她来,“没关系,可以让柯轻滕把他在香港的联络方式给我,我直接在香港和他约见面就好。”
    她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对他说,“你送涵涵去帮她打一辆车吧,她今天没有开车来。”
    这是她这么多天以来,头一次,接连跟他说那么多,柯轻滕竟觉得有一种说不清的庆幸和惊喜,他觉得她现在无论要求自己去帮她做什么,他都万死不辞。
    只要她愿意开口,和他说话。
    “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和萱萱一起过来陪你。”容滋涵向她道别。
    她神色如常地朝容滋涵摆了摆手,眉眼看上去也有些困倦,似乎是想要睡了。
    出了病房,柯轻滕按照她的指示送容滋涵去叫车,这几天他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在她的病房里,根本没有离开过半步,病房门口还有下属在把手严阵以待。
    和容滋涵一起走出电梯、刚进入医院大厅,他却突然猛地顿住了脚步。
    “怎么了?”容滋涵被他吓了一跳。
    他的眉眼间一瞬间升腾起雾霾,似乎像是想到了什么,竟一步也不往前走了。
    “到底怎么回事?”见他不说话,容滋涵又问了一句。
    “她是故意支开我的。”
    令人窒息的几秒,他已经陡然转身,大步折返回电梯。
    他早该想到的。
    她这么多天来一反常态第一次开口对他说话,目的就是为了让他放松警戒,之后她叫他送容滋涵去打车、知道他肯定会应允,也就是给了她机会可以进行她想做的事情。
    离开。
    她想离开他。
    十二月的天,几乎是冷到了身体里的每一寸,可当柯轻滕冲入电梯的时候,浑身却已经快被汗湿透了。
    容滋涵反应也很迅速,几乎是他一转身,她也跟着一起跑了回来。
    电梯到达顶层,两人俱是神色可怖地冲出电梯,柯轻滕打开病房门的手劲几乎可以凹断整个门把。
    “哐当”一声,他冲入病房,看到的,果然是空无一人的病房,床铺上的被子微微掀起、还留有余温。
    而病房的一扇通往安全通道的门,却是打开着的。
    打开门所畅通的呼啸的风,像是给了他当头的棒喝。
    二十九年的风风雨雨他都在面不改色地应对,他看到过多少可怕的状况都不为所动,可这几天里她对他的漠视和封闭、却能让他心慌焦虑到失去理智。
    他不怕她哭闹,更不怕她对自己动手,他只想看到她走出这个黑洞的阴影,他愿意承担一切的痛苦,只要她的笑颜。
    柯轻滕觉得自己现在根本没办法思考,更没办法冷静,他找不到她,她就这样默不作声地支开他、然后就失去了踪影。
    他真的要疯了。
    “别急。”容滋涵见此场景,也是面容肃冷,“我们沿着通道下去,分头找,她受了伤,不会走很远,应该还在医院里。”
    柯轻滕深呼吸了一口气,点一点头,刚想要朝门外跑去,却突然听到了些声响。
    这声响,好像是水声。
    刚刚脑中一片混乱,也没有仔细查看房间,此时才发现,位于转角处的卫生间似乎被他忽略了。
    那水声听得他心头发麻,走过去一看,卫生间的门果然是虚掩的,他用力伸手推开,门板“哐当”一声砸在墙壁上。
    她在。
    定睛一看,他心中刚才那种被悬挂在半空中无法落地的感觉在慢慢消失,可却取而代之变成了一种更痛苦的感觉,像是被人按在水里的那种窒息感。
    身后的容滋涵跟过来,看到卫生间里的场景时,退后了两步,抬手捂住了嘴。
    是,她在这里,她没有离开病房。
    但是那么冷的天,卫生间里根本连暖气也没有,她却一个人一动不动地蹲在淋浴室里,抱着膝盖,任由花洒里的水喷洒在她的身上。
    “碧玠……”容滋涵嗓音有些哽咽地开口叫她。
    她抬起头来,看到是他们,却还是没有动,神情木木的。
    和刚刚与闺蜜们谈话时的她完全不同,她此刻就像一个失去了魂魄的人。
    也可以说,这才是她这几天的平静表象下,最真实的情绪表现。
    看了几秒,柯轻滕这个时候面无表情地伸手、脱下了大衣。
    他将大衣扔在地上,对容滋涵轻轻做了个手势示意她离开。
    然后,他关上了门。
    不断的水声中,他朝淋浴室走去。
    他身上穿着整洁的衬衣和西裤,可他就这样走进了淋浴室,任由花洒淋在他的身上,也没有关上花洒。
    他看着她蜷缩的身体,蹲了下来,坐在她的身边,与她紧紧靠在一起。
    “碧玠,”
    此时此刻他的眉宇里,已经再没有往日一分一毫的冷漠和高傲,他伸出手臂环住因为冰冷的水流而不断在发颤的尹碧玠,靠着她的额头,“我在这里,陪你一起。”
    生生世世,白日黑夜,春夏秋冬,悲欢离合。
    我都陪你一起。
    “所以,不要再把我排除在你的世界外了,好吗?”他亲吻她的眼角,持续而缠绵的,“你想要知道什么,我都会一字不差地告诉你。”
    你看我,被你排除在外的我,这么孤独,因为我的世界,早已经被你改变得面目全非。
    如若最初,是你陷入进我的世界无可自拔。
    可现在,却是我无法离开你,脱离你的世界,我便什么都不是。
    “尹碧玠,”他感觉到她身体颤得愈来愈厉害,此时闭上眼,低声、一个字一个字地在她的耳边告诉她,“我想,我已经爱你,爱到没有了自我。”
    ☆、46发如雪(三)
    第四十五章 发如雪(三)
    **
    冰冷的水温,几乎可以将整个人的意识都变得麻木。
    而当人心痛到近乎麻木、不愿意打开心墙的时候,往往需要的,只是一个让情感尽情宣泄的契机。
    尹碧玠听到他的话,听到那三个字,只觉得连日以来的所有情绪、那些被她掩藏在高筑的围墙后所有的痛苦,都像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那没有预想过任何后果的用身体帮他挡的一枪,那个她连根本无法选择保护、就已经失去的腹中骨肉,那个她在失控的情况下给他的耳光,那几天的夜晚,她睡着时也能感觉到的他注视她的目光。
    她又怎么可能会忍心离开他?
    她只是真的,不知所措,她这一生至此,从未有人告诉过她,在失去一个和自己深爱的人的孩子时,她应该怎么做。
    她知道她这样自私地封闭自己,只是让他承受更多的痛苦,她不恨他、也不怨他,可她真的没有办法,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所以她只能选择漠视他、不让自己再说出些什么、做出些什么来伤害到他,她也知道自己大病初愈根本不能淋冷水,可是她只能选择这样来缓解自己心中压抑着的疼。
    “碧玠,”柯轻滕此时轻轻地抬手,将龙头转了一个方向,冰冷的水渐渐变暖,他一遍又一遍抚摸她湿透的黑发,对她说,“你先听我说,可以吗?我有很多话想要告诉你。”
    低沉而温柔,温柔到让人心醉,几乎都已经不像他。
    “我曾经和你说过,从最开始我在四季列车上遇见你、将你重新拉回到我的身边,这一整个庞大的布局和计划,是在你两年前离开我时就已经开始布置的,从表面上看,是为了抢夺和拍卖联邦手里的那份石油资源名单,可实际上所有的铤而走险,却都只是想要将你带回到我的身边。”
    “我知道,其实在布置这个计划的时候,我就已经失去了理智,”他不急不缓地陈述,“我想要的只是你,而我认为,也只有用这样极端的挽留方式,逼迫你陪我一起承受所有的痛苦和惊险,让你重新依赖上我,才能将你死心塌地地留住在我身边。”
    “尼斯机场你选择跟我走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你在逐渐地接受我,所以在埃及我们第一次欢爱之后,我就留心、特意想要在你的身体里留下一个孩子,”他的吻是冰凉的,可落在她的脸颊上,却给了她依存感,“因为如果直到最后,你还是想要离开我,我走投无路时、还能用孩子绑住你。”
    “是,我很卑鄙,你看,就像你说的,我是集天下所有不要脸之大成。”他坦率地重复了她当时说过的话,冷峻的脸庞上还扬起一抹很淡的笑。
    她听着他的话,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觉得心脏像是被人一记一记地在用力敲打。
    “你以为,用孩子就真的能绑住我了吗?……”他停顿下来,她便哑着嗓子,红着眼睛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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