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深夜,结束行星的轨道观察后,凯思琳静悄悄地回到房间,进门后,她没有点亮墙壁上的蜡烛,而是坐在床沿,在昏暗的光线下发了一会呆。涣散的余光瞥到放在床头的照片,她拿起相框,那是今年夏天和黛西梅勒妮在游乐园的合照。
    “你们快看,这里有得拍照!”黛西兴奋地拉着凯思琳,凯思琳拉着梅勒妮,三人在一台照相机前停下来。
    “什么?”还没等凯思琳反应过来,照相机就“咔”得一声,撷取下了画面。她慌忙用手理着头发,忿忿不平地喊道,“嘿!我还没有准备好。”
    “不用准备,随性点呀!”
    “就是呀,梅勒妮快抓住她的手!”
    三人同时笑了起来,摄影师眯起一只眼睛对准镜头,扬声道,“女孩们,准备好了吗?”
    “三、二、一——”
    回忆如墨在水中晕染开来,极致的思念在体内肆虐,她好想念她的朋友、家人。一想到大概再也不会回去格林威治了,她的心就像空了一大块,因为有很多快乐的回忆都和格林威治有关,包括自己的梦想。
    她无忧无虑的平凡人生在十岁那年发生了变化,从踏进格林威治天文台那刻起,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然后她被人们称为世纪末的天才。在格林威治的星空下,她就是天文研究者凯思琳·洛佩兹,她属于那片浩瀚星空,就像种与生具来的归属感,她可以在星光下成为真正的自己。
    她知道,剑桥很好,但格林威治还是什么也比不上的,因为那里是最初最初,梦想生根发芽的地方。
    凯思琳把相架反过来盖在桌上,拿出抽屉里那本关于时间的书,手掌轻轻拂过麻布封皮,心忽然一沈,因为在十分钟后,她要去赴一个极其重要的约。
    信寄出去的第二天晚上,她发现有只猫头鹰在敲打她的窗户,打开窗户一看,那只猫头鹰的脚上绑了一小卷信纸,信上只写了短短一句话:明天晚上十点,城堡西南方的森林等。那封信写得仓促,没有署名,但她知道一定是他。
    凯思琳披上一件深咖啡色斗篷,把书深深揣在兜里,像是一个珍宝那样,蹑手蹑脚走往漆黑的走廊。走到走廊中央时,石墙上的烛台啪的一声燃起烛火,她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鞋跟用力踏在地板上,清晰的声响在空旷的城堡中回荡,她呆呆愣在原地,心脏止不了地狂跳。
    还记得刚来城堡时,海莲娜边带他们参观城堡,边告诉他们这里的规矩,“不要碰墙上的画、不要大声喧哗、城堡晚上九点之后上锁,所有人禁止外出。”
    她故作调皮地问道,“如果有人还是出去了怎么办?”
    海莲娜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说,“做为惩罚,就请他一辈子都留在城堡里陪我做研究吧。”所有人都哈哈地笑了起来。
    凯思琳定了定神后,走往烛光撑起的一片海中。蜡烛就像能感应到人似的,当她走近时,两侧的几根蜡烛整齐地亮起,当她走远后,便轻声无息地熄灭掉了,像一道烛光的浪涛,有节奏地,随着她的脚步起了又落。
    走着走着,她看见一道半敞的木门,里面一片漆黑,却传来一把轻柔冰冷的说话声,那是海莲娜的声音。她还在喃喃地说着话,凯思琳走到了门边,背靠在墙上,提起了最高警惕。
    她知道海莲娜是个神秘的人,她比一般人聪明太多,对宇宙的认知太过全面,超出了这个年代科学能研究出来的范围。因为拥有丰富的智慧,她的举止投足之间透着一种特殊的气质,那双冰蓝色的眼睛深邃迷离,彷佛能看透世间万物。
    可是此时海莲娜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懂,那似乎一种很古老的语言,或许甚至不是一种语言,而是咒语。一想到这里,她顿时寒毛直竖,想起她一向给人的那种难以言喻的神秘感,这个猜测似乎变得更加合理了。
    “这样就可以了吧。”海莲娜说回了英语,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求求你们别再来烦我了。”
    这句话令凯思琳一头雾水,她还在琢磨这背后的意思时,突然传来膨的一声,紧接着是柴火熊熊燃烧的声音。她见状连忙躲到一个骑士盔甲的背后,身旁的烛火一瞬间熄灭掉了,海莲娜在几秒后踩着高跟鞋走了出来,随着烛光渐渐远去,她才小心翼翼地靠近那个房间,可是里面除了壁炉里的火焰之外,什么人都没有。
    她也管不了那么多,连忙跑下楼梯,来到了西南方的入口,一旁的窗户没有上锁,她费了好大力气才推开老旧的窗户,双手撑在窗台上,跳了出去,接触到夜晚清凉的风与空气。
    城堡贴着森林而起,离森林不过几哩路,凯思琳走着走着,开始感觉冷了,她用袍子把自己裹紧了点,拨开贴在脸上的发丝,看见了远方月光下的黑色身影,只不过是一个身影,她的心却已止不住的震动,她知道那是她要见的人。
    凯思琳慢慢走近他,在一个礼貌的距离停下脚步,深深吸了口气,说,“嘿。”
    夏尔看到来者后转过身,他表情不太好,眉头紧锁,面容冷峻,他想必已在寒风里伫立了许久。即便冷成这样,他还是微微点头,不失风度说,“晚上好。”
    空气凝结了一秒,她曾把想说的话在心里打好草稿,想把一切的委屈无奈通通摊开在他面前,可是后来想想,还是别那么情绪化了,应该理智地问他根本的目的,利用自己的目的。准备得如此周全,但真正面对面时,果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夏尔率先打破沉默,他轻轻呼了口气,仰头望着天空,“今晚月色真美。”
    “就是啊。”
    “我不知道原来苏格兰的夜空这么美。”
    凯思琳望着光秃秃的枝桠间的点点繁星,感到回忆逆流而上,时光被绵延又拉长,彷佛扭转了四季,瞳孔里倒映着今年夏天的浩瀚星空,“它一向都这么美。”
    她想起当时在内心深处发芽的玫瑰花,它很漂亮,一直有人为它浇水施肥,可是它不会漂亮太久,因为环境问题,那片土地逐渐走向沙漠化。所以她知道,倘若有一天玫瑰死了,不该责怪种花的人或浇花的人,该怪的是这个宏大莫测的自然。
    当时的她还太年轻,不知道这世上无奈的事情有太多,爱情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夏尔,我累了。”凯思琳说,手指微微发抖,攥紧了拳头,“我越来越不开心,对于很多事情感到无力。剑桥很好,但我更喜欢格林威治,我喜欢晚上在观星台看星星,跟黛西聊天。在剑桥,我很累很忙,还有无数期望的目光,沉沉地压在我身上。”
    夏尔听她滔滔汩汩地说个不停,海蓝色的眼眸里满是忧郁。越来越不开心,他又何尝不是呢?他甚至想不起上一次发自内心的开心是什么时候了,在他把自己脆弱的外壳脱掉,换上一副坚硬冷冰的铠甲时,也等价换走了天真、乐观以及发自内心的笑,他不可怨任何人,因为这是他自己选择的。
    凯思琳继续自言自语道,“我就想——或许我可以逃跑,逃离这一切,去哪里都好,只要是能看得到天空的地方。”
    “好啊。”
    她愣了神,怀疑自己听错,只见夏尔朝她伸出一只手,坚定地说,“我陪你离开。”
    凯思琳望着他的眼睛,理智一点一点从身上飘离,她不清楚自己何时搭上了他的手掌,何时又与他并肩走往更深的森林。她很久以后在日记里这么写道:我不知道当时我为什么牵上他的手,可能单纯只因他是他,我是我,我相信他会带我离开。我果然还是很冲动,这彷佛已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坏习惯,就像此时我会义无反顾跟着威尔莱特离开,现在我知道了,根本不需要什么原因,只是我爱他们罢了。
    两人走在森林的逶迤小径上,浓密的枝叶阻挡了呼啸的风,寒意穿过缝隙,像丝丝的气流,尽力穿过两人紧握的手。她把手握地更紧了,即便他的手此刻并不比她的温暖多少,但心在狂跳,忽然就不怕冷了。
    “小的时候,爸爸妈妈会带我到海德公园玩。”夏尔说,“可是因为我身体不好,我只能在树下拼凑叶子、摘摘花朵、然后在树干上刻一些图画。”
    凯思琳笑了笑,“听上去很没公德心啊。”
    “谁小时候不是这样的呢?”
    她想起自己也曾拿着树杈捅马蜂窝,勉强同意了他的说法,“好吧,你对。”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她从没听他提过这样孩子气的过去,他只说过小时候怎么沉闷地学法文、学小提琴、学礼仪。对了,他还说过自己哮喘病的经历,当时她还很不厚道地笑了:“怎么那么体弱多病。”
    这像一种很奇妙的缘分,他们曾不约而同地认定对方是奇怪的人,可彼此在不同的成长轨迹上都做过许多相同的事情。她这才发现,他才不是什么伯爵什么社长,他只是个普通的小男孩。只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如今他看上去那么成熟冷静、处理事情圆滑得体,完全就是一个大人的样子。她不清楚他的过去,却坚信时间尚未带走他眼眸底下的天真和冲动,他内心深处依然是个心思细腻、野心勃勃的少年,拥有和她一样炽热的真心。
    夏尔顺着这件小事回想起童年无忧无虑的时光,仰头望着天空,内心感到全然的平静和幸福。这种纯粹的幸福感对现在的他来说太稀有,只有跟她在一起时,才能有这种美丽的错觉。有那么一刻,他想就这么牵着她的手,永远走在星空下,数着她的星星,而有一颗星,在他的苍穹里永恒燃烧,那是爱情。
    “我爱你,”他忽然开口说道,“很早就爱你了。”
    凯思琳抬眼看了看他,然后默默低下了头,这是她一直等待的话。在心热烈跳动的那些日夜,爱持续新鲜的时候,盼望着他捧着一颗同样炽热的真心来找她。可是现在距离最初的怦然心动已经过了太久,即使如愿听到了他说“我爱你”,却总是有哪里怪怪的,缺少了什么东西,已经找不太回最初那感觉了,就像食物放太久后变质的味道。
    夏尔还以为她不信,又重复了一遍,“我爱你,是真的。”
    月光苍白地破碎在盘根错节的道路上,黑色的树枝上的叶子已经落得差不多,森林不再生气盎然了。寒风把地面上的枯叶吹起,在脚边低低地翻腾,四周的空气都充满了一种,干枯和萧条的气味。
    凯思琳松开他的手,责备地问,“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如果你是爱我的,那为什么要利用我?”
    他一愣,停下了脚步,“什么?”
    她顿了顿,无数情感在这一刻通通涌上了心,毫无保留地倾泻出来,酸涩、恼羞、难过、委屈。她把这些积压已久的情绪,还有日日夜夜不定的摇摆,燃起又熄灭的希望一并砸向了他,希望他能为此买单。
    “为什么要利用我来实现时空旅行?难道你是救世主吗?你想改变历史,从而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吗?你不是一个自私的人吗,想不到你也有那么伟大的理想啊!”
    夏尔看着她接近歇斯底里的样子,神情却是难以想像的平静,默默地听她说完。吼完之后,她见自己的愤怒委屈像打进了棉花里,得不到回应,反而更难过了。在他面前,自己总是会变成这个样子,狼狈不堪,而他总是却面无表情,彷佛看了一场笑话一样。
    “凯思琳,你不懂。”
    她笑了一声,像听到了什么滑稽至极的事,声音轻飘飘的,“我不懂?拜托你不要总是装得一副高深的样子,像我们这样的人太浅薄,只有你什么都懂,你最冷静最聪明。”
    她的声音已带着哭腔,那双眼睛红红的,彷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泪来,“你凭什么认为身边的人都是你的棋子,你要的到底是什么胜利?需要利用到你爱的人——”
    “在我十岁那年,我家被灭门,父母双亡。”
    她的话卡在了咽喉,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什…什么?”
    夏尔瞥了她一眼,眼神阴鹜,浑身透着一股傲慢气息,不屑地说,“噢对不起,像你这样的温室花朵不懂什么叫生离死别,你知道看着最亲爱的人在你面前死去是什么感受吗?希望你一辈子都不要懂。你现在伤心的都是再微小不过的事情,你根本还没经历过真正的绝望,拜托别把自己说得那么可怜。”
    凯思琳全身剧烈地发抖,像一个摇摇欲坠的玻璃娃娃,脑子里一片混乱,她想说些什么,但彷佛忘掉了所有语言,一个字也无法表达出来。对于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孩来说,他说的一切都过于沉重,狠狠地敲打着她透亮的心。一股□□的恐惧在心底蔓延,她不敢想像那些自己可能永远不会明白的心情,是如何在短时间内,全都压在那个少年的心上。
    过了很久之后,凯思琳感觉到自己被一双手环抱着,她在那个怀抱里渐渐停止颤抖,停止心更深一步的碎裂。她的手慢慢往上,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里,眼泪一颗一颗地往淌下。
    她听到夏尔在耳边小声地说,“凯思琳,你再也不必为我研究出时间旅行的办法了,我知道,我不该改变历史。所以接下来,请你拼凑我的灵魂,给它重量,然后一并拿走我的心好吗?”
    “也许把心给了你之后,我就不会那么痛苦了。”
    她原本怕弄脏他那昂贵的袍子,尽力地压抑眼泪,可是哭着哭着,她发现这次的眼泪是止不住的,她有太多的情绪需要释放。而最后,她干脆狠狠地痛哭,扯皱他的衣服,想借着一场淋漓尽致的眼泪,哭掉自己的软弱愚蠢,在这之后,我想有更多的勇气来面对你和爱情。
    在深沟与苍穹之间来来回回寻找心灵的寄托,不如在爱人的怀里痛哭一场。
    “凯思琳,我很自私。”
    “我也是。”
    “我很傲慢而且易怒。”
    “我知道。”
    “我会为了利益不择手段。”
    “我不在乎。”
    “我背弃了光明,活在你想像不到的黑暗里。”
    凯思琳轻轻推开了他,认真望着他的眼睛,睫毛上还沾着泪光,坚定无比地说,“那我会做照亮你的光。”
    夏尔望着她碧绿色瞳孔里自己的倒影,有一种世间万物皆静止了的感觉,内心里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驱使着他,他把脸慢慢凑近,在她冰冷的唇上印上一个吻。那一吻像是永恒,与这片夜空月光、森林一起在记忆里封存。她的睫毛微微颤抖,一滴热泪滑过脸颊。
    这是一步错步步错的过程,宿命就是这样,我注定要遇见你,注定要与你坠入爱河,站在你的身边,陪你走向黑暗,我无法与命运抗衡,而你也一样。我明明是个科学家,此时却像一个诗人那样拥有如此丰富的情感,原来在你的面前,我是永远理智不来的。
    不过这是我做出的决定,我不后悔。
    慢慢离开他的唇时,她脑中没由来地闪过一个想法:如果爱是这么奋不顾身的事,让我愿意陪我的爱人一同走进黑暗的深渊,没有光明,只有黯淡的星光引领前路,我们可能会迷路、会跌倒、会受伤,已离光明太远的我,该如何回家呢?
    结果你告诉我,你会给我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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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回来了qaq
    三次元实在太忙了,可能之后又要消失一阵子,圣诞那个礼拜我放假,到时候见啦~
    bgm:the chain□□okers  honest
    答应我,一定要听着看这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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