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舍么?许唯星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心仿佛被掏空了,空落落地响着回声。
    彼此之间还算有着最后的默契,同样不发一言地领表、登记、排队。离婚手续一点也不复杂,除去排队时间,只用了10分钟,他们就各自拿着离婚证走出了民政局大楼。周围的人群形形色色,有同样来办理离婚却还没进大门口就吵得不可开交的夫妇,也有打扮得漂亮又喜庆、带着另一半来做婚姻登记的情侣。人世百态,都呈现在这一刻了。
    “我送你去打车。”卓然说,表情还算轻松。
    许唯星点点头。
    卓然便双手插着裤袋,送她去路边等车。这个女人永远不会知道,他藏在裤袋里的手一直僵硬成拳,就如这个女人永远不会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想通同意离婚一样。
    而他们两个人都没有料到的是,出租车竟然来得这么快,他们刚走到路边,就有出租车向他们驶来,连最后道别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们。卓然本来还在默默纠结着,送她走的那一刻,自己是该只和她简简单单地握个手,说一句保重,还是能在这最后的最后,任性这么一次,什么也不说,只深深地拥抱她,再洒脱地放手,可他又害怕,自己碰触到她之后,就再也舍不得放开——现在看来纠结这些完全没必要了,老天连道别的机会都吝啬于给。
    艳阳炙烤着路面,卓然隔着车窗对刚坐进车里的许唯星说:“再见。”
    “再见。”
    出租车绝尘而去。许唯星看着后视镜里的他越来越小直至最后消失不见,终于可以放心地松开一直紧咬着的牙关。牙关一松,强忍多时的眼泪便夺眶而出。
    原来真的会有眼泪是这样源源不断,跟水龙头似的,吓得司机当即准备踩刹车。可后座的这位女乘客却泪眼朦胧而慌乱地阻止他:“别停,继续开。”
    出租车便只是短短地一刹之后便恢复了车速,沿着既定方向离开。从民政局出来的人不是结婚就是离婚,想来这位女士是后者吧,哭成这样、不舍成这样还离?有病么这是?司机一边开车一边腹诽。
    再没有人会知道,两天后,就是这对男女原定的婚礼日期。而这一天,注定再也不会来……
    一年后。
    最近一段时间里,凌亚和赫勒轮番抢占国内中端车市场,绝对是汽车行业内最轰动的新闻。
    “最近凌亚和赫勒抢市场抢得很凶啊!”
    “进口车品牌被个借壳的国产车给秒了,高层肯定气疯了吧。”
    “绝对的,我刚上网还看见新闻说,凌亚的市场总监和某某地方签了笔大合同,准备开设新厂了呢。”
    赫勒人事部的女厕所里,两名蓝卡员工正在洗手池前聊得热火朝天,忽听背后的马桶隔间里传来抽水声,这两名员工吓得连忙噤声,不一会儿就透过洗手池前的镜子,看见隔间的门被推开,张苒从里头冷着脸走出来。
    员工心有戚戚地唤了声:“张组长!”
    张苒站定在她们面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处在战火之外的公司讨论这些也就算了,我们都是赫勒的员工,也跟风讨论这些,像话么?高层被气疯了,我们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这两名蓝卡员工连忙点头如捣蒜,张苒大姐大似的冲她们摆摆手,她们才如获特赦一般连忙溜出女厕所。
    张苒瞄了眼门口确认她们真的走了,立马换了一副样子,火急火燎地从兜里摸出手机,很快拨通了许唯星的电话。
    电话虽然通了,但电话那头的许唯星语速很快:“长话短说,飞机快起飞了,我得关机。”
    张苒不由得啧啧叹:“盛峻一飞机师都没你飞得这么勤,大!忙!人!”
    “我真得关机了,赶紧说正事啊。”许唯星的语气十分火急火燎。
    其实张苒压根就没什么正事要说,刚才教训起晚辈来一套一套的,实际上自己本身也是八卦的要死,她如今只想问一句:“你现在是不是在长春啊?”
    “对啊,怎么了?”
    “……”张苒讳莫如深地顿了顿才继续道,“我们卓副总现在也在长春。”
    张苒身为赫勒人事部的中层,才能第一时间知道赫勒华北分公司的新老总准备这两天要就职,刚提副总没多久的卓然代表总公司前往长春出席对方的任职仪式。张苒还以为自己给出的这个消息会收到重磅效果,哪料到手机那头短暂的静默过后,许唯星只是淡淡地说:“我知道。”
    “……”张苒有点诧异于她的反应,“那你……”
    张苒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完,手机那头隐约传来一个男人略带宠溺的声音:“要起飞了,还打电话呢?”
    应该是坐在许唯星旁边的某位男士发出的提醒。
    果然下一秒张苒就听见许唯星说:“有什么事等我回北京再聊吧。我先挂了哈。”
    语毕就把通话给掐了。
    张苒听着盲音,回想一下刚才听筒里透来的那个略带宠溺的男声,八卦之心瞬间又被勾起。最近这段时间凌亚跟吃了火药似的火速领跑国内中端车市场,许唯星自然忙得脚不着地,她已经太久没和许唯星好好聊过了,但其中的一丝蛛丝马迹还是没能逃过张苒的法眼,比如——之前但凡许唯星要出差,一定会把项少龙暂时寄养在她这个好友家,可许唯星这次去长春出差,竟然没把项少龙放在她这儿……那么,究竟放谁家去了?
    莫非是……那个男人家?
    张苒无奈叹口气,她本来已经很久没在许唯星面前提起过卓然这个名字,这次实在没管住嘴,一是因为刚才听见那俩小丫头聊到许唯星恰好和卓然一样,如今都身在长春,二是因为——
    前段时间软件故障,她得亲自送份文件给诸位副总,来到卓然办公室门外时,透过虚掩的门缝看见卓然竟然在,她正要敲门,却被卓然那时的表情震慑住,不由得停下。
    当时的卓然垂着眸,落地窗外投来的阳光在墙上映出了一个属于卓然的、落寞的剪影,而之所以低头,是因为他正摩挲着一枚钻戒。
    张苒虽然因距离有点远而看不清那钻戒的样子,却很快认出了卓然手边的那个戒指盒——
    是去年筹备婚礼时,卓然买给许唯星的婚戒……
    只不过婚礼还没开始他们就已经以离婚收了场,钻戒自然也就退回到了他手里。
    张苒想想那枚钻戒,再想想刚才听到的那抹男声。如果她真猜对了,那么看来对于之前那段感情,许唯星已经放下,但显然,另一位当事人还没有……
    哎,真是让人倍感唏嘘。
    ☆、第67章
    周子廷和许唯星搭同一班飞机返回北京,原本还谈笑风生的她接了个电话后整个人神情都变得不对,周子廷不禁问:“怎么了?”
    许唯星这才回过神来似的,对周子廷笑笑:“没什么。对了,项少龙在你父母家还乖吧?”
    这点她倒真的无须担心,周子廷倒是挺佩服项少龙的:“项少龙虽然对我态度一直不怎么好,但它特别会讨老人家欢心,我爸妈都舍不得它走了,一直问我能不能让项少龙在他们那儿多寄养几天。”
    许唯星就笑笑,没再说话。一年,这个世界真的改变了很多,唯一没变的,或许就只剩下一直是这么欺软怕硬的项少龙了吧。
    时间走进十月,长春已经是寒意阵阵,北京却迎来了一年中最好的节气,天秋高气爽,高云白,许唯星从长春出完差回来正好是国庆假期,难得的假期,许唯星在家和项少龙为伍,偶尔去张苒那儿蹭顿饭,日子简单的跟白开水似的,孙乐妍直接拎包背上,投奔许唯星来了。
    孙乐妍刚上大三,按照这丫头之前的人生规划,许唯星还以为她现在已经在准备出国读研,许唯星前去接机,却见这丫头一本雅思书都没带,带的全是漂亮衣裳,不由得啧啧叹:“你哪像要准备出国留学的人?这么逍遥……”
    没想到孙乐妍随口就接话道:“是啊,我是不打算出国了。”
    许唯星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竟还说对了,一时哑然,孙乐妍却依旧一派轻松惬意地告诉了许唯星一个更重磅的消息:“我毕业以后想进凌亚。姐,你可得罩着我。”
    许唯星想了想:“求我没用,你真要进凌亚的话,求周子廷罩着你才对。”
    正好今天周子廷的母亲约了她去周家吃午饭,许唯星接完孙乐妍正好是11点多,再直接就驶去周家,到的时候便正好,周妈妈热情地招呼这两姐妹进门:“来来来,快进来,你们来得正好,等煲的汤好了就能开饭了。”
    周子廷也在家,简单利落的开衫配休闲裤,衬得整个人身正条直的。孙乐妍一向自来熟不拘谨,到哪儿都跟到自己家似的,看看此刻站在她们面前的周子廷,再看看挂在墙上的全家福——应该是很多年前拍的,照片中的周子廷还是个笑起来两颊的肉都快把眼睛挤没了的小胖墩——如此强烈的对比,令孙乐妍当即神秘兮兮地笑起来。
    全周子廷忙着给许唯星倒茶水,忙着把躲在房间里看《动物世界》的项少龙引出来抱给许唯星,忙着问许唯星:“你下周不是又要出差么?项少龙继续放我这儿吧。”……周子廷的世界从来围着一个女人转,自然没顾得上去观察这小丫头诡异的笑容,孙乐妍也早就习惯了,就只看了周子廷和许唯星一眼,便自顾自地坐在沙发一角捣鼓了半天手机,突然对着在座的许唯星和周子廷振臂一呼:“快快快,快给我点赞!”
    原来这丫偷拍了一张刚才周子廷和许唯星聊天时的侧颜,又拍了张全家福上的那个小胖墩,直接把对比照发上了微博,以响应微博上的“胖子都是潜力股”的热门话题,许唯星和周子廷应孙乐妍的要求给她的微博点赞时,这条微博已经有了几十条评论。
    孙乐妍洋洋自得:“周子廷,万一你因此而成为网络红人了,可别忘了感谢我啊。”
    周子廷任由这丫头耍贫嘴,只好脾气地挑眉反问:“哦?该怎么感谢?”
    孙乐妍的眼珠贼溜溜地一转,当即把自己打算留在国内报效祖国的伟大决定告诉周子廷:“真要感谢我的话,就在我去凌亚面试的时候,给我开开后门呗。”
    孙乐妍之前在他手底下实习过,周子廷对这丫头的能力还是很肯定的,以她的资质和学历,进凌亚是绝度没问题,可周子廷一看这丫头这副嘚瑟样,就忍不住故意叹气:“哎,看来我一辈子都摆脱不掉你这根小尾巴了。”
    孙乐妍的嘴可比周子廷毒多了,当即一句:“畜生才长尾巴呢,你又不是畜生,哪来的尾巴?”就呛得周子廷哭笑不得,败下阵来。
    许唯星默默地看着这一见面就斗嘴的俩人,无奈笑笑:“你俩继续掐吧,我去厨房帮忙。”
    说着便起身走了。
    孙乐妍见姐姐的身影消失在了厨房门口,立即飞身扑坐到了周子廷身旁,撞他肩膀:“喂喂喂,都一年了,我姐对你怎么还这么不温不火的?周大帅,你怎么这么逊啊?”
    周子廷闻言,笑容有片刻的板滞,末了却只是无奈地耸耸肩:“她心里有人。”
    孙乐妍一时口快,想也没想就反问:“谁啊?”
    “你说呢?”周子廷意味深长地看了孙乐妍一眼。
    在周子廷这般像是无奈、又像是无助的眼神下,孙乐妍顿时恍然大悟——看来她猜到了。
    周子廷便没再说话,直接起身也朝厨房走去。
    孙乐妍目送着他离去,心里有个声音渐渐地泛起涟漪:周子廷啊周子廷,你能轻易地看出我姐心里住着某个人,为什么就看不到我心里,也住着某个人呢?
    ☆、第68章
    这个国庆假期,卓然过得特别充实,终于说服ceo同意他的辞职申请,终于交代好了所有工作事宜,终于为母亲找到了她满意的疗养院,终于处置好了名下房产,终于收拾好了行李,只差向朋友辞行。
    可是说到底,摸爬滚打这么多年,能真的称得上是朋友的,又有几个?当晚,卓然就去了车行。
    厉家晨依旧是不辞辛苦看店到最后的最尽责老板,原本正钻在车底下修底盘,工具箱就放在车轮边,他摸瞎地伸手,在工具箱里摸索着扳手,还没等他摸到扳手,就有人先行一步把扳手递给了他——厉家晨这才纳闷地从车底下钻出个脑袋来,见竟是卓然蹲在车边,咧嘴一笑:“找我喝酒还是找我修车啊?”
    一年前,卓然忙着工作忙着跟女朋友过二人世界,厉家晨很久都不会和他见上一面,但最近的这一年来,卓然对什么都疲倦至极的样子,工作远没有之前那么拼了,像是再也找不到了努力的动力,于是什么都放慢了脚步。可即便这样,卓然还是习惯性地失眠,他一睡不着觉就会找厉家晨出去喝酒,这俨然已经成了他的习惯。而对于卓然此刻这般的突然造访,厉家晨也早已习惯了。但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厉家晨见他徒步进了店门,手上什么也没拿,连车钥匙都没带,仿佛特别随意地散步到这儿的,不由问:“怎么走路过来?你车呢?”
    卓然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虽然他是笑着的,但那笑容浅淡得几乎寻不到任何快乐的踪迹,“我这次来不是来修车,也不是来喝酒,主要是来跟你道个别。”
    这个世界人心险恶,关于朋友这个词,卓然一向分得很清楚,这几年结识的朋友,彼此看中的都是对方的社会地位,可以锦上添花但绝做不到雪中送炭,而他的朋友圈中真的说得上知心话的,从头到尾就只有少年时结识的厉家晨。以至于在下了这个决定后,卓然除了向家人报备,就只打算告诉厉家晨一人。
    家人……本来他还应该向自己的妻子报备的,可转念一想,他哪里还有妻子?卓然又不由得凄凄惨惨一笑。
    厉家晨既不能理解他嘴角的笑意,更也不能理解他的决定:“你好端端地跑去支什么教啊?”
    卓然笑笑,笑容寥落,什么也没答,只反问:“你觉得这一年我过得开心么?”
    何止不开心?简直快成行尸走肉了,想到这里,厉家晨就明白了:“好吧,去多久?”
    “不知道,半年?或许更久。”卓然也不能确定。
    他一心一意想要扎根在这个城市,是为了那个人;如今没了那个人,他对这个城市,又何必眷恋?
    早到了该说再见的时候了,不是么……
    两天后,卓然就踏入了这片全然陌生的土地。再坐一天一夜的汽车,才终于来到这闭塞的贫困县。
    他是卓然,只是普通的代课老师,学校里师资匮乏,他不仅兼任三个班的主课老师,还是其中两个班的班主任。
    众多学生中,周漾是里头最机灵董事的一个,也是卓然最喜欢的学生。
    这里几年前曾是灾区,救灾物品源源不断地从全国各地支援到此,周漾家因为人丁稀少,只有他和他奶奶相依为命,分到的物资相对就很少,其中一件被主人穿得已泛黄的耐克polo衫简直被小家伙当做了宝贝,一直从夏穿到秋,不舍得换,每次脏了都小心翼翼地洗干净,直到后来知道再漂亮的衣服也禁不住他这么成天成天地穿,便只有重要日子,他才会穿上它。
    今天周漾的这件polo衫重出江湖了,因为他今天代表他们这个贫困县去市里参加数学竞赛。
    卓然就是带队老师。周漾这孩子一向聪明,卓然在考场外等他,结束铃一响,就见他拎着放纸笔的塑料袋,特别意气风发地走出教室。
    卓然特别喜欢这个孩子,这孩子总能在不经意间让卓然看到当年的自己,比如当年他第一次去许家拜访时穿的那件t恤那条牛仔裤甚至那双帆布鞋,都是只有在重要场合他才会拿出来穿的;又比如此刻看着这孩子从考场里走出来,那也像极了那时候的自己,对什么都那么自卑,因为他渺小到什么都掌控不了,却唯独对学习那么在行、那么感兴趣,因为他知道那是改变他命运的唯一途径,他得抓紧它,否则这一辈子都走不出贫穷这个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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