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知道什么可别瞒着我们。”蓝筱比雷涛着急,“都能扯上翡翠屏风,万一真有关系呢?”
    “真拿你们没辙。”祁向君叹气。他双手撑在腿上,弓着腰,“这两件事不可能有关系。如果你们非要知道的话……”他沉默了一会儿,抬起头,“我叔叔当年是被我害了。”看着雷涛和蓝筱惊讶的表情,祁向君苦笑几声。他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支长条状翡翠牌放在茶几上。雷涛定睛观察,原来是一支龙钩。
    龙钩是古人常用的带扣的一种,因为大多雕刻成龙形而得名。不同的是,龙钩是一个整体,大多用螭龙头作钩首,整条小龙做钩身。带扣则是分离的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伸出的螭首钩,另一部分是突出的环扣;每部分又分上下两层,下层是底板,雕有穿带环,上层则做成形态逼真的螭龙,有钩和环扣。
    翡翠龙钩在清后期十分流行,常采用巧雕,比如白色底板配红翡或者绿翠螭龙,当然,最好的品相肯定是底板和蟠螭都是好绿,比如祁向君手中的这支通体满绿的龙钩。
    祁向君问蓝筱记不记得这件带钩。“我很早就问过你。”蓝筱接过龙钩看了看,递给雷涛,“师兄你告诉我是家传的。”
    “我骗你的。”祁向君脸上浮现出忧郁,“因为这件事的前因后果牵扯很多,我不想多说。”他从雷涛手中拿回龙钩,在指间摆弄,“事情得从九年前说起。当时我出师不久,借着老师和我叔叔的抬举有了点小名气。年轻嘛,自信满满,野心膨胀,一不小心差点栽个大跟头。”
    祁向君把龙钩放在手心,轻轻地掂着。“这个龙钩是一个叫杨德明的人送给我的。”他沉闷地说,“那时候我常去什刹海附近的一个茶馆,那里聚集了喜欢收藏的人,其中有不少热衷翡翠。我没事就到处显摆,帮这个鉴定,替那个估价。和杨德明相识,当时看来是机缘巧合。”
    祁向君抚摸着凉意习习的龙钩,回忆起多年前茶馆中的一幕。杨德明拿着一只翡翠鼻烟壶向众人展示,一口咬定是清末民初的物件。祁向君觉得那鼻烟壶的工艺很新,一定是仿品,两个人唇枪舌剑一番引来无数看客。最终在祁向君的渊博学识和强大攻势下,杨德明败走麦城。事后他主动示好,提出请祁向君吃饭,两个人在酒桌上聊得欢快,成了不打不相识的一段佳话。
    “在那之前我只是在茶馆中见过杨德明几次。”祁向君清楚地记得杨德明其人谈吐风趣,时常讲一些和政治有关的逸闻笑话给大家听。听旁人说他是干部子弟,靠了老子的关系在直属机关谋了个闲差。因为没正经事干,所以靠收藏和养鸟打发时间。祁向君从心眼儿里小瞧这类纨绔子弟,但是姓杨的出手大方,还常说介绍官场上的朋友给他认识。他觉得能攀上几个当官的有好处,所以经常主动和杨德明联系。
    “玩翡翠需要经济基础。”雷涛表示可以理解,“自古有钱不如有权,有权便能搭上钱。能结交几个大客户就不愁饭吃。”
    “我就是这么想的。”祁向君说,“认识不久,杨德明请我去他家坐坐。他开车带我去了机关大院,一路上和老街坊打招呼,给我一种他真的是在那里长大的感觉。到了他家,他拿出自己收藏的几套翡翠文房,几个龙钩、带扣,还有一个翎管和配套的扳指。”
    杨德明告诉祁向君自己得到小道消息,海南的房价不久会暴涨,所以打算囤积几套房子等着升值。他坦言自己手里还差几十万资金,所以打算卖掉一部分收藏变现,请祁向君帮自己估价,联系拍卖行,事成之后肯定会重谢。
    “他给我看的收藏大部分是清代和民国时期的,用料和刀工都不错,这支龙钩是其中之一。”祁向君放下手里的带钩,“其实我对玉器断代是半懂不懂,但是在朋友面前我得装个面子,所以假模假式地品评一番。为了以防万一,我提出带几件东西回去请我叔叔帮忙看看。杨德明很爽快地答应了。”
    祁雪明看过杨德明的收藏后,断言那套高绿的翎管和扳指就差不多能达成他买房的心愿。清代至民国时期,常见的翡翠饰品是朝珠、翎管、扳指、龙钩、别子、手镯、表杠、烟壶等。其中朝珠、龙钩、翎管和扳指都是身份的象征,传世不多,品相好的就更少见。扳指和翎管配成一套的称为一套“扳翎”,曾经是达官贵人之间最体面的礼物。
    接受了祁雪明的建议,祁向君联系了拍卖公司,帮杨德明卖掉了那套扳翎和一套文房。因为最终的成交价比预期高了很多,杨德明千恩万谢。祁向君执意不肯收他的中介费,于是杨德明便将龙钩相送,以表心意。
    “这里面没什么问题啊。”蓝筱忍不住说,“他得了钱,谢谢你是应该的。”
    “嗯,这一次是没问题。”祁向君点头,“时隔不久,我突然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问我是否认识杨德明。”
    祁向君的朋友姓龙,是个小房地产商,手里不缺钱所以喜欢各类收藏。龙先生不知何时和杨德明相识,打算从他手中买几件玉器,听说杨德明与祁向君很熟,便邀请祁向君去他家帮忙评估。
    “我去了龙先生的别墅,见到杨德明和他带去的一批藏品。其中龙先生最喜欢的是一对明代金丝镶嵌翡翠碗。”
    “师兄你等一等,”蓝筱打断他,“明朝时翡翠传入中国了吗?”
    “理论上是有的。”雷涛给她解释。据考证,早在十五世纪初的明永乐年间,明朝社会繁荣稳定,积极地向周边扩张,大力开发西南边疆,促进了翡翠从滇西传入中国。明代旅行家徐霞客曾经在他的游记中记载了十七世纪早期云南腾冲一带的翡翠加工及贸易。我国已知最早的翡翠制品是明定陵出土的翡翠如意。
    “老师给我讲过,翡翠制品大规模出现是在清乾隆年间。”蓝筱执拗地说。
    雷涛承认她说得对。明末清初,翡翠开采才成为专门的行业。缅甸国王从清康熙年间恢复向清廷进贡翡翠。到了清乾隆年间,社会上奢靡之风盛行,朝廷内外送礼、贿赂成风。价格高昂却体积小巧的翡翠是最能掩人耳目的礼品,于是翡翠开始大量流入京城。当时又赶上准噶尔叛乱,造成和田玉进京的通路拥塞,给了翡翠绝好的发展机会。现在市面上能见到的翡翠古董,绝大多数产于清代中晚期。
    “杨德明说他姥爷家祖上在腾冲做过小官。”祁向君说,“你们也知道,缅甸在历史上是历经战乱的落后地区,为求自保长期接受中国朝廷的管理,年年上贡。当时的翡翠开采和加工几乎都被云南人控制,而腾冲是一个重要的集散地。‘玉出腾冲’嘛。如果他家的祖辈曾在腾冲为官,手里有几件明代翡翠勉强说得过去。杨德明一再强调,明朝晚期的玉器常有镶嵌金丝、宝石的工艺。”
    “压丝嵌宝始于春秋,绝迹于民国。”雷涛说,“明代有金丝镶嵌的物件不奇怪。但至今发现的明代玉器几乎都是青玉或者白玉。”
    中国人有句古话,有钱难买金镶玉。金镶玉是“压丝嵌宝”的俗称。这种技艺在东汉时期称为“填丝”,乾隆年间称为“嵌丝”,是在玉器上雕刻出槽线,将金银丝用小锤敲入槽内形成图案,要求金银丝和玉器表面必须在一个平面,手摸上去光滑如镜,不能有起伏凹凸的感觉。
    “压丝嵌宝”对玉匠技艺的要求很高,槽线要上窄下宽,錾刻深浅、开口宽度必须保持一致。稍有差错便会出现玉料开裂或者金银线填埋不平的状况,整件作品便会废掉。因为“压丝嵌宝”的废品率相当高,价格昂贵自不用说。产量稀少早造就了“有钱难买”的局面,也使得这种工艺在清末民初时难以为继,几近失传,到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后才又逐渐发展起来。雷涛记得自己曾见过明代一些和田玉镶嵌金丝的古董,但从没见过同时期的翡翠,更别说“压丝嵌宝”的翡翠。
    “明代翡翠能传世的概率非常小。”祁向君说,“我也是这么对他们说的。而且那翡翠碗从器形上看并不符合明朝玉器胎体厚重、棱角分明的特点,更像清中期的雕工。龙先生认可我的判断。他喜欢那对玉碗,说什么也要买下来。但杨德明却坚称自己的玉碗是明代的。一时间我们争执不下。”
    “明代或者清代,并不影响藏品的价值。”蓝筱说,“清代是翡翠加工工艺的高峰,说不定更值钱。”
    “杨德明就是不服输。”祁向君说,“他提出请我叔叔帮忙做个鉴定,如果确实是清代,他请我和龙先生吃饭。我觉得他必输无疑,便带着他们去见我叔叔。叔叔看了翡翠碗,断言那是清嘉庆时期的制品。”
    请祁雪明估价后,龙先生以一百八十万元买下了翡翠碗和其他两件藏品。钱货两清,祁向君收下了杨德明拱手送上的中介费。杨德明愿赌服输,请他和龙先生去了一家排场很大的海鲜餐厅大吃一顿。那一天,是祁向君最后一次见到杨德明。
    几周之后,龙先生怒气冲冲杀上门找祁向君算账。原来他打算把从杨德明手中收来的一个玉壶拿去拍卖,拍卖行委托专家鉴定之后确定是现代工艺品,原料根本不是翡翠。龙先生大惊,赶紧把翡翠碗和另一件翡翠花插都拿去鉴定,发现都是赝品,总价不超过八万元。
    “我听到消息一时间不敢相信。”祁向君说,“于是拉着龙先生去找杨德明,这才知道机关家属院的房子是他租的。他的电话已经停机。没人知道他真名叫什么,人去了哪里。龙先生不认可我的说辞,因为他看见我拿了杨德明的钱,一口咬定我们是一伙的,威胁要报警抓我和我叔叔。”
    “这可奇怪了,”蓝筱惊讶,“你和祁老都是行家,绝对不可能把不是翡翠的东西认成古董。”
    “肯定是中途被杨德明调包了。”祁向君说。
    “问题出在赌局上。”雷涛揣测,“杨德明拿给你们看的肯定是清代玉器。他故意说成明代就是要激你打赌,然后以赌输为由带你们去餐厅。那是他选的餐厅,对吧?”祁向君点头称是。“他早就在餐厅安排了自己的人。吃饭的时候杨德明用聊天喝酒吸引你和龙先生的注意力。他的同伙化装成服务员,伺机用外观相同,里面装了赝品的箱子换了装古董的箱子。”他问祁向君当初是否报警。
    “报警没用。骗子早没影了。”祁向君觉得他多此一问,“当时我连死的心都有了。关键时刻,我叔叔出面担下了所有的事。他赔偿龙先生一笔钱,公开承认是他鉴定出错,我只是经手人。梅老师也出面替我说话,担保,这才救了我岌岌可危的前途。一时间舆论沸腾,为了避开是非叔叔借口养病和写书搬到郊区暂住,没想到出了大事。”
    “这里面竟然有这么多曲折。”蓝筱听得胆战心惊。
    “所以至今我随身带着这支龙钩,提醒自己不要重蹈覆辙。”祁向君说,“现在你们还认为我叔叔的事和老师被绑架有关吗?”
    “这么说来,确实看不出有什么关系。”雷涛问祁向君,在火灾发生前,祁雪明有没有什么异常。
    “警察当初也问过这个问题。”祁向君说,“我去看过叔叔几次,没发现什么不正常。我也说不清他那天为什么要把保姆支走。总之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再提起来没什么意义。”听到他口气坚决,雷涛和蓝筱对视无言。
    “现在救老师才是正事。”祁向君从背囊中拿出地图。“我来之前去了一趟莲池公园,耽误了时间。”他找了一支笔在地图上标出公园的几处出入口,“我找了五个小伙子,分别守住这三个门,只要有陌生人进入公园,他们就给我打电话。”
    “公园太大了。”蓝筱担心,“劫匪没说在哪里交易。不知道他是一个人还是有同伙。我们该怎么办?”她一边说,一边用征询意见的眼光看雷涛。
    “祁先生的想法不错。”雷涛给她打气,“守住几个门,摸清对方的情况,我们想办法随机应变。总之一个原则,不见到梅老师绝对不交出屏风。”
    “我们的人现在已经去公园了。”祁向君说,“不知道绑匪会不会派人盯着咱们。我一会儿先走,绕个圈子看看有没有人跟着,没事的话就去公园和他们会合。如果发现不对劲的地方,咱们再做打算。”他把车钥匙递给雷涛,“麻烦你了,雷先生,你会开车吧?”
    “交给我吧。”雷涛抬头看墙上的挂钟,时间已经是晚上十点二十分,按路程推算,他和蓝筱一个小时后出门就可以在午夜十二点前赶到莲池公园。
    “能不能把他抓住,交给警察?”蓝筱问。
    “万一劫匪狗急跳墙伤害老师就糟了。”祁向君反对,“咱们还是把老师接回来再报警。为了防止对方有埋伏或者动手抢东西,我带着人躲在暗处。你们两个小心行事。”把计划又事无巨细地重复一遍后,祁向君独自离开了四合院。
    天气不冷不热,银色的月光洒满干净的院落,和姑娘坐在窗边听着阵阵蝉鸣是愉快的经历,只是钟表的滴答声好像在不停唠叨着绑架、勒索、交换……让雷涛有一种度日如年的烦躁。他想讲个笑话,活跃一下气氛也安抚一下坐立不安的蓝筱,但搜肠刮肚半天觉得自己真是无聊透顶,没话找话还不如沉默是金。于是他选择了沉默,起身假装欣赏梅东元摆满仿品的珍宝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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