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桌子旁不时有衣着精致的女士经过,目光纷纷投落在他的身上。
    斯成丝毫不觉,他埋首专注地看文件,桌面上的电脑开着,桌子的另外一边,两个穿正装的白人男子在低声地和他说话。
    公司在北美临时调派给他工作助理,今天一早的飞机从纽约赶来。
    我走进去,斯成站起来,将我介绍给他的下属,我同他的两位助理特握手。
    他们处理完公事,我喝完了一杯咖啡,吃完了一个煎蛋三明治,我看了看表,早晨的十一点半。
    律师十二点如约到达,我们要同他详细的会谈,以处理带艾米回国的种种事宜。
    等到律师告辞,医院那边给他打来电话,斯成去医院。
    我需要回去带一会儿艾米,她姐姐已经重新出去工作。
    下午,保姆打电话过来应征,斯成的助理效率高速,找到可靠的中介机构,开出时薪的价格不菲,一切都很顺利,艾米被她照顾得很妥当。
    我终于有空,过去医院。
    我搭乘电梯到更高的楼层,看到明亮整洁的病房内,麦琦坐在沙发上,她在打第二次化疗的药物,反应很大,大眼睛深深地陷下去,斯成握住她的手,两个人并肩正在说话。
    我敲了敲门,才走了进去。
    麦琦见到我进来,放开了斯成的手。
    斯成的表情,一点也没有变化,问我说:“保姆怎么样?”
    我笑笑说:“找到了。”
    我走过去亲了亲麦琦的脸颊,环视四周,麦琦转到了更好的病房,换了更专业的医生,里间的病床的床头柜子上,花瓶里插着一大束鲜艳的玫瑰花。
    我果然不能做什么。
    斯成来了,将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
    一会儿护士打电话过来,斯成今日下午要约见她的主治医生。
    我走出去时候,看到斯成已经摘了口罩,坐在外面的椅子上,神色复杂难明:“她的医生建议停止这次化疗,改做保守治疗。”
    我明白这意味着什么,我轻声温柔地说:“别太伤心了,只要还有希望,为了宝宝,她也不会放弃。”
    我的安慰无济于事,因为他根本没看我,斯成目光虚空地望着一片雪白的墙壁:“你回去陪陪她吧,我出去吸支烟。”
    晚上我在酒店吃晚餐,斯成留在医院陪麦琦。
    麦琦的姐姐下班后经过我的酒店,将一本古兰经书拿给我:“她一直想要找这本书,这是我祖母过世时留下的,昨天在阁楼的一个旧箱子里找到了。”
    我在奥罗拉的这几天,都习惯晚上过去看看麦琦,看看时间,我可以把书送过去。
    我进入医院病房区,搭乘电梯经过熟悉的路线,经过晚上柔和灯光的走廊。
    我轻轻地推开门,看到麦琦戴着一顶毛线帽子,脸颊有淡淡的红晕,她闭着眼躺在床上,斯成坐在她的身边,静静地望着她。
    我站在门口,正要出声唤他,下一刻,却忽然静止了声音。
    房间里的斯成握住她的手,缓缓地靠了过去,在她轮廓依然美丽的脸庞上,印下了一个深情的吻。
    病房里静谧而安详,麦琦安睡的脸上有微微的笑意,我只是不恰当地撞见了亲密而温馨的一幅画面。
    我将那本经书放在了外面会客室的桌面上,然后退了几步,静悄悄地走了出去。
    我假期已经结束了,接下来的工作早已经安排好,方律师要调我回律所,他手上有个大客户在做一个复杂的兼并项目,他的秘书早两天已经催促我归队。
    只是因为麦琦这边走不开,我还拖延着请了两天的假。
    我在酒店的房间里收拾衣物。
    第二天早上我给斯成打了个电话:“我得回去工作了,已经多请了几天的假。”
    斯成也没有异议:“好的,那你先回去,我让司机过去送你?”
    我淡淡地说:“不用了,我打个车去好了。”
    也许是时差混乱和太累,我在回程的飞机上发烧。
    在狭窄的洗手间吐了两次,空乘人员给我多拿了一张毯子,我蜷缩在座椅中昏昏沉沉地睡觉。
    走出机场时候,觉得头重脚轻,飘飘的。
    回去灌了一大杯凉开水,躺在家里的床上,人事不省地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我顶着黑眼圈去律所上班。
    孟宏辉在电梯遇到我,他惊讶地问:“怎么回事,憔悴成这样?”
    我冲他笑笑:“阿姐好吗?”
    孟宏辉说:“好。”
    孟宏辉皱着眉头看我:“斯成没骂你吧?”
    我温和地答:“没有。”
    他说:“要不要再请一天假?”
    我摇摇头:“不用了。”
    下午被蔡律师叫去银山中心,上一个项目的文件还有几个签字需要我补上,我于是又重新踏进那幢奢华森严的办公大楼,下午三点的银山中心,电梯反射出淡淡的金属光泽,正是忙碌的办公时间,穿正装的职员在走廊低声的走动,半开的办公室门里有英文的交谈声传出来。
    我办完事情离开时,经过走廊的时候看到了吴俊夫和钟楚益,两个人行色匆匆地从上面走下来,身后跟着几个管理层模样的西装男人。
    钟楚益见到我,却停住了脚步走了过来:“小豫儿。”
    我只好礼貌地跟他打招呼:“师兄。”
    钟楚益本来笑嘻嘻的,看了我一眼,有点关心地问道:“脸色难看,你生病了?”
    我摇摇头。
    他说:“老板什么时候回来?”
    我无力招架:“我不知道。”
    钟楚益这个没眼见居然还继续问:“他没给你电话?”
    吴俊夫忽然在他身后,忽然开腔说:“我们一会有个会议,总裁行政助理室二十四小时都跟他视讯联络,你要不要上去?”
    我想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不妨碍你们做事。”
    我走了。
    夜里回到家。
    洗了澡握住手机,依然没有任何消息。
    我挣扎着睡下去,模模糊糊,一直不安稳。
    早上闹钟准时响起,我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先看手机,屏幕上依然是寂静的。
    我终于明白什么叫度日如年。
    不能给自己时间胡思乱想,我起床收拾自己出门上班。
    早上在律所,我进去雷主任办公室送文件。
    敲门,他应了一声,我进去,看到他在打电话。
    “女律师,我们所里就三个女律师,一个在休产假,一个还在考执照,一个做非诉讼都忙不过来,哪里有人有空?”
    “故意杀人罪事实认证清楚,一屋子的人证,当事人已经认罪,且没有辩护意愿,嫌疑人连个家属都没有,这种法律援助的案件,转到我们所也益处不大,嫌疑人不是大学生么,让学校管管,在合作的大学法律中心看看,有没有合适的一个法律工作者,尽早接手吧?”
    “行行,我给你联络联络。”
    我将文件放到了桌面,雷律师对我点点头,我走了出去,他又开始打电话。
    “喂,老费,邱小语那个案子,你帮联络一下他们学校法律系的老师……”
    在关门的最后一刻。
    我忽然瞪大眼睛,推开了门,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雷主任的大班桌前,压低声音急切地说:“等一等。”
    我压低声音说:“当事人是谁?”
    雷主任敲敲桌面的文件,我低下头,看到市检察院的起诉书里,赫然醒目的三个字:邱小语。
    我记忆力一向非常非常的好,匆匆扫一眼案情经过和认定事实证据,看到了被害人的姓氏。
    很多年前,那个可怜的家庭在我的记忆依然犹新,我记得那个女孩子从学校回家来,站在方敏华的面前哭着不肯拿钱,黑色直头发,有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
    我目光急切地望着他。
    雷主任对电话那头说:“对不起,我五分钟后再给你打。”
    我心砰砰地乱跳,头脑里的血有点发热,我压低声音镇定地说:“主任,不忙转出去,给我看一下,我想接这个案子。”
    雷主任说:“你不是做非诉讼业务的吗?”
    我说:“方律师说让我多锻炼,做全面一点。”
    雷主任说:“妇女援助中心说是要女性律师没错,但这受害者家来头不小,在公诉方的关系强硬,葭豫,别被同情心冲昏头。”
    我沉着大胆地说:“既然事实都如此了,谁辩护都一样,为什么不给我试一试,难道我还比不上大学法律室里的法务工作者?”
    雷主任将桌面的案卷一合而上,直接递给了我,带着一种看过来人的包容,他看不出可否地笑笑:“年轻人,有干劲,但当心一点,注意保护自己。”
    这个案子转过我们所来时已经有点迟了,刑事案件的侦查已经结束,转入了公检起诉阶段,我花了一个早上,查阅复制了全部起诉文书,技术鉴定资料,和所有的涉案证据已经涉案证人的证词,将整个案件的全部宗卷材料通读和分析过之后,我带着一名法律助理,持起诉书在看守所办理登记手续。
    在登记证件的时候,看守所的同志将登记簿直接递给了我身边的助理:“代理律师请在这签字。”
    我们律所的助理小周给我递笔:“警察同志,这位才是我们所的律师。”
    那位办公的狱警抬头望了我一眼,脸庞很年轻,神色有点讶异,然后又抬头,再望了一眼。
    旁边一个制服大叔端着一个茶杯,笑呵呵地说:“这么年轻标致的女孩子做律师?哎呀,真是不多见。”
    下午三点,在市第一看守所,我看到了被关押在此地的邱小语。
    我坐在监狱的会见接待里,狱警将她带了出来,她穿囚服,伶仃的身形,她跟我记忆中几乎没变,身量拔高了一点,还是一个稚气未脱的女孩子,她今年不过大三,是师范大专的女学生。
    我将律师证给她看:“我是宏辉律师事务所的李葭豫律师,你没有亲属委托,是妇女权益援助中心和你的学校负责委托,我来负责代理诉讼你的案子。”
    她抬头望了我一眼,神色有点茫然。
    邱小语第一句话,竟然问我:“他怎么样了?”
    我还稍微愣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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