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海燕点点头,往马路对面公交站牌走。
    “等一下。”
    涂海燕回过头去,罗成他哥走了过来,高大的男人见到她的时候,脸上难掩尴尬和疲倦。
    “我妈她最近有点老病复发,她说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
    涂海燕表情了然,点点头。
    猴子不明所以,问:“阿姨生什么病?”
    “抑郁症。”涂海燕回答说。
    罗成他哥看了涂海燕一眼,补充:“是更年期抑郁症,我们山里人也不太懂这个,只知道那时候她脾气变得很坏,成天疑神疑鬼,一会儿说谁要害咱家,一会儿又说谁命不好,总之神经兮兮的。后来阿成说她这是病,才找医生给她看了,调理了一阵,之后就好了,可自从知道你和阿成在一起后,她又有点不对劲,早上接到电话听说阿成出了事,她就……就成现在这样了。”
    “那咋办?”猴子问道。
    “顺着她,别让她动怒,别刺激她就好。”涂海燕回答说,“不过,你们还是尽快找医生给她看看,拖久了不太好。”
    罗成他哥听到这话,深深地看了涂海燕一眼,“谢谢你能理解,我们会尽快劝她回去的,到时候你就能来看阿成了。”
    涂海燕弯弯嘴角。
    他又说:“其实我们都知道,只有你在,阿成才能尽快醒,只是我妈……”他说着停了停,“实在不行我们给她送到三院去。”
    “三院?”猴子道,“那不是疯……”
    “不行。”涂海燕说,“不能那么对她。”
    “可是阿成,我怕他……”
    “会有办法的。”涂海燕最后说。
    市里到y城的班车二十分钟一趟,一个多小时后,车子到了县城,涂海燕在医院门口下了车,那天走得急,电动车还扔在医院车棚里,也不知有没有给人顺走。
    医院这地方人多手杂,很多以前她就丢过一辆新自行车,当时不过是来看望一个同学,坐了半个小时而已,出来车子就没有了。
    到了车棚,一眼瞧见自己那车还在,忽然就感恩戴德起来,老天对她尚且留着余地。
    涂海燕先回到吴云慧那里,收了自己的东西,然后回到大院这边。
    远远看到大门口停着两辆车,涂海燕不免心跳加快,加快速度拐进门,果然看到双方对峙的人马。
    明显的,院子里人多,占上风。
    “涂老师。”有人瞧见了她,刚喊了一声,人群开始往她这里集结。
    “涂老师,你回来了,成哥还好吧?”
    “听说手术很成功,那就好啊。”
    七嘴八舌的,涂海燕也不知该回答谁,眼睛却看着其中一人,那人也是高大俊雅,和这周围的环境明显不协调。
    涂海燕承受的委屈和悲伤好像一下子找到一个突破口,她对那人说:“你来干什么?他如今躺在医院里生死未卜,你还是不肯放过他吗?”
    对方看着她,不说话。
    倒是旁边围观的人解释说:“涂老师你误会了,余总是来告诉我们好消息的,他已经找到其他地方盖酒店了,我们的厂子不拆了。”
    “县里还说,要扶持我们厂呢,今年秋季的旅游产品展销会,谢师傅已经收到请帖了。
    涂海燕一点也高兴不起来,这些改变,这些待遇,是她的男人用自己换来的,没有什么东西能贵过人的命。
    她不置一词,拿着自己东西往里面走,到了自己住的那间,拿出钥匙开了门。
    有人跟在后面踱步进来。
    涂海燕把包往沙发上一扔,转过头质问:“你有完没完?”
    余敏辉无辜苦笑,“我可什么也没说。”
    涂海燕被他噎住,不说话,也不看人,呼哧呼哧喘着气,仿佛气到极致。
    余敏辉未敢多走一步,到了今天,他只好也只能与她保持距离。
    她恨他,恨到骨子里,哪怕他拿出十足的诚意,她也不会感恩。
    两个人僵持一样站着,最后余敏辉叹了口气,说:“其实我是来跟你辞行的,我订了后天的机票,去美国,这边的事情稍后会有人来接手。”瞅了她一眼,见她表情不变,继续,“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好像是回来错了,我一心想要对她好的人,她让我尝到了失败的滋味,我从没有这般失意过,即使是和自己不爱的人结婚,都没有像现在这么失意。涂海燕,我败给你了。”
    涂海燕心里一动,忽然记起这话耳熟,曾经也有人对她讲过差不多的话。
    他说:我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
    他还说:我特别……特别不想让你看到这样的我……
    那时候,他身强力壮,活灵活现。
    涂海燕的眼泪毫无征兆地掉下来,没有擦掉,隔着模糊的视线对余敏辉说:“我也很后悔,我后悔认识你,也后悔认识他,如果他不是认识了认识你的我,他也到不了这步田地。”
    涂海燕说完这句话再也没出声,默默把自己的行李拎进房间,待她整理好出来时,门口已经没有人了。
    涂海燕把皮包里的手机拿出来充电,找充电器的时候,触摸到一个圆不溜丢的东西,摸出来一看,有些怔愣。
    有些回忆潮水一样涌上来,一点一滴浸润到心里,让人几乎是迫不及待打开那段小竹节,抽出里面的纸条展开看。
    看完后,心里有些茫然,拿着充电的手机拨打电话:“慧慧,你能开车来一下吗?”
    吴云慧那头好像有事,隔了会儿似乎走到一个没人的地方,这才大声问:“你这一天一夜上哪儿了啊?手机也打不通,我都快急死了。”
    涂海燕毕竟心虚,说:“我还能上哪儿?”
    吴云慧没多说,试探着问:“听说手术挺成功,人没事吧?”
    “现在还不知道。”涂海燕心里有别的事,随便回了句又说,“你有空吗?我想去个地方,你陪我好吗?”
    吴云慧现在就是有天大的事也不能拒绝她啊。
    金秋十月,丹桂飘香。
    吴云慧一路开过去,空气里都是浓郁的桂花香,山里的气候和外面相比是另一个世界。
    四点多种到达,太阳已经在西山头了。
    吴云慧把车子停在路边,随着涂海燕往一条岔路口走,两旁树木林立,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已经能感觉到些许凉意。
    走了一会儿,终于看到一处平房,外面用竹子圈了一个大院子,一扇竹门开着,迎接八方来客。
    院子里没人,屋子里这时候出来一个女人,农妇打扮,手里拿着一把笤帚。
    那农妇好像很吃惊,瞧着她们俩也没说话。
    涂海燕上前几步,说明来意:“我是三房老罗家的亲戚,过来看看三叔公,请问他在吗?”
    那女人听到这话,神情里的狐疑更重了,“你是他家什么亲戚?”
    “我是罗成家的,上次他带我来看过三叔公。”
    那女人一听这话,有点信了,叹了口气说:“你来迟了,他三叔公一个星期前已经驾鹤西去了,我是他本家媳妇,过来给他这儿打扫打扫,老人家生前名望大,这几天陆陆续续有人来奔丧,还有像你这样不知情的大老远找过来找他算命的,哎,真是世事无常啊。”
    太阳彻底落下去了,整个天空晦暗了下来,青灰色的天渐渐变得混沌。
    “海燕,你说句话吧。”站在院子那棵枫杨树下半个小时后,吴云慧忍不住开口。这一路上她都好奇万分,原本以为涂海燕是要来罗成家里,结果却不是。
    “说什么?”
    “随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就是别这么沉默。
    涂海燕在暗淡的视线里抬起头,“你信命吗?”
    又在吴云慧茫然的视线里移开眼,自言自语一样:“一个月前我开始信,然而现在,我又不信了。”
    吴云慧有点被绕晕,“海燕,你没事吧?”
    涂海燕摇摇头,说:“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以前有个男孩子,调皮捣蛋让父母头疼,父母把他领到德高望重的三叔公面前,问这孩子以后是不是有出息之人,老先生精通命理,说的话大都十拿九稳,当时就给他算了算,说,这孩子是人中龙凤,日后必有出息,只可惜命太硬,误人伤己。孩子的父母急了,就问破解之法,老先生说,梅开二度,只要避开就好。”
    “后来呢?”
    “后来啊,他果然遇上一个女人,那女人离过婚。”
    吴云慧默默吃惊。
    涂海燕继续说:“他妈不赞成我们在一起,说我会害了她儿子,我只好跟她保证,真到了那一刻,我愿意离开,所以一个月前我才会去你那儿。”
    吴云慧想了想,说:“可是,他还是……”
    涂海燕笑了笑,“两个月前老先生还对我说,我会来找他的,结果他自己倒先没了。”
    吴云慧沉默半天,说:“所以这个事还是不要一味相信吧。”
    涂海燕嗯了一声,“人生起起伏伏,谁又能真正看透,不过他有一句话说对了,人最难控制的不是不可预见的命运,而是自己的心念。”
    而我的心念从来就没变过。
    大院的屋子里,涂海燕养的那只猫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钻进来,在房门口的门框上挠了几爪子,又看到脚下落着一张字条,垂下一只前爪拨了几下,字条上一行字遮遮掩掩露了出来:种善因得善果。
    但此刻,它的存在显得有点多余。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5 章
    晚上七点,车子经过一个半小时的龟速爬行,终于驶上了城区的路面。
    吴云慧吁了口气,夜间的山路开得她后背冒汗,这会儿终于可以松口气了,转头看了涂海燕一眼,问:“找个地方吃饭吧。”
    涂海燕说:“好。”
    吴云慧:“想吃什么?”
    涂海燕想了想,忽然说:“白粥。”
    “嗯?吃什么?”
    “白粥。”涂海燕重复了一遍,又转过头解释说,“我中午没吃饭。”
    “那你还吃粥,省吃俭用不是这么省的。”
    “不是。”涂海燕回过头去看前面,“我就是想吃。”
    吴云慧被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话搞得投降了,“好吧,白粥就白粥,我现在打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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