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秒,她走了过去。
    他顺势抱住她,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身上的冷凝似乎淡了些。
    “你说,我该怎么办?”
    好半晌,他埋在她脖间低低的说,嗓音浑厚,不轻不重的在她耳边轻拂。
    明雅没说话,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肩上、发上,然后移开视线,继续保持沉默。
    他何必问她?卓丽清是他的亲妹妹,难道他还会在乎那一两条人命?
    屋内的氛围似乎有一瞬间的凝固,他低头用力的嗅了一口,不知过去多久,缓缓开口。
    “丽清会变成这样,我负有一定的责任。”四目相对,他继续道,“爸妈出事那年她还小,加上我没什么时间照顾她,后来一味的用物质弥补,把她养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明雅安静的让他抱着,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也许没人能比她更理解卓丽清,就像当年她也有一个像卓然一样的保护罩,事事让着她,不管闯了多大的祸,那个像小山一样的人也能替她补上,在物质上他从不亏待她,无论她多么的任性,多么无法无天,他总会站在她身后,是她最坚实的保护盾……
    可当有一天,当那个人消失了,她才猛然发现,他给了她所有,却唯独没有教过她,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她能做,什么不能做……
    再然后的然后,她又发现,这些东西,旁人根本教不了,她需要自己去跌倒,摸索,可就是那个人提早替她斩断荆棘,朴好了路,让她走得平坦,没吃过苦,没受过累的后果就是当她第一次跌倒的时候,跌得真狠,狠得她险些爬不起来……
    现在卓丽清也一样,可她这次跌狠了,出人命了,不过她比她幸运,至少她的保护罩还在。
    一室寂静,明雅没有要发表意见的意思,她从不认为自己的话能左右他,不,应该说没有任何事能左右他的想法……
    她想起身,他却习惯性的抱紧她。
    “陪我待一会儿吧。”他目光略深,顿了下像是怕她不答应,又说,“就一会儿。”
    隔着玻璃,月光柔柔的撒了进来,投入屋内将两人相拥的影子拉长。
    明雅不动声色的抬眸,只能看到他一头浓密的黑发,他将脸埋在她脖颈间,没有动,可锢在她腰上的手却让她发疼。
    明雅眉头一皱,并未挣动,只是情绪一时间有点复杂。
    亲情与道德,确实是一个两难。
    隔天,她与卓然一起去了看守所。
    天气寒冷,明雅从车上下来,抬头看了眼顶上的天空,心里滋味难辨。
    看守所内光线不是很好,暗蒙蒙的,隔着一块玻璃,明雅终于见到了卓丽清。
    她一头短发,眼眶通红的被人带出来,一见着卓然,那眼泪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断的往下掉。
    卓然脸色不太好,身后跟着律师,背着光的身影显得有些无情。
    卓丽清心里一惊,她也知道自己这次犯了事,而长那么大她什么时候遇到过这种场面,当下心里也慌,怕坐牢,更怕哥哥不管她。
    “哥,哥!”她焦急的喊,“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我不要坐牢,你一定要救我。”
    卓然皱紧眉,深吸一口气说:“这位是程律师,他会帮你。”
    卓丽清眼底浮出少许期冀,连忙点头如蒜的答应。
    可当下一秒,当卓然说出家属不愿意和解,让她做好心里准备的时候,卓丽清听到自己紧绷了好几天的神经突然断开的声音。
    “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好心理准备”?她不要坐牢,光是这几天在看守所里的日子已经快把她逼疯了,她无法想象在监狱里待几年,再出来她会变成什么样子。
    “丽清,你已经独立,我能帮你一时,但是帮不了你一辈子。”默默瞥她一眼,卓然诚信道,“原本我想,我只有你一个妹妹,以我的能力,照顾你不是什么难事,但是现在看来,我当初的想法也许是错误的,你会变成现在这样我需要负上大部分的责任。”
    卓丽清惊愕的看着他,说不出话。
    卓然抿着唇:“人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更何况牵涉的是一条人命,不过你放心,我会尽我所能的将你的刑期减到最低。”
    卓丽清闻言,一下就急了。
    说到底她都要坐牢,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我不,哥,我求求你,我不想坐牢,一天都不想,你想想爸妈,如果他们还在,妈妈一定不会舍得我坐牢,哥!我知道你有办法的,你要帮帮我,你不帮我,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卓丽清哭得凄惨,可眼瞅着卓然没有反应,她心中徒的一慌,本以为只要有哥哥在,她绝对不会坐牢,却没想到他会翻脸不认人。
    目光落在一旁的明雅身上,卓丽清神色一冷,心头的火气一下子往上涌。
    “方明雅,是你对不对?一定是你跟我哥说了什么,他才会这么做,你这个害人精,我到底怎么你了,你为什么要冤魂不散的缠着我们!”
    明雅拧起眉,一动不动,反倒是一旁的卓然,瞬间沉下了脸色。
    卓丽清依旧不知死活的嚷嚷:
    “哥,你不要相信这个女人,她诚心的,她就是见不得我好,她自己坐牢就算了,非得把我也拖下水,哥,你冷静一点,不要着了她的道,她从一开始就没安好心。”
    “够了。”隔着玻璃,卓然忍着恨铁不成钢的情绪,“明雅是你的嫂子,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哥哥,就给我闭嘴。”
    卓丽清从未见过卓然发那么大的火,整个人也被震了下,可眼瞅着事情再无转机,当下绝望的大哭起来。
    “我是你唯一的妹妹啊,你居然为了这么一个女人不管我,你被鬼迷了心窍,你一定会后悔的!”
    离开看守所以后,两人一路无言。
    明雅跟在他身后上车,车门一关,对方却并没有马上发动车子,而是握着方向盘,目光微沉。
    低气压在在狭窄的车厢内环绕。
    明雅想了想,最终没忍住,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明明以他的能力,别说一条人命,就是卓丽清犯了天大的事,他也能摆平。
    他不语,侧过脸看她,沉吟片刻不答反问:
    “明雅,你还怪我吗?”
    明雅愣了好半晌才明白过来,她低头思忖良久,摇头:
    “当年是我自己的问题,跟你没关系。”
    她停了一会儿,言语低沉了些:
    “不管沈从榕摔下楼的原因是什么,确实是我先动的手,哪怕起因是因为她撩拨,可当时我心性不成熟,容易受人激怒……也需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话落,她回眸问他:“你呢?你到现在还相信是因为我,她才会摔下楼,流掉了孩子?”
    卓然握着方向盘,摇头:“不,但是我想听你亲口说。”
    明雅沉默良久,轻声道:“是我先动的手,可我能肯定力道很轻,不至于把她推下楼,但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时都被监控器记录了下来,是我一时冲动才会造成那样的后果,你只不过是比起我,更相信肉眼所见的证据罢了,所以我从来没怪过你。”
    心头像是被人揪了一下,他用力的抿了抿唇:
    “你不怪我,可在心里已经打算好,不会再回头了对吗?”
    因为一次过错,他把她推开,让她成熟,也让她离他越来越远。
    明雅呼吸一滞,侧开脸,避重就轻的说:
    “我问你卓丽清的事,你没事扯我身上做什么?好几年前的事了,你翻什么旧账。”
    卓然深吸一口气,知道她不愿意回应,倒也不逼她:
    “丽清的情况跟你不同,不管她往后认不认我这个哥哥,我也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害了她。”
    他了解她的所有,包括最隐秘的一切,这个女人不要承诺,更不要他对她负责的原因,全因她心底对他的不信任,她现在有点认命的心理,可又打着随时抽身的主意……
    卓然发动车子,眸色平静,一度令人看不出情绪。
    “明雅,你不回头没关系,我会一直在身后守着你。”
    明雅僵了下,扭过头静静的对着窗外的风景。
    ——
    不久后,卓丽清因涉嫌故意杀人罪被检方提起公诉,经法院审理,被判处有期徒刑5年。
    而沈宛心同样没落着什么好下场,挪用公款证据确凿,再加上之前几起买凶杀人案,经审理,判处有期徒刑十四年。
    之后她找律师上诉,被法院驳回,一切维持原判。
    ——
    过完年以后,明雅照常上班,她开着自己那辆保时捷在公路上行驶。
    雪扑簌簌的还在下,整个城市空旷得仿佛寂静无声。
    她有些心不在焉,回到公司,在路过沈渊的办公室时,明雅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好像自从沈宛心出事以后,他就再没来过公司。
    明雅在他门口站了好半晌,默默的转身离开。
    而当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沈渊再出现,已经是三个月后。
    两人平静的在楼道里碰面,平静的打了招呼,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就仿佛是两个陌生的同事……
    开完会,明雅默默地回到办公室,心想这样也好,生活总归是要恢复平淡的,不管两人曾经有多少过节,再见面,能够心无芥蒂的颔首,已经足以。
    至于她与卓然。
    她觉得现在挺好的,虽然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但是她不想结婚,而正好她不排斥他这个人,就这么处着也不错,两人都不需要向对方负责,晚上还有个人给她暖被窝,多好……
    明雅心安理得的想着,晚上哄好了女儿后一溜烟钻进温暖的被窝。
    柔软舒适的被子里一早有人给她暖好了床,而此时那人正坐在床边,手指轻快的敲击键盘。
    明雅往热源那靠了靠,伸长了胳膊把自己那头的床头灯关上,可这会儿,身后那恼人的键盘声却没有停止。
    她拉起棉被把脑袋瓜子盖上,忍了良久,最终没忍住,坐起身说:“我要睡了。”
    卓然动作停了数秒,又快速的动了起来:“睡吧。”
    明雅坐着不动,看了他一眼不说话。
    卓然抬眸,瞅着她那双骨碌碌的大眼,笑了,把电脑扔到一旁,抱着她亲了亲:
    “吵到你了?”
    他松开手,又揉了揉她的头发:
    “我去书房,你睡吧。”
    她点头,眼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安理得的背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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