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三郎见碧霞奴说的话句句在理,又都和着自己的心事,喜得搂着她在怀里笑道:“这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原先瞧着姐姐就觉得心里爱,如今做了几年夫妻,倒真是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呢。”
    夫妻俩久别重逢,自有一番温存不必细表。
    过了几日,帮衬着花逢春和那红衣女子成了婚小,夫妻两个依旧住在三郎的买卖场院里,张三郎瞅个空子,就对花逢春说起这事来。那花二哥原是很讲江湖道义的,听见这话赶忙摆手,头摇得拨浪鼓一般道:“兄弟这是说甚话,不是叫我做那不讲江湖道义的豺狼虎豹之辈吗?这买卖的是我助兄弟做起来的,如今自个儿却夺了去,叫我以后如何在江湖上立起名头?”
    张三郎听了这话笑道:“哥哥说话恁的见外,哥哥是谁,我们是谁?虽说是两姓旁人,却当是至亲骨肉一般,再说这买卖的本钱又是借着花二哥的名头做起来的,,原本我不过白出个力算算账罢了,如今哥哥嫂子已经成婚,正是成家之后要立业的时候。
    你又发下重誓,不在路林道上行走,不做那败家破业的勾当,若是一切从头再来,嫂子又原是大户人家的闺女出身,叫她跟着你东奔西跑风吹日晒的,岂不是辜负了人家女孩托付终身的心思吗?再说我家道原本不难,再多赚了银子也没有甚用处,我心里还是想过些晴耕雨读的日子,这买卖说来说去都是哥哥嫂子拿在手里最妥当。”
    那花逢春原是个直性的汉子,肚子里没有那些个弯弯绕,听见张三郎这般说,又心疼浑家为他耽搁半生,如今两个若是想要这样在市井当中落脚,不去江湖上做那打打杀杀的勾当,这一笔挑费倒还真没处抓挠去。
    如今三郎既然说了这话,又素日里知道他这兄弟从来是明人不说暗话的,何不就接了他这买卖,还是从头做起,原先他赚来的银子叫他带走就是了,就当自个儿两口子给他做个掌柜的,日后东山再起之时,每年也学田里交些租子就是了。
    当下拍了板儿道:“这买卖我接了你的不难,只是原先那些利钱银子我是一概不要的,若是你们当做打发要饭的给了我们夫妻两口子,我们就宁可跺脚一走,海走天涯,叫你们永远也寻不着。”
    张三郎素知他们两口子都是横跳江河竖跳海,万丈高楼任脚踩的主儿,心里明白这话不假,连忙点头笑道:“哥哥这话我不敢不遵,如今账面儿上的银子也不多,我在留下一个季度的挑费,好教哥哥维持运作,旁的满破也够我们一家子的吃穿用度了,左右我们通家之好,家里若是嚼裹儿不够时,再来拿也是一样的。
    弟兄两个把这事定了,就叫前头柜上侯儿掌柜的算了账,留下运营的本钱,剩下来的一股脑儿都叫花逢春硬逼着侯儿去换了整齐银票来塞在三郎手里。因说自己在江湖上有这样的名头,保镖的自然还会来,也不过一两月,就能把本钱赚回来,买买立得起来了。张三郎素知自己这个结义兄弟最是弄性使气的,银子来的容易,也不与他客气,便拿了柜上的浮钱儿,交割已毕。
    回得房来对碧霞奴说了,碧霞奴因劝他道:“如今既然人家两口子成亲,这前头一进的院子又是他们家的买卖了,要我说咱不如往别处去住,彼此也都方便些,来日那红衣妹子若是诞育几个孩儿,这房子可就挤得不像话了,又不是至亲的骨肉白住在一处,无冬立夏的彼此相见倒不甚方便呢。”
    张三郎笑道:“你倒是与我想到一处去了,我听花二哥说了,日后这买卖赚了银子还要让与你我,我倒宁可在银钱上头莫要与人瓜葛,虽然他夫妻两口子不说,绿林道的钱也不过是井里打水江边倒,来得容易取得麻利,又何必为了那点子虚钱倒博得一个贪图人家家财的坏名声。”
    碧霞奴听他这般说,知道丈夫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果然听三郎说道:“我合计着咱们不如搬到凤城去住,咱们在那边儿还置下过一处小门脸儿,原是要给你那间绒线儿铺开分号的,你不是素日早就想开个二荤铺子吗?这样的手艺不做吃食,白放着倒是可惜了。
    那间门脸儿比这里的还大一倍,咱们就说住在后头院子里,前头每日里给各位高邻预备早点,中午带队几个小菜卖两壶烧黄二酒,晚间还有趁着热闹出来逛逛的,不如请几个说书的,或是一班小戏,招揽来往客商,到好卖些酒菜他们。这样咱们又累不着,就连一日三餐都省的你再另外做了。
    我还有个心气儿,说出来你也别笑话,当日你对我说念书倒比做生意来得清闲自在,我想着不如趁着如今太平无事的时候就考个功名出来,待选之时若有一处山清水秀的去处,我就带了你前去赴任。若是选不出来,有个举人的名头带着,到底万事方便些,也不至于受人欺负。
    碧霞奴其实早有心思劝丈夫考个功名出来,只是知道三郎素来清贵,自己爱惜羽毛不肯劝他,如今听说丈夫有心要考举人,心里十分欢喜,因笑道:“这才是正理呢,这钱财的事也论来历,就比如咱们原先开镖局子,虽说也有钱,只是绿林道上却不把这银子放在眼里,若有了功名又不一样,常言道,穷不与富斗,民不与官争,光棍不斗势力,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了。”
    两口子商议妥当了,也不曾对花二哥说出实情,只怕他又要苦苦挽留,只说两思念闺女,要往亲家去瞧瞧,一面打发了原先的两房家人,给了安家银子,请他们自去赁房,有了本钱做些小生意。夫妻两个轻装简从,就往李四郎家中去接冰姐儿。
    ☆、154|官哥宠妻得羊肉
    却说张三郎两口子轻装简从,只收拾了几个包袱皮儿,拿了细软之物,从原来的镖局这里脱身出来,就往李四郎家去。
    进了门李四郎招待三哥往前面堂屋里头说话儿,杜娆娘赶着从里间屋出来,引着碧霞奴往内宅里去,一面笑道:“瞧嫂子这个肚子,只怕也没几个月就要卸货了吧?”
    瞧了瞧低下头,肚子尖尖的,因笑道:“当时我怀着官哥儿的时候竟与这个一模一样,这是错不了,定然是个小子的了。”
    两个手挽着手进了内宅正房屋里,一眼就瞧见官哥儿正带着冰姐儿在炕上玩儿,小小的人儿把整个炕沿儿都把得死死的,冰姐儿正在炕上学着爬,官哥儿生怕摔着了妹子,就这么不错眼珠儿的盯着她瞧,见小人儿快往床沿儿上爬的时候,立马就挺起了小胸脯堵了上来,还伸手在冰姐儿跟前摇了摇:“不成不成,里边玩儿。”
    冰姐儿已经和官哥儿玩得熟了,虽然还不大会说,却听得懂这小哥哥的话,点了点小脑袋,又扭着小屁股往里头爬过去,爬到了炕柜上,伸出小肉手儿要拉抽屉,小小的人儿又没力气,觉得没甚趣味,还是咯咯儿的乐,一面又往官哥儿跟前爬。
    官哥儿人小鬼大地叹了口气,也爬上了炕,把炕柜打开,掏出里边的被窝儿来,一边拦住了冰姐儿不让她往外爬,一边拿被窝做了个小洞,指着里头道:“咱们两个入洞房!”
    冰姐儿年纪太小,自然不知道入洞房是什么意思,只是见了那棉被搭的窝棚,乐得拍着巴掌咯咯儿乐,拱着小屁股就往里钻,碧霞奴见了忍不住又是欢喜,又是心疼,想来这几个月为了家中买卖出了事,统共也没见姑娘几面,如今进来,冰姐儿都没瞧见是娘来了,竟有些认不得自己的模样,还和小哥哥玩得正好。
    眼圈儿一红就滚下泪来,官哥儿一回头瞧见碧霞奴,赶紧挺身护住了妹子怕她掉下床沿儿,一面回头就在炕上给姨娘见礼,见碧霞奴眼圈儿红红的,小人也不知什么事,赶忙摆摆手道:
    “侄儿可没欺负妹妹,冰姐儿如今正褪胎毛长新头发呢,头上痒痒的,我怕她抓破了自个儿娇嫩皮子,就弄了这么个法子哄着她玩儿,小脑袋往被窝里钻,杀杀痒,又不伤头皮儿。
    碧霞奴见官哥儿小小年纪,竟这样疼爱冰姐儿,就是亲生妹子也不过如此,想来两个小人若是依旧伴着长大,来日成了婚,彼此模样儿性情都知道,岂不比外头寻的强百倍?心中倒放心了,上的前来摸了摸官哥儿的小脑袋笑道:
    “姨娘不生气,只是许久没见冰姐儿了,心里想她方才掉泪,你带我们冰姐儿这样好,我心里都是知道的,如今既然来了,有什么想吃的玩儿的只管对姨娘说,我下厨给你们做去。”
    官哥儿听了到拍着巴掌笑,口水都要流出来了,就因为杜娆娘是个爽利的大娘子,平日里吃丈夫吃的死死的,自小儿又是小户人家娇养女孩儿,针黹饮食上头也都稀松平常,不过就会做几样家常菜,那几个菜翻来覆去的做,官哥儿早就吃腻了。
    往常在岳父岳母家中吃过几次饭,知道碧霞奴手艺高超,就连大馆子都比不上,听见姨娘要给自己做饭吃,乐得笑道:“心里倒也不想什么,只是上一回在姨娘家里吃的黄焖羊肉,吃过两个多月还忘不了呢!上回啃了那羊排,回家来都舍不得洗手,叫我娘打了两三回,才拿香胰子洗了,晚上被窝里闻一闻,手上还有羊肉的香气呢。”
    碧霞奴见李四一家子把冰姐儿养的白白胖胖的,都不知道找爹妈,定然是这两口子待她好似自己女孩儿似的疼,心里十分感激,上前来挨着床沿儿坐下,朝冰姐儿招了招手儿。
    到底是母女天性,冰姐儿虽说有些忘了,可见了碧霞奴面目可亲,还是不怕生地长开了小手儿叫她抱。碧霞奴抱起了闺女,在怀里颠了颠,指着自个儿笑道:“这是谁呀?”
    冰姐儿瞧了瞧这漂亮的大娘子,眨巴眨巴和碧霞奴一样的大眼睛,好似这小人儿觉得面前的人生的与自己有几分相似,天生便亲近,低头想了一回,蹦出个字儿来:“娘!”
    碧霞奴见着小娃儿还不算忘了本,喜得把她抱起来转了几个圈子,又对杜娆娘笑道:“瞧瞧你这个当娘的,倒给自家儿子问住了,就是不在针线上头留心也没什么,左右这样大的镇店,自然有针线上的人做活计,我看四兄弟也是个疼你的,不忍心你点灯熬油的做。
    可这吃食总不好一日三餐都上外面的饭庄子里吃去,味道好不好还在两说,只怕不干净,如今孩子正长个儿,你可不要大意了才是,就让官哥儿带着冰姐儿在这玩一会儿,我亲自下厨给他做一个黄焖羊肉,你给我打打下手,也看看到底怎么做,什么样的火候什么样的佐料,你又是个伶俐的大娘子,只怕瞧一回也就会了。”
    杜娆娘听了乔姐儿的训诫脸上一红,挽住了碧霞奴笑道:“三嫂子怎么当着孩子的面打趣儿起我来?这也罢了,我到厨房给你卖卖苦力,就当是拜师学艺的礼吧。”
    两个妇道手腕的手到了小厨房里,碧霞奴掀开了盖帘儿一瞧,果然里头正好有一块羊肉,因问她道:“原想着现买去,怎么你们家到家常预备着这一项精细东西,莫不是如今四兄弟在外头又有什么门路?”
    杜娆娘哎吆了一声道:“瞧他那一块木头,若不是三哥提携,他能有什么门路?这不过是因为家里的孩子都爱吃,我才预备些,官哥儿淘气,就爱吃个烧羊骨头,我虽说做的不好,只要宽汁儿大佐料搭配着混做,谁知他常跟冰姐儿在一处,一来二去我这儿媳妇竟也爱上了,只是吃不得这也有嚼劲的东西。
    官哥儿就求着我做好了之后把羊肉剔下来剁成馅儿,拌在稀饭里喂她吃下去,你没瞧着小人儿比你们刚送来的时候壮实多了吗?
    要说我们官哥儿也算是个疼媳妇儿的,每日一定要陪着冰姐儿睡,看她在摇篮里睡好了,自己才上小床。但凡夜里冰姐儿要是哭闹,都是他先惊醒了才叫我过去照看。如今冰姐儿倒不大和我们我们亲近,就认他这个小哥哥。
    碧霞奴听了扑哧儿一乐道:“当真是前世的缘分也未可知,怎么小小年纪就这样投缘,只是生受了你们夫妻两口子,官哥儿这样小年纪,竟很会照顾妹妹呢。”
    娆娘点头叹道:“这也奇了,两个孩子稍离了一会儿就不依,天天*辣的在一处,我想着虽说城里不如屯里时兴早成亲,倒也不如十二三岁上先把他们两个一娶一嫁的事儿办了,日后再圆房也是好的。到省这两个小人儿逐渐大了有了私心,又猜来猜去的,原本的好姻缘倒变成了不是冤家不聚头了,就好比上次嫂子给我讲的那叫什么,哦,《石头记》上头不就是这么说的吗。”
    两个一面说笑,就在厨房里忙活起来。碧霞奴教杜娆娘先预备了姜汁水,把羊肉切成适口的小块儿,在水里泡上一小会儿,藉此去除羊肉的腥膻。另外烧锅起灶,烧了一大锅滚水,把羊肉搁在里头略汆一下就捞出来,不过让肉质稍微紧致,并不煮老了。
    捞出了羊肉,往锅里倒上热油,烧的半开不开的时候就往里头搁上辣椒、蒜片、葱段儿、姜片儿、花椒大料等物,在热油里头煸炒起来,炒出一点子佐料的香气,就把羊肉一股脑儿的倒进去一起炒。
    碧霞奴一面颠勺儿,伸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回头对杜娆娘笑道:这东西说难也不难,旁的工序不过和做红烧肉是一个准头,一个噱头就是黄酒,所以才叫做黄焖羊肉,黄酒和羊肉都是驱寒的,小孩子家身子弱,我们女子体质阴寒,冬日里吃上这道菜都是正对路。”
    等着羊肉没熟的功夫,滚刀口切了两个马铃薯,十来朵蘑菇切了薄片儿,加白霜,秋油,一块儿放进锅里翻了几个个儿。文火改武火,加大了火候盖了盖子炖上。
    对着娆娘笑道:“你要瞧那肉熟不熟,新媳妇子是不会瞧的,我自小学厨倒有一个本事,只要瞧瞧这里头的香菇和马铃薯熟了,这肉也就入味儿了,若是马铃薯已经稀烂,羊肉就要煮老了的,约莫半个时辰关火最是妥当。”
    一面淘米蒸饭,只管等着饭菜烧熟,两个就坐在灶下,议论起两个小人儿的婚事来,说的倒是有来到趣儿,那杜娆娘甚是活泼,虽然如今已经做了孩子妈妈,倒还像云英未嫁的小姑娘似的,又要说给冰姐儿扯布做一身新袄裙,一面又说要拿出钱来打金首饰,给冰姐儿梳花苞头,头上带几个金锞子,放下好长的流苏来,就像京城的小姐那样打扮,才是娇俏可爱。
    碧霞奴笑道:“原先家大业大的,这样打扮倒还使得,如今我们还想着过些安稳日子,就乐意晴耕雨读的,再这样精致妆扮,倒没得惯坏了孩子。”
    娆娘笑了一声道:“这有什么,我们家的儿媳妇,我这个做婆婆的就是偏要疼她,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去,冰姐儿就是我的亲生女儿一样,她在你们家能呆几年,过两年大了,还不是要送到我家里来,就是娇养些也没什么,保管到了婆家叫她还跟原先一样的规格儿就是了。”
    ☆、155|开小店凤城安家
    两个妇道说笑了一回,小厨房里就弥漫出黄焖羊肉的香味儿来,香气扑鼻,就连娆娘这样不在饮食汤水上不走心的娘子闻了都直流口水,叹了一声道:“这冰姐儿在咱家呀,别的事没受啥委屈,只是这口福就断断不如在你家了,以后她小牙儿长齐了,能吃饭菜的时候,只怕再也不想来我们家了也是有的。”
    掀开了锅盖,碧霞奴叫娆娘尝尝香菇片和马铃薯,果然已经炖得烂烂的,赶忙关了火,盛出来好几大碗,到前头招呼男人们一起到堂屋来吃饭,可叹官哥儿想这个菜都想了好些日子,如今听见要吃饭,反倒不猴急,不让旁人动手,只管抱了妹妹,先喂冰姐儿吃的饱饱的,自个儿才动筷子,碧霞奴见了,给张三郎使个眼色,夫妻两个都对这小女婿一百个放心。
    席间两家人又说些去凤城的打算,原先在上方屋中李四郎已经知道了,娆娘听说,倒是心里十分舍不得冰姐儿,官哥儿听的更是不依,饭也不吃了,丢下筷子只管搂着小媳妇儿,不想让她走似的。
    冰姐儿还听不懂大人说话,只管眨巴眨巴毛嘟嘟的大眼睛,见小哥哥不吃了,自己反倒往小碗里埋着头还想再吃几块肉。李死郎见儿子耍赖,揉了揉官哥儿的小脑袋笑道:
    “凤城离这里最多也不过一半日路程,再说总是把妹妹放在这儿,你岳父岳母两口子又不放心,咱们家没有女儿,你也就是这几年还照顾得来,等以后妹妹长到七八岁上大了,便不要你照看,见了你反而要躲的,你们两个彼此生分起来,以后就过不到一块儿去了。”
    那官哥儿还是个小毛孩子,人事不懂,听见爹妈这样说,反倒不敢强留妹妹在家,只是搂着冰姐儿还是不放手,把她放在膝盖上颠了颠,叹了口气道:“以后你不在我家了,谁跟你做被窝儿叫你钻呢?”说的一家子的人都笑起来。
    三郎一家人在李四郎家中住了几日,就起身告辞往凤城去再整基业。冰姐如今给娘亲贴肉照顾着睡了几天,早就和碧霞奴又亲近起来,反而叫那李官哥儿退了一射之地。关哥见妹妹如今不大亲近自己了,心里怅怅然的,每回三郎一家子要走,都拦住了不让,又吵着要让爹妈再留岳父岳母多住几日。
    四郎和娆娘给他缠得没法,因说日后若是在学里考上了前五,就择一日休沐日带着他往凤城上去瞧冰姐儿,官哥儿这才放心,撒手放冰姐儿回去。
    辞了李四郎夫妇,碧霞奴又放不下外祖家,意思是还想去瞧瞧,上回遇见亲戚冷脸的事情,后来三郎是知道的了,意思就不大乐意叫浑家过去,无奈乔姐儿心善,舍不得不闻不问就走,还是到了金家门儿。
    等了一会子,小角门儿出来一个卖菜的婆子,正是碧霞奴相熟的,赵姥姥身边的人,拉了她问了一声,因说老太太这病是个缓慢症候,太医说这一二年还不碍的,只是调理着也不能指望着全好,见小姐来了,还要往里回禀,碧霞奴只怕给外祖添麻烦,只叫她传个话儿,说自己回屯里待产,等养下哥儿来再来拜见,别叫外祖母知道,只告诉赵姥姥就是了。
    一家子辞了亲戚,这才雇了一辆大车,就往凤城去。到了城里,张三郎拿了原先房屋经纪给的钥匙,寻到了当日买下的那一处小门脸儿,指给碧霞奴和冰姐儿看,倒是一处临街的两进小院儿,前头就是门脸儿,开了门可以做生意的。
    碧霞奴目测了一回,少说也能摆上十来张桌椅,开个二荤铺子正合适,卖早点、夜宵都方便,若是要开大酒楼,自己夫妻两口子是忙不过来,又要请人,家大业大,创业容易守业难,倒不如做个小本生意,也不过就是赚个一日吃穿用度罢了,等冰姐儿大了,嫁到李四郎家里去,夫妻两口子靠着这个营生,全当做是解闷儿罢了。
    又瞧了瞧后头住人的院子,也不过是两间房,一个小厨房,倒是自带茅房在里面方便得多,无冬立夏的不用到街上去寻官茅房了。碧霞奴见了,心中都满意,对着三郎笑道:“难为你当时挑的这个地方,大面儿上都合了我的心意,可见咱们两个到想到一块儿去了。”
    张三郎点头道:“你平日里常劝我狡兔三窟,当日我见你说愿意做个二荤铺子,只是那会儿冰姐儿还太小,也舍不得叫你卖头卖脚的操劳,就先定下这么个地方,想着过个三五年,看看咱们家的买卖怎么样,若是不好时,这也是个退步抽身的余地。”
    两口子看了一回,又商量了怎么布置,彼此都满意。碧霞奴叫三郎请人来拾掇了水井,打出来一尝竟还是一口甜水井,原来也是当日三郎一眼看中的地方,北方苦寒之地多是苦水井,如今得了一口甜的,正好拿来做吃食。
    来打井的人帮衬着夫妻两口子把里外房屋收拾了,就拿了原先的铺盖,先略解燃眉之急,铺床叠被一家三口就将就了一晚上。这几日倒也不忙开张,碧霞奴每日里掂对几个早点,叫张三郎尝尝味道,也不过都是别人家卖的东西,油炸鬼,豆浆子,茶叶蛋,小笼包子,鸡汤混沌……
    只是碧霞奴做东西从不偷工减料,反而比别人家还舍得放料,精工细作,就拿那鸡汤混沌来说,都是头天晚上拿鸡架子吊好的高汤,第二日煮的滚滚的把馄饨下进去,那肉馅儿也都是买的上好的猪前腿,并不像旁人家又拿哈拉皮带板筋的来凑数,这不好的东西做的,吃一回有些腻歪了,人家下次可就不来。
    这一碗馄饨下出来,张三郎吃得满头大汗,又嚷着还要了好几碗,就连冰姐儿这小馋猫也把持不住啊,硬是吃了大半碗去,小肚皮撑得圆滚滚的,还要汤吃,碧霞奴可不敢给她多吃,赶忙止住了,又问丈夫这几个菜做的怎么样。
    张三郎笑道:“若是外头吃馅儿,我以前是从来不吃的,可是吃过咱们家这包子,馄饨,倒是觉得放心。”
    碧霞奴点头道:“在外头吃东西,要拉一个主顾,不就是吃个放心呢?你看就连那油炸鬼的油我也不吝惜它,一日换了一锅,第二日再用新的,做生意就是这样讲个实诚,丢了西瓜捡芝麻,开头不过赚几日,到后来丢了主顾,可就失了赚头儿。”夫妻两个说了一回,张三郎就出去找可靠的木匠,要打十来套桌椅摆出来。
    谈妥了价钱,来家对碧霞奴笑道:“这真是天可怜见,偏生今儿去会木匠师傅,铺子里正看见十来对桌椅上好了桐漆,油光闪亮的搁在那儿,我因说要开铺子打摆设,与那师傅谈了,便指着那一地的桌椅,要与这家打一样的罢了。
    谁知那师傅,倒欢喜得什么似的,说这原是一家儿也要开铺子,只是后来家里出了急事,急等银子使,欠着本钱,情愿定金不要,只是可惜了木材,就转托师傅帮衬着出手,只要原先的五折银子就可以拿的下来,我当时就拍板交了钱,不出一半日等桐漆干了,人家就给咱们送到这儿来。”
    碧霞奴听了也欢喜道:“人都说树挪死人挪活,咱们一来就遇见好事,可见这一回是来对了。”
    三郎笑道:“可不是又遇见一桩喜事,敢情从这个巷子出去,不出几步路竟是个幼学童蒙,我合计着一旦这地方开了买卖,来接送孩子的爹妈也未必都得空做了早点,若是一时半刻不便,就便宜了咱们小店。”
    这话说的不假,这凤城算是个比元礼府也不差不了多少的大镇店,城里的小娘子们都是娇生惯养的,可不像屯里的媳妇儿那么老实,进了家门做些娇俏的神态,好把婆婆大姑子小姑子拿下马来,哪儿像乡下媳妇儿,过了门儿就戴上了镣,给人家当牛做马的。
    更有那一等夫妻两个分房单过的,丈夫骄纵妻子,便更不忍心叫她一日三餐饮食汤水的伺候,就好比李四郎和杜娆娘那样的,娆娘虽然平时也做些,可一旦身子犯懒就在李四郎面前撒个娇,一家子几口人都跑到外头的饭庄子里吃饭去,这样的事情在屯里可是了不得,到了买卖铺户林立的大镇店里头,也就不稀奇了。
    碧霞奴在元礼府的日子久了,又开了绒线儿铺,早知道大正镇店里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是何等骄纵,点了点头道:“可不是吗?别说大户之家,就连娆娘妹子也常常撒娇不干活,还不都是到饭庄子里吃去。
    只是这样的风气,对咱铺子是好事,以后教养冰姐儿的时候,可不能把她教成这样娇气的小娘子。”
    三郎笑道:“这会子你说不骄纵,贴肉养这么大了,到时候我看你狠的下心去不?”
    碧霞奴叹了口气:“这也不是我狠心,只是女孩家到底有个女孩家的样子,针织女工饮食汤水,为的不是本身省下那几个小钱儿,倒是可以陶冶性情的,你看官哥儿带冰姐儿这么好,咱们要是把她教成个骄纵的小娘子,岂不是对不起四兄弟两口子吗?”
    ☆、156|二荤铺开门大吉
    张三郎点头,心里感叹浑家贤惠,夫妻两个收拾一回,就只等着桌椅板凳送过来,趁着碧霞奴月份还不算太大,还能开张做个小半年,正好等到春暖花开之际,碧霞奴的肚子也卸了货。那会子万物生长,天气不算寒冷,估摸着大姑娘小媳妇儿也都起得来炕预备吃食,正是淡季再关张。
    开门之前也未曾大肆吆喝,打听了此处做生意也要起执照的,张三郎只身到了衙门里,因带着黉门秀士的名刺儿,里头的太爷倒叫师爷迎了出来,到了二堂上分宾主落座相谈了几句,方才客客气气的送了出来,执照早就给起好了,一并送到家里来。
    三郎来家对碧霞奴笑道:“当日你劝我考个功名,如今一瞧也确实有用,不是一般的升斗小民去了,总要干等个十天半月的,当中的师爷、衙役们又要盘剥,人家太爷人眼皮儿也不撩一下。
    我去了倒好,原先带的那几两银子人家分文没要,也不出半个时辰执照给咱起好了。”
    乔姐儿笑道:“这是自然的,虽说自古文人相轻,可好歹此处的太爷也算是圣人门徒,与你有半师之份,他待你亲切些,也也是为了自己的官声着想,知道日后你必然还想要往前走一步,考个举子。若是选出来,岂不是与他平起平坐?”
    张三郎听了这话,便把科考心思放在心上,夫妻两个收拾一回,只等过几日开门。
    到了开门这一日,碧霞奴早早起来,叫三郎看着冰姐儿,自己往小厨房里自去忙活,谁知冰姐儿叫碧霞奴贴肉养了这些日子,十分眷恋母亲,根着三郎玩了一会子便不依了,非要去找娘。
    乔姐儿无法,只得弄了一个小襁褓,把冰姐包好了,在胸前打了两个结,看着小家伙趴在背上。张三郎心痛浑家,要在厨房里打下手,碧霞奴赶忙摇头道:“你再去睡睡,或是到前头擦擦桌椅吧,你又不会甚的厨艺,不是帮厨,倒是给我添乱呢。
    三郎听说,去到前头张罗摆桌椅开门,这厢碧霞奴先烧锅起灶,捅开了一个小炉子,熬了一锅小米粥,放在火上咕嘟咕嘟地熬着。
    那边儿大灶上头,拿大锅用鸡架子吊起了高汤,预备着下馄饨用的。另外一边儿灶上烧起了油锅,里头兑满了黄豆油,黄澄澄的瞧着就勾人。这边清水和面,抻面似的弄出两截儿面条儿来,相对着扭个花样儿,瞧着好像是个麻花儿的样子,一小节一小节的放在案板上,油锅一热就丢进去炸透了,一浮出来就拿夹子夹出来,搁在大簸箩里,等着一会儿卖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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