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蕴情绪仍旧有些低落,“安相这么一去,即便是进展顺利,也要月余才能班师回朝,更不要说倘若不顺利,那朕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安正则被这句话暖到,飘飘然地就想上去抱她,只听段蕴又道,“早知如此还不如坐等三皇叔那边行动,这样不管发生什么安相总是和朕在一处的,朕也能安下心。”
    她这话倒是提醒了安正则,原本还在劝说段蕴放心的他,此时自己倒开始不放心了。
    自己这么一走,段蕴可不就是独自在明安了?
    况且他一走,带走了明安数量可观的兵士,此时若再有什么军队趁虚而入,小皇帝不就危险了么?
    安正则这么一想,忽然心慌了起来,他差一点就要顺着段蕴的话说下去,临时改了这发兵的决定。
    “朕、朕只是随口说说的……”段蕴无意间抬头见他目光深沉,像是在思考的模样,忙道,“就如同之前讨论过的那样,利害关系都已经分析明确了,还是不要变卦的好,免得夜长梦多又兴师动众。”
    她说的安正则自然明白,这突然冒出的念头也只是因为考虑到段蕴的安危。毕竟关心则乱,只要一想到她可能有危险,尽管那可能性微乎其乎,也并不能够放心得下。
    安正则反省了下自己的过激反应,转而又想,明安并不是没有军队驻守,皇宫重地,禁军的数量也不算少的,况且京中仍是有众多将领坐镇。除此之外,先前对于各方军事力量的调查也表明,很难再有大批人马能够集结。
    念及此,安正则便轻声答应道,“依陛下的意思,不变了。”
    。*。*。
    景德帝在世时,段蕴算是一直生活在和平年代,事实上,不光是景德年间,再往前一二十载,大理国也一直偃武修文,端的一派休养生息的架势。
    毗邻北方疆域辽阔而又繁荣昌盛的大华王朝,对方那兴旺发达的盛况摆在面前,让大理这个小国自打建立的那天起就没有过觊觎邻国的意思。
    好在大华也不是个野蛮的国家,尽管自身强大也没有要欺负弱小的*,大理每年乖乖奉上贡赋,便不用担心会出现什么外患。
    正因为如此,大理国民众更是乐意于安稳地过小日子,打仗什么太可怕,何况对于包括段蕴在内的大理人来说,那都是传说中才有的事情。
    这么些年过去,再度厉兵秣马竟是出现在自己当政的年间,这种情况下要段蕴毫无心理压力自然是不可能的。
    尽管也知道,有意生事的其实是她那不省心的皇叔,然而毕竟这场战争是在自己的决定下发动的,要心安理得可没那么容易。
    纠结的小皇帝于是决定去娘亲那找安慰。
    安正则这几日因为出兵的事忙得脚不沾地,段蕴自然不愿再因为自己这点心理障碍去打扰他。接着便想到了王妃和段珊珊,乔装改扮偷偷摸摸溜去了东街的二王爷府。
    王妃身在宫外消息并不灵通,关于朝廷要发兵征讨阳城王的事情还处于一无所知的阶段。知女莫若母,她知道如果不是有什么事情发生,段蕴是不会跑出来的,于是欣喜之后便担忧地问,“好端端的怎么想到要出宫到这儿来?莫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段蕴小猫似的钻到她怀里窝着,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王妃当下便紧张了,“究竟是何事?怎么一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安相呢,为何没有同你一道?”
    “安相太忙了,”段蕴嘟着嘴,在人家领口柔软的银狐毛上蹭了一下,“娘亲,我是不是好失败的?”
    “说什么傻话,”王妃轻斥了她一句,把段蕴从自己身上弄下去,面对面地看着她道,“好好和娘亲说说,这想法是怎么回事?”
    段蕴嘴一瘪,声如蚊蚋,“要打仗了……”
    王妃闻言迟疑了一会,想了想才反应过来大概是怎么一回事,“是不是你三皇叔?”
    “嗯。”段蕴重新又窝回她怀里蹭着银狐毛,断断续续地将发兵阳城这事完整地说了一遍。
    这种事情多半要靠自己心理调整,旁人的劝慰其实并不能起到什么效果,王妃破费口舌地抚慰了她良久,然而并没有什么用,段蕴委委屈屈地溜进二王爷府,委委屈屈地又从王府溜了出去。
    不过期间段珊珊倒是大大咧咧给她提供了一个建设性意见,“想这些没用的还不如担心下这一仗的胜负,不过胜负也不是你想想就能改变的,还不如不想。你呀,总是把有的没的想太多,自己给自己找事。喏,有空的话不如去找本佛经抄抄,练字的同时还能当作祈福。”
    段蕴深以为然。
    于是当天刚一回宫,她便支使何弃疗去弘文馆那边给她搜罗一些佛经,特别交待要那种能祈福的、寓意好的、赞美世界的、积极向上的,末了最重要的一点是文字不可过于生僻佶屈聱牙。
    一串要求列出来,这轻松的差事立刻就变得不轻松了。
    何弃疗本想捞清尘同他一道去,然而左右寻了一转却怎么也不见清尘人影,最后他只得放弃了这想法,认命地去了。
    。*。*。
    他找不见清尘是正常的,因为当天从二王爷府回宫之后,清尘没过多久便又出了宫。
    说来也巧,段蕴一直以来都是规规矩矩窝在皇宫里,偷溜出宫的机会实则是不多的。
    可就是这么偶尔一次的偷溜,回回还都能让人撞见。
    上回去兴善大街被段清晏撞个正着,这回虽然没被段清晏本人瞧见,却是让在外办事的韩易给撞见了。
    确切来说,韩易并没有直接看到段蕴本人,而是偶然发现了清尘的行踪,不过这两者实则没什么区别,看见清尘他便知道段蕴就在附近了。
    十之八/九是小皇帝出宫了,韩易这么一推断,便传了封密信把清尘从宫里召了出来。
    这密信一到手,清尘就忙不迭地出发了,行动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麻利。
    原因就在于,这回召她前去的地点,竟然是在段清晏的府邸。
    归为他的麾下已经有不短时日,私下里的会面也有了好几次,可多半见面都是在天香阁或迎宾楼之类的地方,段清晏的私宅她从未踏进过。
    那会是怎样一个地方?段清晏日日夜夜生活的所在。
    清尘揣着忐忑不安的少女心迈进了王府大门,并且如愿以偿地进到了段清晏的书房。
    有些出乎意料,相比于表面上的精致讲究,段清晏的书房居然是简单得不能更简单。
    一间不大不小的屋子,一张朴实无华的桌子,桌面上除了笔墨纸砚几本书一张地图外就再无他物。
    整个书房一共只有三把椅子,除桌椅之外屋子里还有一个盛放茶壶与杯盏的小几,再然后这里就只剩下四面墙壁了,四面没有挂任何装饰之物的墙壁。
    冬日里天气冷得很,段清晏随行的马车里都铺上了厚实的毛毯,甚至还安置有取暖装置,然而这间书房却秉承了艰苦朴素的精神,连地毯都没有,更别说是地龙了。
    清尘此前跟着段蕴去过安正则的相府,相府与并不华丽的二王爷府相比都算是简单,而段清晏这里,居然比之相府还要简单……
    简单到甚至说是寒酸也不为过。
    她那点讶异全摆在了脸上,被段清晏一眼看穿,“怎么,觉得有哪里不妥?”
    清尘实话实说,“只是……没想到王爷这里的布置会如此简单。”
    段清晏笑笑,“看来在你眼里,本王该是奢华的做派?”
    “此前确有猜想,既是王爷的住处,总该有几分与众不同才是。”
    “你说得对。”段清晏点点头,弄得清尘一愣,抬头见他接着道,“孤的住处自然不能少了风度。然而这里,也毕竟不是孤的久居之地。”
    果然,段清晏还是那个段清晏,雄心壮志永远隐藏在骨血里,只在不经意间泄露处冰山一角。
    清尘心中下意识地叹了声,说不上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她同往日一样把段蕴这几天的日常描述了一遍,在说到抄佛经那段时看见段清晏明显地笑了一下,清尘心头一酸,忙别过视线去不再看他。
    “辛苦你了,”段清晏温言慰问了下,片刻后又突然唤了句,“清尘……”
    段清晏甚少叫她名字,而这一声唤得更是前所未有的动听,清尘闻言当下便愣了神。
    “王爷……”
    段清晏脸上带着笑,不知从什么地方摸了一个做工精致的暖炉出来。
    他将那漂亮的小玩意往桌面上一搁,用两根修长的手指往前一推,示意清尘拿去。
    “这是?”
    那暖炉尺寸小巧,上面的雕花也是姑娘家用的样式,一看便知道这不是段清晏的东西。
    “送你。”段清晏粲然一笑,对着她颔了下首。
    清尘眨巴着眼睛盯了他良久,这才小心翼翼地上前碰了下那小东西。
    王爷为何会有姑娘家用的暖炉,莫不是哪位姑娘赠与他的信物?她捧着段清晏头一次送她的物什,心里却半点也欣喜不起来。
    暖炉上悠悠散发着一股馨甜的香气,飘飘然直往清尘鼻尖钻去。
    香味太甜了,甜得她脑中一片乱糟糟。
    “孤昨日去尹二娘那里,见她宝贝似的擦着这暖炉,一问才知道这是某位客官千里迢迢从大华带给天香阁的礼物,一共两件。”
    清尘愣怔,全然没有想过段清晏竟会主动向她解释起这暖炉的来历。
    “她本想自己留一件,再赠与花魁姑娘一件,然而孤瞧着这东西不错,做得倒是有几分趣味,便都给带了回来。”段清晏毫无愧疚地将自己夺人所爱的黑历史说了出来,接着还道,“喏,借花献佛,这便送你了。”
    “奴、奴婢谢王爷赏赐。”清尘被这突如其来的福利击晕,飘飘忽忽地忙站起来行礼谢恩,连带着话都没说利索。
    “小事情而已,不必多礼。”
    “啧,”韩易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插话道,“清尘你可得好好拜谢王爷恩典。这暖炉上的雕花瞅见了么?这可是长岐山高人亲手雕的,据说那老头闲得没事就琢磨着刻东西,不过估计是笨得很,一年也就能雕个三五件像样的出来。你看你这狗屎运撞得,轻而易举就赚了那老头小半年的光景。”
    “就你话多。”段清晏轻声嗔怪了一句,语气却是和善得很。
    由是韩易丝毫不以为意,依旧自顾自地聒噪下去,“我看这暖炉不错,想向王爷讨一个来着,王爷可是舍不得赏我的,啧啧……赏给你倒是赏得痛快。”
    清尘心下漾开一朵花,嘴上却还道,“韩大人说笑了,这暖炉分明是女儿家用的样式,大人您讨它作甚?”
    “不,”段清晏笑道,“你误会了,这东西两只本是一对,自然是男女各一款。”
    “那另一只……”
    “孤拿着用了。”
    段清晏说得理所当然,好像他和清尘用的并不是情侣同款一样。
    可怜清尘一颗纯真的少女心还在怦怦直跳,她止不住地一直在用手指摩挲暖炉上的花纹,只是这么一小会功夫,就已经快要将那纹路刻进脑子里了。
    书房的门被人小心翼翼地敲响,府中下人在外面请示,“王爷,是时候该用晚膳了。今日是在书房用还是去沐旭堂?”
    “已经这个时辰了?”段清晏闻言并未答话,倒是自言自语了一句,抬头望了眼窗外的天色,过了会儿才道,“孤暂时还不饿,半个时辰后将饭菜送去沐旭堂吧。”
    下人应了声退下,段清晏转而面对清尘,“天色已晚,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回去有些不便,孤便让韩易送你吧。”
    清尘下意识便想说“不用”,然而转念一想这倒是段清晏对自己少有的关心,便喏喏地应了下来,乖乖跟着韩易走了。
    韩易送她用的是马车,外观是最普通的那种样式,停在皇宫西南角一个偏僻的小门附近把人放下来。
    那小门不远处便是御膳房,而这门也是御膳房平日里往外运送泔水的出口。这地方鲜有人问津,如今把门的人也已经收为段清晏所用了。
    往宫里走这一趟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韩易再次回到王府的时候,段清晏那厢晚餐才进行至一半。
    原本不算太饿,可当饭菜的香味悠悠飘过来时,食欲却突然被激发,韩易饥肠辘辘地往餐桌边上一坐,眼睁睁看着段清晏将最后一筷子香喷喷的叫花鸡送入口中。
    大冬日里热腾腾的叫花鸡啊……那扑鼻的肉香还残留在桌上,鲜亮的色泽仍在眼前晃悠着,结果就这么没了!
    韩易痛苦地拧着眉,看着段清晏面前盛着鸡骨的食碟,满目怨念,“王爷您好歹也给属下留一块啊……”
    “孤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段清晏优雅地喝了口汤,理所当然道,“天气这么冷,多放一会可就凉了,岂不是暴殄天物么。”
    可王爷您看到属下回来后,不还是又夹走了最后一块肉吗?!
    韩易暗自腹诽,嘴上却没敢说出来,他专心地扒完了一碗米饭后,才渐渐放缓了吞咽地速度,想起来与段清晏对话。
    “王爷,今日为何突然让属下送清尘姑娘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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