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蘅执起金鎏弓掷向殷崇诀的额头,刚厉的弓柄正中殷崇诀的前额,一行血迹渗了出来,顺着鼻购的脉络流进了殷崇诀的唇里,殷崇诀舔吸着咸腥的血味,像是饥饿了许久的野兽,猛的跃身将岳蘅按在了桌上,另一只手挥开满桌的茶盏,哗啦啦碎落了满地。
    “死犟!”殷崇诀俯低身子贴住岳蘅,顶着她发紫的唇道,“你是二哥的,从来都是!阿蘅,你是二哥的!”
    ——“皇上!”有人隔着屋门慌张的叫喊,“丁将军那边怕是有些撑不住了…贼人来势汹汹,个个跟不要命似的…皇上…”
    殷崇诀不想爬起身子,可见窗外的火光愈发亮堂,心里多少也是有些忧怕,撑起身艰难道:“那就多带些人去天牢,不过区区百余人,若连他们都杀不干净,朕要你们还有何用!去,杀了他们!”
    “云修有万夫莫当之勇…”窗外那人哀声嚎道,“怕是再去许多人也是挡不住呐!”
    “废物!”殷崇诀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袍子,走向床头边扯下悬挂的佩剑,一脚踢开紧闭的屋门,门边的守卫来不及躲闪,被殷崇诀踢下了台阶不住叫唤着。殷崇诀拔出佩剑指天怒喝道:“宫墙上布满箭手,他们没人逃得出去!杀了云修,用他的血祭一祭朕的大燕国!”
    殷崇诀走出几步,停下步子回头看向屋里的岳蘅,冷冷道:“看着她!”
    守卫赶忙闭紧屋门,抽出兵器挡在了门前。
    岳蘅手中有金鎏弓,但却没有可使的弓箭,岳蘅咬紧牙关扯断连接断弓的金线,锋利的断痕如宝剑的利刃般,岳蘅踢翻案桌,守卫听见异样的动响赶忙推开门去瞧,才一伸头眼前金光闪过,还来不及哼哼半声已经捂着脖子软软的倒在了地上,鲜血像细泉般潺潺的涌出来指缝…
    倒地殒命的守卫有几个正是白天猎鸦的箭手,岳蘅瞥见他们身下压着的弯弓,伸手抽了出来,略微掂了掂,起步便往火光最亮的地方冲去。
    天牢杀出的勇士一路逼至了宫门处,丁宁浑身是血跪倒在地,云修双目冒火,又是一剑挥去,丁宁重躯倒地,一命呜呼。余下的守卫惊的不住的退后着步子,面面相觑不敢再抵挡这一帮杀红了眼的猛兽。
    ——“云修,你非得等朕来杀了你么!”
    殷崇诀抖开明黄的斗篷从暗夜的夹缝里缓缓踱开步子,剑刃映月闪出莫测的骇人阴光。殷崇诀烁烁的黑目死死盯看着满脸血污的云修,嘴角得意扬起道:“云修是厉害,忠心耿耿千里跟随护主,朕也要好好谢你,把阿蘅带到了朕的身边。”
    “少夫人…”云修抹了把脸上的血迹,毫无惧色又上前几步,剑指殷崇诀道,“你挡不住我的,谁也挡不住我们!”
    “哈哈哈哈哈哈!”殷崇诀大笑道,“朕可没那么傻与你近身相拼,朕是大燕帝皇之身,这条命贵重的很,不像你云修,一条贱命尔尔,怎么个死法都是便宜了你。”
    “就凭你那些个人?”云修朝着丁宁的尸身不屑的啐了口,“来多少个都挡不住你云爷爷!”
    殷崇诀振臂扬起,宫墙上顿现数十名拉弓的箭手,箭锋对准云修和吴佐一众,只待殷崇诀振臂挥下,便是箭箭齐发。
    “我呸!”云修怒道,“小人就是小人,你做了个狗屁皇帝还是这样的下作。”
    “朕能杀你就行,下不下作,朕不介意。”殷崇诀拍了拍手心退后了几步,摊开手道,“柴昭定会追封你为王为侯,你死也能瞑目吧…”
    殷崇诀不愿再和云修多言,扬起手臂正要挥下,云修屏息的那一刻,隐约听见天地间戚声的哀鸣,他以为这是苍天对自己再也见不到盛开蔓陀花的唏嘘,他缓缓闭上眼睛等待万箭穿心而过,他确实看见了直射而来的箭锋,可那支锐利的箭,刺穿的并不是自己。
    殷崇诀也听见了那声熟悉的箭鸣,恍惚间,他看见了还活着的大哥——殷崇旭转身看向发愣的自己,暖意融融冲自己唤道:“还发什么愣呢,不想看看阿蘅的箭术?”
    他看见了——林子尽头惊起群群飞鸟,掠着白云扑翅而过。岳蘅拉紧满弓,顺着飞鸟的轨迹划过箭锋,他和大哥都还没来得及眨眼,箭鸣声已在耳边回荡,远远的有重物坠下,年少的自己疾奔过去,瞅着猎物却是愣在那里不敢去拾。
    一箭三雕,这是他从未见过的精湛箭术,普天之下,也只有沧州岳蘅有这样的本事吧。
    殷崇诀嘴角泛起丝丝笑意,他眼角掠过那么多美好的往事,他忽然想时光定格在那时,定格在他初遇岳蘅的时候,紧紧拉住她温热柔软的手心,再也,不放开。
    眼前的他难以自制的回首看向渐渐消失于眼帘的林边小屋,指着自己的心口怔怔道:“大哥,阿蘅的箭...射中的,是这里。”
    殷崇诀忽觉心口一阵疼痛,身子像是被压上了千钧的重物,怎么也喘不上气,直直的只想倒在地上,好好睡去…他低头去看,他右边的心口,闪着银光的箭锋穿心而过…
    ——“大哥,阿蘅的箭…”
    “阿蘅…的箭…”殷崇诀不甘的捂住滴血的心口,艰难的转身去寻,月光下,执箭的身影悲恸的站立着,双手还僵住拉弓的姿势,唇齿微张,像是…在唤他的名字。
    ——“二哥…”
    “二哥。”岳蘅最后低咛了声,指尖一松弯弓坠地,远远看着殷崇诀的身子瘫软倒在了地上,仰面看着夜空高悬的明月,看着已经燃烧过半的宫廷,双目难闭。
    ——“阿蘅身负血海深仇,二哥是知道的。”
    ——“我知道,若是我跟着柴家谋事,也能为你报这满门深仇。”
    ——“可我更想二哥平安。”
    “二哥…为你报仇…”殷崇诀口吐鲜血呜咽着。
    ——“二哥,何为建功立业?”
    ——“傻瓜,当然就是要像你父亲靖国公岳晟一样,官封一品,拜得上将,纵是一死也是名留青史。”
    殷崇诀不甘的吐出最后一口气,捂着心口的手无力的软在了一边…
    云修大步上前拔出射死殷崇诀的利箭,高高举过头顶厉声喝道:“殷崇诀已死!识时务的就放下兵器,殷家两子俱亡,皇上已经攻下雍城直逼嘉邺关,不日就会杀到这里,要是想活命,你们知道该怎么做!”
    不过眨眼的沉默,军士们纷纷放下手里的兵器,挨个儿跪倒在地,“云将军饶命!”
    吴佐看见阴影下微微发抖的岳蘅,快步上前跪下恭敬道:“末将叩见皇后娘娘,娘娘…受惊了吧。”
    岳蘅无力言语,挪开步子想看一眼已经气绝身亡的殷崇诀,地上躺着的殷崇诀面容诡异邪恶,双目睁着对视着夜空的月色,唇角隐约上扬的弧度,不甘不平中又蕴着丝丝笑意,让人捉摸难透。绢白的龙袍早已经被殷红的鲜血染尽,渗入暗色的黑土里,与梁宫深处的根茎缠绕不离…
    云修见岳蘅久久无语,走近她身旁与岳蘅并肩站着,低声道:“少夫人,我带你往别处去…殷崇诀罪有应得,该死一千次一万次才是…”
    岳蘅像是没有听见云修的劝慰,半蹲下身子凝视着殷崇诀的难以瞑目,眼角泪光闪动,却强忍着没有落下。岳蘅伸出手去,触向殷崇诀渐渐冷去的面庞,抚上了他俊逸无神的黑目。
    ——“阿蘅,你恨不恨二哥?”
    ——“不恨。”
    ——“你是因我负你,堵着一口气才跟了柴昭,是不是?!”
    ——“不是。”
    ——“阿蘅…”
    寂寥的林间深处荡着清幽的回音,可他口中唤着的那个人,却没有再应他一声。
    岳蘅沉默的站起身,望着夜空清冷的弯月抱住了双肩,她的泪水终于还是滚落了下来,和着殷崇诀身下潺潺的血流一道溶入了泥土里,这是她最后留给二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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