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挺好。最近有重案,不能去看你。如果遇到什么麻烦,给我打电话。我第一时间过来。”
    “好的。”
    陈念从桌下钻出来,肚子有点饿。从书包里拿出纸袋,竟有四个面包,她哪里吃得完,给了小米两个。
    “正好没吃早餐。”小米张嘴大咬一口,呼,“好好吃,哪儿买的?”
    陈念没答,心想,刚烤出来的更好吃呢。
    上课铃响,陈念翻书包时摸到那袋话梅,心里一动,偷偷塞了一粒在嘴里。
    转眸却见班主任走进教室,陈念神经一紧,好在老师并没注意她。老师寻常交代,说临近高考,上下学要注意安全。
    同学们当例行公事,没人在意。但课间有人说,别校有女生被侵犯,传言绘声绘色,说是夜里穿着雨衣的人。有人心有余悸,有人不挂心上。
    上午做课间操,伸展运动,旁边的曾好打到了陈念的手。
    陈念看她一眼。
    “陈念,对不起。”
    陈念弯着腰,没说话。
    “陈念,真的对不起。”曾好稍稍哽咽。
    陈念侧过身体,说:“我们……都一样。我也没说出,实情。一开始。”
    “但你后来还是告诉我了。”曾好又难过又恨,眼里含泪,“魏莱她们骂我打我,又踢又踹,你以为我爸妈不心疼吗?那天回家我爸妈都哭了。可有什么办法?
    我妈说,魏莱那种坏学生是管不住的。没人能束缚她们,马上要高考了,我得安心学习,不能一天到晚被她们缠着,如果她们还来报复怎么办。我的未来就毁了。她们没什么可损失的,但我玩不起啊。”
    陈念“嗯”一声。
    “对不起,前段时间班上同学欺负你,我也不能做什么。”
    “你原本,就做不了什么。”陈念淡淡地说。
    这话并不能让曾好好受,她又问:“你现在还好吗?”
    陈念想了想,说:“挺好的。”
    “魏莱有去找你吗?”
    “……”陈念望一眼天空,说,“有人……保护我了。”
    放学后,陈念走到校门口,不用再在门房等待,远远就看见站在街对面的北野。
    隔着清一色的学生们,眼神对上,轻触一下便交错开。
    像对了一个暗号。
    他拔脚从路对面走来,逆着人群。
    陈念往家的方向走,到校园墙角边的转弯时,余光往身后一瞥,少年在五六米开外,插着兜,表情平定。
    于是觉得安稳。
    夏天的路,绿树成荫,繁花似锦。
    一天又一天,他保持着这样的距离,护送她放学;到了她家门口或者他家屋顶,两人坐在台阶上读一段小学课文练习说话。
    第二天,他又在晨曦时分去送她,带一袋新烤的面包和薯片饼干糖果之类的零食,然后无声地尾随。
    那次假期后,学习忙碌,他们很少有机会说话,除了念课本矫正,相对时也无言。
    有时,她看见他手臂上脖子上遮不住的伤,知道他又打架了,她不会问他近况如何。
    有时,他听见路上学生议论考试题,知道又有模拟考了,他也不问她成绩怎样。
    那是无关他/她的陌生地带。
    直到有一天放学,陈念走过校园院墙拐角时,习惯性地回头看北野,却看见李想朝她跑来。
    “陈念!”
    “嗯。”陈念看了身后的北野一眼,转过身去,和李想一起并肩往前走。
    “你……家不……在这边。”
    “哦,今天我姑妈生日,我去她家吃晚饭。”李想笑起来永远那么爽朗,“陈念,你这次模拟考比上次考得好诶。”
    “这次题目……简单。”陈念说。
    实际上她名次下滑了。很难说魏莱和班上同学的干扰没对她造成影响。
    比起这个,陈念更在意此刻身后的那道目光。她怀疑自己脑袋后边长了眼睛,仿佛能看到北野冷漠的神情。
    李想揉揉脑袋,心知肚明,原本想给她打气,但此刻她心不在焉,看来不该提成绩。
    他赶紧从包里拿出一摞试卷:“给你。”
    陈念不解地看他。
    “省重点的模拟卷和复习资料。”
    “谢谢。”陈念接过来。
    “最后一个月,加油啊。”李想鼓励道,“别忘了,咱们可约好了北京见的。”
    陈念默不吭声,觉得后背窜起一阵寒意。
    到岔路口,李想与她告别。这条路没有同校学生了,北野走上前,到停着摩托车的路边,把头盔拿出来戴上。
    陈念站在一旁看了他一会儿,他并不招呼她。她把试卷装进书包,自己走过去,自己拿了头盔戴好。
    他不看她,跨上摩托车,背脊上写着沉默二字;
    她扶住他的肩膀,跟着跨上去,坐在他身后,像往常的无数个清晨和傍晚。
    北野发动摩托车,瞬间冲进黄昏里。
    不是回家的方向。今早北野和她说过,星海公园音乐广场上有摇滚音乐会,问她去不去。她说好。
    北野把车停在公园外,和她步行进去。公园里挤满了年轻人,两人像两条平行线,无数人穿梭而过,居然也没挤散。
    经过一个卖热狗的小摊,北野买了两个,塞一个给陈念,外加一瓶冰红茶,动作粗暴,看也不看她。
    陈念看他后脑勺一眼,不说什么,跟在他身后边走边吃。
    广场上人越聚越多,舞台上工作人员在调音响。
    他不说话,她也不是傻瓜;知道他生气,她也内疚啊。
    想打破尴尬,于是想了好几遍组织语言,终于主动问:
    “你不去吗?”
    北野低头看她。少年的眼睛像他身后渐黑的天空,深不可测,她心头一跳,别过目光去,小声说:“你的,吉他。”
    “闹着玩儿的。”他淡漠地说,重新看向舞台。
    言下之意,上不去台面。
    陈念小声夸他:“我上次,听,感觉很好啊。——好好听。”
    北野侧脸冷淡,但她看不见的另一边脸上,唇角勾了勾。
    陈念见他无动于衷,少年难哄啊;琢磨着想再使把劲儿,说,什么时候又弹给我听啊。
    准备好了要开口,一声巨大的鼓响,音乐会开始了。
    现场气氛被点燃,年轻的人们抬起手掌在空中挥洒,他们尖声呼叫,身体跟着台上的人摇晃,扭摆,从头顶到脚尖,像一台台永动机。
    音乐震耳欲聋,要把天上的星子摇下来。
    陈念一个字也听不清,台上的人扯着嗓子像狼嚎,像鬼哭,是她欣赏不来的躁动。分贝震动她的胸腔,她被挤来挤去,身不由己。一转眼,北野不见了。
    陈念赶紧找。
    一首歌过去,两首歌过去,她已不知身在何处。
    香水,异味,她在陌生的人群里挤来挤去,一身热汗。
    她找不到他了。
    已经不知道唱了几首歌。
    她渐渐惊惶。
    吉他手在台上嘶喊:“我闯入你的生活,却走不进去你的心;我……”
    歌声戛然而止,架子鼓还在打,配乐还在,话筒却被人抢走:“喂!”
    一个音符,是陈念熟悉的声音。
    她猛地望去,隔着人山人海,舞台光亮如一个白洞,
    “小结巴,”北野声音低低的,透过麦克风,不真实地在广场上空回荡,“到舞台这边来。”
    大屏幕上,他漆黑的眼睛盯着她,又说了一遍:“小结巴,到舞台这边来。”
    疯狂摇摆的听众全停下,像集体被解除魔法。
    台上的人把话筒抢回来,推搡了北野一把,他推回去,年轻人气盛,打了起来。有人去劝架,被乐队误伤。
    看啊,打架了,多热闹啊!更多的人热血沸腾,跃上台掺和。
    陈念跳起来,朝舞台方向飞奔。
    人群密集像栽满秧苗的稻田。
    她用力拨开他们,推走他们,挤开他们,撞开他们,她朝舞台方向飞奔。一往无前,如同奔跑在宽广的草原。
    电闪雷鸣如期而至,台上打架的人越来越多,陈念跑向舞台,盲目地喊:“北野!”
    她尖叫:“北野!”
    突然,她看见他了,他也看到她。
    青白的闪电下,无数年轻人往台上涌,如江里挣扎的鱼。
    陈念朝人少的角落跑,台上的北野也朝那个方向跑,到舞台尽头,他们同时朝对方伸出手。空中,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北野从台上跳下来,拉着她冲进夜幕。
    两个少年跑到公园门口,迅速戴好头盔,坐上车,摩托车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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