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公子细细一看肌肤白皙细腻,咽喉处光滑一片,灯光下纤长的睫毛宛如轻蝶,原来“他”,竟是个“她”。
    潘凤真迈步进了店,随意翻了翻账簿,一眼望去没什么问题,便搁下它道:“还没查出来?”
    不是来查账的。
    站在掌柜身后的账房先生松了一口气。小姐十四岁接管铺子,到如今也有两年了,从最开始的被人看不起,到每次都能稳稳扇那些人的巴掌,溧阳的人都知道,潘家如今主事的虽是个姑娘家,却不比任何一个男子差。
    每次小姐查账,一点细微的疏漏都能被看出来,而看出来的结果就是要扣工钱!账房先生摸着一脑门儿的冷汗,这次算是侥幸过关,回头还得再细细检查一遍才是。
    他松了口气,站在前头的掌柜却暗暗叫苦,他哭丧着脸:“还没查到。”
    自从去年家主去世,小姐在葬礼上被那人帮了一把,就一直惦记着人家。都说女追男隔层纱,他们家小姐许是太热情,失了女子的矜持,竟把人吓跑了。
    跑了也不要紧,反正知道他是谁,以潘家的势力还怕找不到?知道那人是三皇子身边的暗卫,姓薄,潘家便立即暗中查探。可眼瞧着一年时间都过去了,除了知道这人叫薄峥之外,竟半分他的消息都无。
    每半个月小姐都要来问一次,回回都以失望结尾。问了多少次,就失望了多少次。
    望着潘凤真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掌柜汗颜,再这么下去,他这掌柜的是不是就不用干了?
    不过他显然低估了自家小姐的耐心。潘凤真怔了一会儿,便握紧手中折扇,冷冷一笑,眼中闪动着越发兴味盎然的光。薄峥……你躲啊,躲得了一时,你能躲得了一世吗?!
    时光匆匆掠过,一转眼又是两年。替丈夫守孝满了三年,潘夫人陈善终于忍不住,试探地问女儿,有没有要跟着她一道去外祖家看看的念头。
    陈善问的小心翼翼,盖因女儿的性子她实在掌控不来。小时候的潘凤真被当作男孩儿一般教养,导致她虽然生得美丽,性子却是个十足十的男儿。女儿家的娇羞温柔她没有,男子的果断坚毅倒极为明显。这性子掌管潘家适合,做个内宅手握重权的主母也适合,保管叫底下的妾室服服帖帖大气也不敢喘,可前提是……她得愿意嫁人!
    女儿不愿嫁人,想起这个陈善就头疼。一眨眼她就十七快十八了,快成了老姑娘,总这样耗着算怎么回事?凤真的心思她也能猜到一两分,多半是因为葬礼上碰见的那个冷面护卫。
    想起这个,陈善头疼的越发厉害了。那护卫浑身杀气,一看干的就是刀头舔血的活,这样的人能是良配吗?能吗?!
    “前些日子你外祖母来信,说想念我们母女,还有你从小一道玩耍的三个表哥,两个都娶了表嫂,前两年你两个表嫂又生了女儿,如今陈家人丁兴旺,你不想去看看?”陈善笑眯眯地问,老三天驰还没娶亲,虽然他身子不大好,病弱了些,可他小时候生得就很好看,女儿从前还悄悄对自己说很喜欢三表哥呢!
    趁着这机会把她的终身大事解决了,不是好得很么?
    潘凤真凤眼一扫,就看透了母亲的想法。虽然觉得有些可笑,不过她在溧阳也待够了,能出去是件好事,便点头应下。
    陈善大喜,生怕她反悔,连夜收拾好行李便带着她上了路。
    到了陈家没多久,潘凤真就觉得她这趟来得值了。父亲是潘家家主,母亲是很有几分手段的主母,压得底下妾室大气也不敢出不说,子嗣也没几个。潘凤真作为唯一的嫡女,甚至是唯一的孩子长大,受尽宠爱,完全不知道还有像陈家这般的存在。
    一个不愿放权的祖母,两个互相争斗的儿媳,孙辈表面和睦,一堆乱七八糟的妾室和庶子女,陈家真是乱得可以。
    也许她的野心全部遗传自曾氏,是以看见曾氏的时候,她们之间莫名有些熟悉感。但也许是两个拥有相似野心女人之间的排斥,潘凤真很快发现,她和曾氏亲不起来。
    即使表面上表现得再亲昵,她始终不喜欢曾氏,即使她很欣赏曾氏的手段。
    住了没一阵她就厌倦了,在祖母面前装温柔的外孙女实在闹得她很不舒服。母亲在她面前没少夸三表哥,她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无非是怕自己老了嫁不出去了,自家有个现成的,就恨不得立刻让他们拜堂成亲呗。
    不过三表哥长得……确实很不错。
    陈善试探着问起她的时候,她说要仔细思量思量。望着陈善立刻高兴起来的面容,她回了房,真的认真思考起来了。
    不过,想的却不是三表哥。
    她九岁的时候就跟着父亲一道学做生意。一年年过去,随着父亲身体渐渐差下去,铺子里的生意也逐渐移交给她。直到十四岁那年,父亲彻底病倒,而她也完全接管了潘家。
    接管潘家之后她遇到过很多困难,每一次都面临两难的抉择。每一次都会有人等着看她的笑话,她却每一次都能打个漂亮的翻身仗,狠狠扇那群人的耳光。大家惊叹她思维的缜密,考虑得精细,但只有她知道,有很多次,她靠的不是这些。
    她靠的是直觉。
    她的直觉一向极准。直觉告诉她每次应该怎么走,她每次都走对了。直觉告诉她,那个冰块疙瘩脸上不显,心里却对她不一般。所以她相信一定不是她自己一厢情愿。
    就算一厢情愿又怎样,他人都给自己亲过了,难道还想不负责?!
    先答应下来,说不定那个男人听见自己与人定亲的消息,会放松警惕呢?
    到时候……呵呵。
    潘凤真是生意人,即使动了心,也摆脱不了生意人的本质。虽然定亲只是权宜之计,可若是薄峥不出现,她就真的死心,安心嫁给三表哥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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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门亲事她当真放了些心思上去,便派了人去查查这个三表哥。这一查不要紧,竟叫她发现母亲口里除了身子稍微差一些,其余毫无缺点的三表哥,竟然私下偷偷宠着个小丫鬟!
    爷们儿宠个别小丫鬟不是什么大事,谁家少爷二十岁了还没个通房?可听说二舅母居然要把这丫鬟抬成妾!
    还在议亲阶段就抬妾进门,这不是在打她的脸么?!
    再查下去,潘凤真惊愕地发现,底下人报说什么也查不出来了。
    查不出什么便是最大的问题!看起来无害的三表哥,私下怕隐藏着不知多少秘密。
    而她最大的爱好,就是发掘别人的秘密。
    半夜睡得正香,潘凤真心头忽然一跳,从梦中醒来。
    四周一片漆黑,芙蓉阁三面环水,夜里便不免有些幽幽暗暗的影子。蝉声清明,窗纱微动,月光似水,一切看起来都与往常一样。
    可她知道,有人来过了。
    潘凤真再也睡不着,她起身推开窗子,四处一望,月光下湖里的荷叶摇晃,清影幢幢,映在墙上显得还有点阴森。
    推窗的声音惊醒了外间睡着的丫鬟金宝,她迷迷糊糊地扬声问了一句:“小姐?”
    潘凤真道:“无事,我口渴了,起身喝口水,你不必伺候。”
    说着,她嘴角一勾。
    金宝是她贴身丫鬟,从小花了大价钱,请了师父教她武功保护自己,寻常人等闲近不得身,一点响动都会被她发现。
    能瞒过金宝来到这里又离开的人……
    潘凤真嘴角越扬越大。
    薄峥,你终于忍不住了吗?
    表妹薄护卫 番外2
    亲事到底没议成,男女双方似乎都不大有热情,潘凤真一开始还有些不甘,为了个小丫鬟落她们母女的脸,她这三表哥未免太不给自己面子了。
    怀着某种恶意的念头,潘凤真悄悄与三小院的丫鬟们有了些接触。和纵横商场许多年的潘凤真比起来,春时稚嫩得就像个婴儿,很快就对她亲昵起来。这一亲昵,她真有点不懂了。春时生得清秀可爱,却顶多只是个看得顺眼的小美人,她也没什么特长,绣活儿做的一般,诗书也不太通,谈起生意满眼冒星星,正是内宅里最普通的丫鬟。
    三表哥喜欢的就是这么个人么?
    但渐渐地,春明没了,春绣没了,周姨娘没了,提上去的明珠也被压了一头,三小院剩下的,正是当初她不大瞧得上的那个蠢笨小丫鬟。
    她不得不把春时看在眼里。
    看得久了,在最初的蠢笨外表下,潘凤真慢慢发现,其实这丫头一点都不笨,或者说,她笨得恰到好处。她知道什么不该她管,什么不该她听,于是就乖顺地守在那道线之后。她性子柔和,表面上看任人揉搓是个好欺负的,可实际上呢?柔中带刚,也许只有触及到她在乎的人的时候,她才会强硬起来。
    她不会撒娇,不懂女人的妩媚处,可也不会故作姿态。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心情莫名就放松了。
    潘凤真慢慢叹了一声。
    她觉得春时逐渐接受了自己,可自己何尝没有渐渐接受春时呢?
    一柔一刚,她和春时最后求的其实都是一样的结果。只是她的柔是装在表面上,而春时是真正柔在骨子里。
    三表哥这样的人,工于心计,能做到数十年隐忍不发,怕最需要的,也就是这么一泓清流吧?
    对薄峥……也许她该换一种姿态了。
    继孔家小姐逃婚的新闻之后,沉寂没多久的淮阳又变得热闹起来,这一次不是陈家少爷,却也差不离。陈家出嫁的姑太太领了女儿回娘家小住,溧阳没有合适的人,便打算在淮阳选一门亲。
    “这姑太太嫁的人可不一般!那是潘家!潘家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女儿,谁要娶了她,可不就一步登天了么?”
    “听说那潘姑娘打算招婿入赘,这……怕不好吧?”
    迟疑的人是个有几分傲骨的清秀书生,可惜他话音方落就被一群人狠狠嘲笑一通。
    “你懂什么?招婿入赘,生的孩子难道就不是你的了?娶了潘家姑娘,下辈子衣食无忧,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还在乎什么姓吗?你清高,别人可不清高!”
    字字句句传入街角一人的耳中,那人长相普通,放在人群中就会瞬间淹没,然而他身量高挑,浑身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质,使得身边形成了一块方圆三寸的空地。
    她要招婿了。
    五个字蹦进脑海,那双一直死气沉沉的眼睛忽地闪了一下,却也只闪了一下,又瞬间恢复沉寂。
    邺梁大乱,大皇子和二皇子相争,祸及三皇子。他拼死护送三皇子离开邺梁来到淮阳,却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了她。然而夺位正是关键时刻,哪有心思想这些风花雪月的事?
    真没想过吗?
    薄峥在心底悄悄问了自己一遍。
    不待回答,他转身离开。
    夜凉如水。
    薄峥一袭夜行衣,穿梭在茫茫夜色里。芙蓉阁远离陈家其余的院落,独居水畔,他来回数十次,闭着眼睛都能摸熟路线。
    挪开屋顶一块瓦,他俯身朝下看。屋内没点灯,幽暗一片,却阻挡不了他极佳的夜视能力。隔着薄薄一层纱帐,他隐约看见床上躺着个少女,呼吸平稳,面色还带着熟睡中的淡淡绯色,时不时轻皱眉头,嘴角一动一动。
    薄峥嘴角一勾,冷漠的眼里显出几分暖意。
    睡着的时候,倒真有几分少女的影子,哪像平时,总爱做男装打扮?真难想象日后嫁了人她梳做妇人发髻,抚养膝下孩儿的模样。
    嫁人……
    想起白日在外听见的传言,薄峥终于按捺不住,从房顶一跃而下,落地无声。明知道这样不对,他还是这么做了,就当是最后一次见她,日后就放在心里挂念吧。
    窗户被悄无声息地打开,修长的身影伴着月光一道落进房里,屋内睡着的少女,和屋外守夜的丫鬟都没察觉。
    他忍不住走得近一点,再近一点,好看清她的脸。然而那层纱太密,他还是只能看个隐约,无数次想起最后一次这样的话,薄峥再次走上前,轻轻掀开纱帘。
    心念一动,他转身就要走,身后却响起一声轻唤:“薄峥!”
    那声音清明,哪有半分睡意?
    男人身形一僵,本该往外走的身体不听话的停住。床上少女一把掀开被子,蹭蹭跑到他身后:“你总算愿意出来见我了?不躲了?!”
    “……”
    “你每次都不肯说话,好像是个哑巴,”少女站在他背后轻笑,声音有点发抖,“我已经答应母亲议亲了,你转过身看我一眼吧。”
    薄峥觉得自己的心都跟着抖了起来,他僵硬地转过身子,整个人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月光下,少女的身子白皙如玉,一丝瑕疵都无。她光裸着站在那儿,只穿了个肚兜,泄出大片春光。她的脸白的好像透明的纸,双颊却呈现出一抹不正常的绯红。
    薄峥窘迫得双眼不知该往哪儿放。他一向知道她大胆,却从没想过转身迎接他的是这么一副景象。
    他耳根悄悄爬上一抹粉色,夜色下被遮掩得极好。因此潘凤真等了许久,看见的也只是他解下外衣,上前一步,披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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