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决不让爹他们再伤害大姊!
    刘润平站起来,就要往外跑。
    他听到刘泠的漠声,“不用了。”
    “大姊?”刘润平惊喜回头。
    他就知道,大姊还是有理智的,还是能听到他的话的!而不是像娘说的那样,整日神神叨叨,颠三倒四,已经发疯。
    刘泠安静地看着水中泡着的果皮,她幽幽道,“我要等沈宴。”
    “……”年幼的孩子,不期然难过,眼泪再一次砸下来。他哀伤地看着他最喜欢的姐姐,他的姐姐人在这里,心却已经不见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知道要怎么,他的大姊才能好起来。
    刘泠心心念念,只有一个人。除了那个人,任何人都不足以打动她。
    她待在她的那个院子里。
    不期然走到湖边,就想跳下去。
    不经意看着小刀,就贴上了自己手腕。
    她想沈宴出现,可是没有。
    有一晚做梦,她梦到他,站在一片黑白中。她走向他,努力地看去芦苇等草丛,她跌倒又爬起,哭了又哭,但是走不过去。
    他温柔地看着她,怜惜地看着她。
    沈宴轻声,“我已不在那了。刘泠,不要难过。”
    刘泠猛地从梦中惊坐起,全身湿透般。
    漆黑一片的屋子,亮起了一盏油灯,被一个黑影举着。
    “沈宴!”她欣喜叫。
    油灯一晃,来人的脸被映出。刘泠呆呆地看着,那不是沈宴。
    杨晔站在床边,不知该作什么表情看她。好一会儿,他才低声,“属下,救公主走。公主,我们回邺京吧。江州即将大变,不是我们该待的地方。”
    刘泠坐在床上,心凉了一会儿,才疲惫道,“爹他们没派人看着你吗?你怎么能来见我?”
    杨晔轻声解释,“王爷他们是派人专门监视属下等人。属下心焦公主,却无法前来。但因公主一直表现的冷淡,王爷他们似渐放了心,对属下等人的看护也松了。今晚,属下让其他人帮忙掩护,好不容易脱身,便来见公主。”
    “公主,我们该怎么办?”杨晔问。
    刘泠轻悠道,“你来看我干什么?你为什么不去山上找一找,万一沈宴活着呢?万一他还有救呢?万一……”
    “公主!”杨晔声音悲痛,打断公主的幻想。
    刘泠脸白了一下,她笑一下,“他真的死了,对吗?”
    “锦衣卫在查。”杨晔勉强找出一句安慰公主的话。
    刘泠幽幽笑了一声。
    她的声音,透着无力,死了一般冷。
    杨晔听得难过。他自来陪公主一起长大,当年,先王妃过世时,公主也没有伤心成这样。
    她抱着希望,这些年,她逆风而行,一直抱着希望在活。
    可现在,杨晔明显感觉到公主身上没有生机。她像行尸走肉一样,恍惚苍凉,整个人,一点点萎靡。
    他心痛中,听到刘泠轻声问,“杨晔,你是我的侍卫,可你也是王府的侍卫。你到底是效忠我,还是效忠我爹呢?”
    抬头看公主,杨晔挺直腰背,跪了下去。他认真道,“从属下跟随公主那一刻起,属下一生效忠公主。不光属下如此,属下手底的人,也能保证这一点。若有人欺骗公主,伤害公主,属下绝不放过。”
    他答得这么严肃。
    刘泠垂了眼皮,看向他,仔细打量他。
    她发了一会儿呆,好像终于有了些力气,下床,“你跟我来。”
    “是。”见公主终于有点活力,杨晔忙扶着油灯,凑近公主。
    刘泠领着他,往隔间而去。她带他过甬道,进一个摆满了书的小屋子。称不上书房,里面书、卷摆的很乱。每日都有人打扫,但因为公主以前常在这里坐着看书,侍女们并不敢打乱顺序。
    杨晔跟着刘泠,看他身前乌发垂地的美丽姑娘,走路轻灵,没有声息。她像幽鬼一样,哪里是走,分明是飘过去。
    这样死寂。
    杨晔的心口再一痛。暗恨沈大人出事当日,自己等人为什么没有跟去呢?若是跟去,有锦衣卫相处,沈大人未必……
    咔擦。
    咣。
    叮。
    黑暗中,声音很轻,对于习武之人,却听得很清楚。
    杨晔抬眼,见刘泠站在书架前,按下几个机关,几处墙砖突出,她拿了几本卷宗出来。就着油灯随意翻着,从中撕下几页纸。又弯下腰,把扔在桌案上、丢在花瓶中的书页,一本本,全都找出来。边撕边丢,很快的,她手中一沓纸,将成一本厚书。
    杨晔莫名其妙。
    见公主又蹲在书架上,从桌子下面抱出来一个檀木匣子。打开,一叠叠收好的纸张,落在杨晔眼中。
    有些猜出这是什么,杨晔的心猛跳两下。
    刘泠将匣子摆在桌子上,先将之前从各种书本中撕下的纸张,交给杨晔。
    “这是什么?”杨晔将油灯放在案上,不解地翻着这些纸,看不出问题。
    “这是广平王府数年来的罪证。”刘泠幽幽道。
    “……!”杨晔手一抖,不敢相信地看向刘泠,“这些,怎么会在公主这里?!”顿一下,他恍然,轻喃,“沈大人给公主的。”
    刘泠轻轻点了下头。
    他完全信任她,江州这边他不欲假借别人的手,便把他的那些卷宗,交给刘泠处理。
    沈宴与刘泠一起蹲在这里,将那些罪证,一点点藏起来。刘泠那时还疑惑,她的地盘,有什么值得掩藏的?
    她现在才明白,沈宴的这个习惯,有多好。
    他不在了,广平王便想尽办法要把广平王府的那些罪证销毁掉。他和陆铭山天天来刘泠这里晃,未尝没有想从刘泠这里打探情况的意思。沈宴住在王府中的那些地方,他的书啊折子啊,全被王府的人带走了。
    刘泠站在院中,看远处烟雾浓浓,就知道那些人在销毁罪证。
    她冷笑,真正的东西,有她在,他们别想得到。
    现在,刘泠将这些交到杨晔手中。
    她淡声,“去锦衣卫司所,交给邺京来的锦衣卫他们,不要给江州这边的人。最好交到罗凡手中,他知道沈宴此次出京的真正任务,其他人知道不知道,沈宴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清楚。”
    “公主……”
    “让锦衣卫开始动作吧,不必等下去了。”刘泠冷冷淡淡道,“他们迟迟没法动手,是因为没有沈宴在,他们没有一个人知道具体的行动规划。现在,我都交给他们,让他们动手吧。不必顾忌我。”
    “这些……真的是罪名吗?”杨晔看不懂,看起来只是随意抄写的一些东西,没有规律可言啊。他甚至怀疑公主是不是病情加重,精神出问题,交给他的东西交错了。
    刘泠说,“这是锦衣卫的暗语,若是每个人都能看懂,也太可悲了。”
    杨晔这才放下心。
    刘泠又把从桌下翻出的那个木匣交给他,“这些,是你和你那些手下签订的契约。我现在还给你们,你们恢复自由身了,把东西交给锦衣卫,你就可以带着你的人,脱离这里,再也不用回来了。”
    “不!公主!”杨晔激动,向前一步,“属下是公主的侍卫!誓死保护公主!绝不离开公主半步!”
    刘泠抬眼皮,看他。
    杨晔表情坚定,没有一丝动摇。
    她轻声,“何必呢。”
    “属下心甘情愿追随公主。”
    刘泠低头,看着燃烧的油灯。半天,她点了点头,“好。要跟着我,也行。我现在对你就有一个任务,你去……给我找些药粉来。”
    “什么药?”杨晔凑近公主。
    刘泠嘴角翕动,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个字。杨晔抬头,诧异看公主,刘泠表情冷淡,根本不在乎他同不同意。
    他背叛不背叛,他会不会告密,计划会不会泄漏,刘泠都不在乎。
    她无所谓地站着,无所谓地发着呆。
    她只在乎一个人,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她偶尔遇到他,意外喜欢他。一直是偶然,一直是意外。她寂静地眷恋和思念一个人,其他的,她都不在意。
    杨晔郑重地点了头,向刘泠保证,“属下定不负公主的信任!”
    此夜宁静,凉风吹过,刘泠看着映在窗上的自己影子。空荡荡的,她多像鬼啊。
    活着有什么意思。
    她娘点头,“对啊,活着有什么意思。”
    要到什么时候,可以死呢。
    她娘说,“现在就可以啊。”
    刘泠出神地望着油灯,她的手鬼使神差般伸向火焰。脑海里忽然闪现一个人的身影,猛地悸动,让她停下来。
    她痴痴地看着。
    低下了眼皮。
    杨晔的到来,是一个插曲。刘泠不在意结果如何,她未料到,第二日白天,岳翎也来见她。这倒是稀客。
    她如平常般发呆。
    听到岳翎在她身后的轻声,“公主,你帮了我,我也会帮你一次。我会让陆铭山死,替你杀了他。”
    刘泠坐在湖边的大石上,像是没听见一样。岳翎叹口气,见侍女们探头探脑,她转过了身,不与刘泠说再多的话。
    刘泠在做她认为自己该做的事。
    他们当她是疯了,她也却是疯了。他们觉得她天天恍神,定做不了什么。
    但在被沈宴治愈前,刘泠一直是在恍惚中度日的。有时候病情轻,有时候病情重。
    她并不是没有过病情加重的时候。
    许多事,她仍然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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