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凌家立下了汗马功劳,没想到,皇上坐稳了龙椅,就忘恩负义,算盘着夺了我们凌家的权。这还不算对不住?老二、老四、老五不肯帮忙算什么?祖父、父亲可是站在我这边的。捆了她。”凌智吾不耐烦地说道。
    凌雅峥伸手挡在梨梦面前,笑道:“大哥,何必动气?大哥也想着等会子叫我帮忙吧?”
    凌智吾紧紧抿着唇,懊恼自己的算计被凌雅峥洞悉。
    凌雅峥就瞧着凌智吾笑,听见一个侍卫走到凌智吾耳边嘀咕时吐出七月两个字,登时庆幸起自己有先见之明,早早地叫人将七月抱出家门。
    “八妹妹,随着哥哥进一趟宫吧,料想,有八妹妹在,三儿定能及时回头,不至于错得太深。”凌智吾背着手,大义凌然地说。
    “还不知道谁错得没法回头呢。”梨梦嘀咕了一句。
    “行了,咱们跟着大舅爷走吧。”凌雅峥握着梨梦的手,又令齐清让去准备轿子,待轿子来了,就带着梨梦一同进去。
    “妹妹当真识相。”凌智吾轻笑一声,背着手慢慢跟着出门,到了门外,便翻身上马,见凌雅峥撩开帘子向外看,就道:“八妹妹,不知三儿将季吴的库银藏到哪去了?”
    “方才大哥叫人去搜,也没搜出来吗?”凌雅峥反问,望见大街上,处处都是飘扬的纸屑,兴许是昨晚上闹元宵闹得太尽兴,人人都在补眠,空旷的大街上,就没闲人走动。
    凌智吾低低地一哼。人到宫门前,报上名号,待宫门开启,就带着凌雅峥的轿子进去,一路将轿子领到金銮殿前。
    “妹妹,下来吧。”凌智吾一脸不屑地撩起帘子。
    凌雅峥还握着梨梦的手,从轿子里走出来,向前一望,便望见晨曦中的金色大殿。
    “走吧。”凌智吾叫住打量大殿的凌雅峥,顺着大理石台阶向上走,见连鸿恩迎了出来,就轻轻地摇头,蹙眉道:“三儿没回延春侯府……七月也不在。”
    “关绍呢?”连鸿恩又问,见凌智吾摇头,就道:“带进去。”
    凌智吾微微蹙眉,不喜欢连鸿恩这颐指气使的语气,但生怕坏了眼前的事,便决心暂且忍耐下,于是漫不经心地对凌雅峥一拱手。
    凌雅峥识趣地带着梨梦迈步进去,只见宽阔的大殿内,跪满了人,靠着前面的,是京城中呼风唤雨的秦、柳、凌、莫、连等人家子弟,挨着后面的,则是身不由己,因妻儿都困在宫中,不得不随着那几家下跪的臣工。整个殿上只有她跟梨梦两个女子,料想,凌智吾等人是为了便宜要挟莫三。
    凌雅峥走到莫持修身后跪下,瞅了一眼空荡荡的龙椅,轻声问莫持修:“父亲,皇上呢?”
    “……出恭去了。”莫持修道。
    凌雅峥侧头去看凌智吾、连鸿恩,就瞧见凌智吾也疑惑地低声问连鸿恩“皇上呢?”
    “稍安勿躁。”连鸿恩说。
    凌雅峥瞧着,猜着马塞鸿定是从关绍家祖传的皇宫里逃出去了,瞥了一眼跪下的群臣,心道众人只当会逼得皇帝进入瓮中,谁知,皇帝还等着瓮中捉鳖呢。
    过了一盏茶功夫,又有人问“皇上呢?”
    “去瞧瞧。”连鸿恩对凌智吾一点头。
    凌智吾微微蹙着眉,望了凌咏年、凌尤成一眼,忙站起身来向后殿贡房走去,须臾回来,对着连鸿恩着急地道:“妹夫,皇上不见了。”
    “不见了?”连鸿恩一惊,他跟皇上约定了由着他反将雁州四家一军,怎地皇上会忽然不见了?
    跪着的臣工依稀听见这话,纷纷议论起来。
    凌雅峥听着金銮殿里嗡嗡的声响,暗暗窃笑。
    “……这事,可跟三儿在地牢里不见了有关?”莫持修转头望向凌雅峥,又跟莫思贤对了一下眼神,暗道他为了莫三,跟着凌、柳几家“恳请”太上皇出山辅政,难道莫□□而勾结了皇帝?
    “持修!”莫思贤嗔了一声,站起身来。
    凌雅峥见其他人纷纷站起,就也随着站起身来,见凌智吾、连鸿恩向她走来,立时躲到莫思贤背后。
    “八妹妹可知道,皇上哪去了?”凌智吾问道。
    “大哥这话问得有趣,妹妹怎会知道?”凌雅峥反问。
    凌智吾冷笑道:“你一定知道!”
    “智吾!”凌咏年嗔了一声,跟凌咏年站在一处,便望向连鸿恩等人。
    “祖父,八妹妹她……”
    “智吾,够了!”凌咏年瞪了凌智吾一眼,微微眯着眼,望向连鸿恩,忽地对莫思贤嘀咕了一句:“看来,有人跟咱们是一样的心思。”
    “什么心思?”凌智吾赶紧地问。
    凌雅峥笑道:“大哥,难怪你接连被二哥、四哥、五哥抢了嫂子。祖父、伯父今晚上的心思,你还不明白?”
    “什么心思?”凌智吾又问了一声。
    连鸿恩忽然冒出涔涔冷汗来,暗暗将手在衣襟上擦了一擦,喃喃道:“难道,祖父、岳父,对皇上忠心耿耿,有意装成反臣,诈我们几家?”眼睛向身后的白家、陈家落去,对着凌家人,不由地后退了一步。
    莫思贤捋着胡须,瞥了一眼从他人口中知道他心思的莫持修,轻笑着点了点头,“这江山,是我们雁州府人打下的,岂会平白无故,叫旁人捡了便宜?”
    凌咏年也捋着胡须,站到莫思贤跟前。
    “祖父,这……”凌智吾一怔之后,忽然福至灵台,明白莫思贤、凌咏年这两只老狐狸要设法将连家、陈家等赶出朝堂,虽连家是他妹夫家、陈家是他岳父家,却忍不住跟着欣喜起来。
    “不巧得很。”连鸿恩脸色苍白着,笑道:“我们连家对皇上也是忠心耿耿,如今连家人,正赶来救驾呢。”
    凌咏年、莫思贤登时怔住,朝堂上被逼着同跪的朝臣沸腾起来。
    “你也救驾,我也救驾,那反贼是谁?”凌雅峥侧头望向凌咏年、莫思贤两个,又向连鸿恩瞥去。
    “是呀,反贼究竟是谁?”连鸿恩无奈地问。
    “……既然没有反贼,没人逼宫,那我等,就回去吧。”一直站在角落里的白树严出声道。
    “姐夫,回不去了。”凌雅峥笑道。
    “为什么回不去?”连鸿恩赶紧地问。
    “没有反贼,各家擅自调动兵马进京,将天子的脸面置于何地?况且,皇上既然不在宫里,诸位猜一猜,皇上在哪?”凌雅峥轻笑一声。
    “……皇上,包围了皇宫?”凌智吾忙向殿内望去,忽地察觉到凌韶吾、凌敏吾、凌妙吾、莫雪斋、柳本贤不知何时都不见了,不由地啐道:“邪门了!怎么一个个,都平白地消失了?皇后呢?”
    “皇后也不见了。”
    “太上皇呢?”凌智吾赶紧地又问。
    “……也不见了。”
    凌智吾额头冒出大滴大滴的冷汗,忙问凌咏年:“祖父,皇上究竟打的是什么算盘?”
    凌咏年闭着眼,叹了一声,因凌敏吾、凌妙吾、凌韶吾不在,轻轻地吁出一口气,对莫思贤叹道:“瞧着孩子们比咱们这些老骨头有眼界。”
    “……”莫思贤说不出对莫雪斋、莫谦斋称赞的话,只觉家门不幸,出了两个逆子,竟不顾自家家业,当真做起忠臣来了。
    “两位祖父。”凌雅峥轻轻地扯了扯莫思贤、凌咏年的袖子,因被凌咏年、莫思贤挡住,且旁人不敢大咧咧地看来,就也没想起避嫌二字。
    众人齐齐地向大殿高高的朱门望去,就见本该在雁州的柳承恩站在门口,手一挥,两队身姿窈窕的宫人捧着白瓷、青釉酒壶、酒杯进来。
    “柳兄……”凌咏年忙呼唤了一声。
    柳承恩板着脸道:“诸位同僚,那无中生有的坊间传闻流传已久,皇上本无意,但奈何诸位一再相逼,如今皇上赐下这美酒,诸位应当明白,皇上的意思吧?”
    “柳兄……”莫思贤心道又叫这老东西抢了先,上前两步,要细问柳承恩究竟。
    柳承恩铁面无私地道:“不必多说了,诸位各自揣度吧。宫内一日不传出消息,宫门一日不开。”手一拱,先自饮了一杯。
    凌咏年心里唾骂着柳承恩,望向莫思贤,对莫思贤轻轻地摇头。
    莫思贤见那酒杯送来,便背过身去,不肯叫这杯酒释兵权的事成了真。
    凌雅峥瞧着,猜着凌咏年、莫思贤不肯放手家里养了足有几十年的兵马,接了一杯,塞在凌咏年手中,劝道:“祖父,喝了吧。乱世已过,岂容得天子之外的人,豢养下大批人马?”
    “你女儿家,莫管此事。”凌咏年背过身去,不肯瞧凌雅峥手上的清酒。
    “祖父,咱们家可有三个哥哥跟着皇上呢,万一……就算留下了几十万兵马,又能便宜了谁?”凌雅峥又劝道。
    “祖父别听她花言巧语!”凌智吾斜睨向凌雅峥,苦苦地劝道:“祖父,皇上不敢怎么着。左右宫里吃喝不少,就在宫里拖延上两日又如何?等各处乱了,皇上就服软了。”
    “拖延上两日,祖父们好不容易打下的山河,又要易手了。”凌雅峥道。
    “柳兄……”凌咏年蹙眉望向柳承恩,“柳兄肯将自己一手操练出的人马拱手于人?”
    “峥儿说得对,时势不一样了。”柳承恩叹道,“你还当如今,是当初由着咱们诸侯一样,逞勇斗狠、横行无忌的时候?你还想,这天下再乱上几十年?”
    莫思贤想问马塞鸿许下柳承恩什么,但嘴张开了,又问不出话来,踌躇着问:“三儿呢?他的罪名呢?不能叫我们莫家,赔了夫人又折兵。”
    柳承恩道:“各家的罪名里,除了衍孝府姑老爷、并凌家智吾的有确凿证据,其他的,不过是捕风捉影,皇上说了,既往不咎。”
    “三儿从天牢里逃出,昧下季吴的库银,这些罪名,可比我的确凿!”凌智吾急红了眼。
    凌尤成听说马塞鸿对诸事既往不咎,却要拿捏凌智吾,忙道:“老将军,如此决断,未免有些不公!尤成膝下只有这一子,若是定下智吾的罪,尤成这半生戎马攒下的家业,要交付给谁?”
    柳承恩道:“尤坚膝下有两子,妙吾也是个通透的贤才,只需叫尤坚将妙吾过继到你房中,便可两全其美——也并非皇上有意为难你,实在是智吾的锋芒太过于外露,你悄悄各家的子弟,有谁像他那样热心?”
    凌尤成几乎呕出一口鲜血来,眼角扫向身边的凌尤坚。
    凌尤坚似乎对柳承恩所说十分赞成,瞥向轻浮莽撞的凌智吾,立时拿起酒杯,饮尽一杯。
    “父亲……”凌智吾忙扯住凌尤成臂膀,疑心自己上了当,明明凌妙吾、白树芳,甚至凌敏吾、元晚秋都是一副唯恐皇上收了凌家兵权的惶恐模样,偏一家子里只他跟陈氏两个遭殃……忽地醍醐灌顶,醒悟到白树芳、元晚秋,乃至马佩文三个女人合起伙来,将他跟陈氏算计了。
    凌尤成蹙眉望向凌咏年,凌咏年斟酌再三,只觉此时不放手,只怕一家老少的性命也留不住,于是接过凌雅峥手上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莫思贤一怔,只得也喝下一杯。
    连鸿恩踉跄两步,见凌咏年、莫思贤都已经低了头,便识时务地接了酒杯。
    “笔墨伺候着,待各家的人退下,将帅印交上来,过上几日,诸位便可回家,与一家老少共叙天伦。”柳承恩满意地瞧着逼宫不成反成了瓮中鳖的众人,幸灾乐祸着,便叫人送上文房四宝。
    凌雅峥瞧着凌咏年、莫思贤提笔时瞬间苍老,轻叹一声,就走到柳承恩身边,“祖父,我在这多有不便,且回家去了。”
    “去吧。”柳承恩说道。
    凌雅峥整了一下裙裾,跨过朱红的门槛,回头望了一眼还失神的梨梦,“你不走?”
    “当然要走。”梨梦忙说,紧跟上凌雅峥,忙问:“交给兵权,各家的日子就先前有什么不同?”
    “先前,是皇上看着各家的脸色行事,以后,就是各家揣度着皇上的意思行事。”凌雅峥下了台阶,忽然回头向金銮殿望去,只见殿庑上的琉璃在阳光下散发出五彩的光、朱红的柱子上五爪金龙张牙舞爪地奋力腾飞,虽天子不在,但静穆的殿宇,叫所到之人无不屏气敛息。“梨梦,若你有机会坐上那宝座,你肯下来吗?”
    “当然不肯。”梨梦肯定地说。
    “可有人愿意下来,再对着那宝座上的人三跪九叩。”凌雅峥粲然一笑,亟不可待地迈步走向宫门外等候的人。
    虽并未昭告天下,但正月十六后,忽然街头巷尾少了一群褒贬天子、不遵上令的膏粱纨绔,芝麻小官、市井小民,凭着两分常年混迹在天下脚下生出的能耐,察觉出,如今的公侯伯爵们,虽门第还在、圣宠依旧,但已经今非昔比了。
    三月里,下了一场桃花雪,待雪花停了,京城中,颇有闲情的人,便携儿带女、呼朋引伴,向城外桃花林赏看那被冰凌雪片裹住的娇嫩桃花。
    富贵人家,兴许家里栽培了两三棵桃树的,便在桃树之下,摆下美酒佳肴,风雅地赋诗吟诵。
    这富贵最最富贵的人家,莫过于皇家。
    御花园桃林中的亭子里,一身家常衣裳的马塞鸿亲自提着酒壶,给坐在对面的莫三、关绍斟酒,眼睛落在恍若水晶世界的桃树上,望见桃树后,秦舒握着凌雅峥的手依依不舍,叹道:“若延春侯夫人是个男儿,皇后眼里,便再没朕的影子。”
    “……她虽不是男儿,但在女人堆里惹出的风流债也不少。”莫三蹙眉,眼睛落在桃树后,面戴面纱的梨梦身上。
    握着酒杯的关绍忽然呛住,咳嗽两声后,正色地向梨梦望去,想到自己一表人才,依旧难以叫跟他春风一度的梨梦倾心;钱谦痴心一片,难叫梨梦回心转意,全是因另一个女子,立时有句话不吐不快,“既然知道,还不将她撵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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