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一招也是狠,以顺帝的脾气怎可能真的让他一年,一旦不让,且不说他所谓的疆土还包含许多百姓和自立为王的流匪,顺帝贸然出兵只会激化周边矛盾,更让钺国有机可乘,通过各种手段将周围的流匪百姓纳入国内,而且恐怕左坤也会将惠安的替身假撕票,让顺帝背上弑姐的名号。
    可要是让了……左坤会占尽优势,顺帝还会在朝中颜面全无。这要看他怎么选择了,显然顺帝也是知道这个状况,才会暴怒至此。左阳设下此计,却接口道:“皇上难道真的会让他一年?!这一年长公主在他们手中,谁知道是死是活过的是什么日子!我绝不会容许!”
    “我还在考虑,只是我怕真的骑兵攻打这帮叛军,几个月后送到这里的人头,就可能是惠安的。”他倒是一脸沉痛,左阳白了脸色,模样委顿半天说不出话来。
    “朕也很难做!”顺帝掌心拍在桌案上。他看似说的是难做的是这个决定,北千秋心中却冷笑。他真正难做的是,如今军权早不如多年前,他刚登基时不重视军权,太过多的把精力投放在长安氏族间势力斗争上,而给了她可乘之机。
    如今各地军府的权力不能完全受他控制,他只有十六卫和几支正在西北长期驻扎反击柔然的铁军。顺帝当初派出在余杭暗杀左阳他们与劫走惠安的,全都是从长安调出来的兵力。长安纵然围得像水桶一样,可外头兵权渐渐散成了一锅粥。
    这几年,自从内司女官身份下台后,各地军械需求量大增,养兵愈发多,盛朝的兵力实际上是增强的,可中央没有足够的控制力,各地自有自己的算盘,这些兵有也用不到顺帝手上。柔然在今年夏季过后,对关内的骚扰尤甚,连接派出军队抵挡,纵然能抽出足够的军队对付钺国……也会让长安这个水桶有可乘之机。
    “臣愿意带兵前往宣州!恳求皇上赐我精兵,臣再与家中为数不多的亲兵并队,共同抗击钺国!”左阳猛地俯下身子说道。北千秋看了他一眼,果然这小子此时一个变故,他心里头比以前成熟太多,可谓是连接一招加一招,根本不给顺帝选择的余地。
    “怎可能让你去带兵!就你这个样子,失了平常心,满身都是冲动,我让你带兵去送死么?!”顺帝怒道,慕容邛接口道:“王爷,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怎可能这般忽然决定,你也不熟悉幽州宣州地界,这样去打仗,太过贸然。”
    慕容邛这话就是屁话,简直是朝堂上和稀泥最重要一招之,把别人的话再翻来翻过去的解释,说了半天就是重复了顺帝的话。
    北千秋却知道,顺帝怎么可能让左阳带兵过去。他心里头估计已经猜测宣州一事有左阳的支持授意,让左阳带兵去宣州,岂不是就给人家送人送钱送装备。
    左阳有些恼怒,还要开口再说,顺帝却甩了袖:“今日都不必再说了,朕也要静一静,此事太过突然,明日就将地图拿来,我倒要看看这叛军在江南这块宝地,鸠占鹊巢,占了多大一块地方!此事众位爱卿也思酌一番,此事爆发,恐怕连西北那边军队也会有调动。只是这件事,朕还不想在白日朝堂上听到半分风声,谁要是真的透露出去,就等着滚回老家吧。”
    说是滚回老家,倒是轻的,应该是脑袋滚回老家吧。
    北千秋应了一声喏,站起身来,随着旁的大臣一边行礼一边想要往后退,目光投在左阳身上,正好这时左阳也看过来,他睫毛动了动,北千秋却有些欣慰,他倒是如今真的不一般了。
    她忽然感觉背后有一道灼然的视线,回过头去,果不其然看到顺帝坐在椅子上,面色铁青的望向她。左阳也发现了,相当不爽的眯了眯眼睛,似乎是为了转开顺帝的注意力,忽的开口道:“皇上,那送信前来的宣州将士,难道口中榨不出别的线索了么?他连占据宣州那个殷辛的背景也不知道么?!那殷辛恐怕不会是简单角色,也只有当年来长安发起兵变的安王靖王一类,才有这等手段吧。”
    顺帝扯出了一个冷淡的笑,说道:“该榨的,就已经能榨出口了,那信使恐怕已经不成人形了,却还是说整个宣州也未必有几个人见过殷辛的脸,你不觉得简直如同鬼魅一般么?”
    “那信使……”左阳垂下眼睑,果不其然,哪里还有活的余地。他行了礼就要退出去,北千秋以为顺帝还会要再度试探他,会遣开旁人留下左阳,却没想到顺帝开口,确是要陆熙然留下。
    左阳回过头来明显脊背一僵。北千秋不着痕迹的抓了他手腕一下,转身应下,往顺帝那边走去,让徐瑞福带上门,房门夹着门帘合拢,闷响一声。
    北千秋站定在地毯上,直视着顺帝,双手抱臂歪了歪脑袋,装也懒得装了,开口道:“怎么,找我有事儿?”
    “你告诉他了?”顺帝的面无表情:“左阳明显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
    北千秋蹙起了眉毛,一副很奇怪的表情看向他:“我当然会告诉他,我们分离几日再见自然如胶似漆,想他以为我死了,成了如今这幅样子,我也是心疼,自然会和他真心在一起。若不是因为这身子是为男子,约莫这会儿婚礼都办的人尽皆知了吧。”她有意这般说道。
    “……我倒是想看看,你还有几百年可以活,他愈发变老你要如何。”顺帝却是说不出别的,自他登基以来,对内司女官的极度宠爱都不过是给外人看的假象,北千秋和他更像是似敌非友的竞争合作关系。
    更让他觉得嫉妒至狂的是,同样认识许多年,他与北千秋越走越远,他甚至根本像是不认识不了解她一般,而北千秋却愈发靠近着左阳。而转眼间,自他和北千秋相识,过去了十七年。
    “是么,那也比你现在已经老了的好。”北千秋笑起来:“不好意思,我可算是个妖女,喜欢长的嫩的,干净的,忠诚的,天底下三条腿的男人哪儿都有,我为什么要选一个被不知道多少女人轮过的烂黄瓜。”
    也只有她敢这么跟他说话,顺帝却想到了自己的目的,这个话题转开,提起了左晴。
    在上书房外,徐瑞福将左阳请出了宫苑。他却站在距离上书房不远的宫门处,双手拢进袖子里,一副要站定的样子。徐瑞福愣了愣,问道:“王爷是要在这里等?”
    左阳从他手中接过灯笼,站定在唯有几盏羊角灯随风摇摆的门外,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徐瑞福过了好半天,才有些为难地说:“左王爷,咱说句不好听的,你在这儿等,还未必真的等到什么时候。要是明儿再出来,您难道还真等到天亮?”
    左阳冷笑道:“等到明天?!等到下一次打更,她再不出来,我就进去请她!”
    “何……阿北和皇上对着了,这事儿我认为王爷还是别插手进来的好,那么多年认识,谁对谁心里都有谱,阿北除了六年前一事不在她预料内,她算是从来没输给过皇上,您也不必在这儿这么挂心。”徐瑞福这话说得直叫左阳犯难受,他过了好一会才看向徐瑞福道:
    “徐总管似乎会错意了,我在这儿等的不是陆大人,而是我自个儿的王妃。”左阳直视前方面色冷漠:“夫妻本为一体,她厌恶的人便是我厌恶的人,她的仇人便是我的仇人。她是不是胜的一方不在我的考虑之内,难道她强大,我就不帮她了么?”
    徐瑞福张了张嘴,看着他坚定的侧脸,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叹口气道:“或许是老奴在这宫里见多了别的,早没了这种重情义的想法,可老奴也不能因为自个儿没心了,就去指责旁人,只能说……王爷若是真的重情,反而是要更多想更多谨慎吧。”
    左阳斜看了他一眼,徐瑞福行了礼往屋里走去,左阳站在宫门下,望着灯笼里头跳动的火苗,开始了漫长的等待。这宫门外的道路窄且长,一片弥漫的黑暗,偶有一小队夜巡的太监从黑暗中走出来,麻木的路过这宫门口的一团光亮,再度走进黑暗里。冬风从中狂奔而过,吹得他两条腿冷的生疼,他有点后悔自己没端个暖炉。
    两只手冰凉,进宫已经是很晚了,若是夏季这会儿已经接近凌晨,应该天色变蓝,可毕竟入了冬,只有远远的地方似乎有些发蓝,左阳感觉自己似乎等了很久,似乎又没等了太久,就听到了北千秋走出上书房,和几个太监说话,往这边走过来。
    左阳没回头,听着她说话声音和脚步声,就像是一团火光带着暖意靠过来一般,没过一会儿就看着北千秋似有些疲惫的跨出宫门,一转眼就看见了他。
    北千秋愣了愣,眼睛里的光闪了闪,过了好半天才开口:“你在这儿……等我?”
    左阳脸上还缠着可笑的纱布,他想起了之前在船上北千秋说的那些混蛋话,这会儿看见她的眼睛,又觉得……有些无力无奈又无所谓。他真的是太看重这个里头的魂。
    北千秋动了动嘴唇,眼睛亮晶晶的,天色从远处微微亮起来,她眼里就跟洒了晨光一般,快步走过去抓住了他的手,拿过灯笼偏头看着他:“走吧,我们回家去了。”
    她两只手暖烘烘的,摩挲在他冰凉的手指上,似乎想暖起他的手,左阳看她似乎抿着嘴很高兴很多感慨的笑了笑,微微倚在他身上,和他并排往宫道另一端走去。灯笼晃来晃去,左阳心里头也热乎了一些,开口道:“你与他说了些什么。”
    北千秋笑着回头望着他的脸:“我这几日会去见左晴,你不必挂心她的事,我一定会妥善解决。”
    左阳忽的想起他对徐瑞福说的那些话。她的仇人便是他的仇人。
    北千秋也是这么对待他的。他的家人,便是她的家人。她没说过,却这么做了很多年。
    ☆、52|49|40|34|29
    北千秋本来是想着出宫后直接回陆府的,她应对过顺帝后实在是心里疲倦,感慨着自己脑子没几年前那么会算计了,可左阳直接拽着她上了南明王府那辆熟悉无比的马车,死死拽着她手不让她走。
    反正东月阁也跟自个儿地方差不多,她索性甩了鞋窝在榻上,手指攀过熟悉无比的角柜,拉开最下头一层抽屉,扒拉出瓷罐里的梅子来,放进嘴里嘬的直响。
    左阳也坐到榻上来,他喝了醒酒汤,身上却还有散不去的酒味。北千秋端着陆熙然这张温润如玉的脸,却活像是个高位截瘫一样躺在榻上,怀里抱着个软枕,一条腿搭在左阳膝头,无比骄纵的直了直膝盖:“给我揉揉,我也站了半天了。”
    “说的跟我没站着似的。”左阳脑袋也很累,往后倚在车壁上,手却放在了她膝盖上,隔着绸裤给她揉腿。
    “你喝醉了,我还照顾你来着,你闹腾起来简直跟个七八岁狗都嫌的男孩儿似的。”北千秋撇嘴说道,膝盖去摩挲了一下他膝盖,左阳顿时有些紧张,两人双膝靠在一处总觉得有些不太好,北千秋看他吓成这样,噗嗤一笑。
    左阳却清了清嗓子,有些认真的看着她,北千秋笑的跟鹅叫一样差点背过气去,左阳拍了拍她:“别笑了,快别笑了。”她只得强忍着笑,转过身来趴在他肩上,看着他的脸问道:“好好好,你要说些什么?”
    左阳看她睫毛离得那么近,还有勾起恶劣弧度却也优美的唇,在脑海里组织了半天语言,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北千秋直点头,听得极为认真,左阳的意思就是——“既然你现在是男的我们不如先来柏拉图,才不是因为我怕被压呢。”“纵欲有害身体健康,为了我们的明天,还是先精神恋爱,亲亲摸摸可以,滚床单就可以往后排一排日程吧”。
    左直男真是被逼的没办法了,北千秋笑的眉眼弯弯,并不否决他的提议,只是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舔了舔唇角问道:“你不想么?要不是你不愿意,我早就想上你了。”
    他被这后半句话刺激的整个人一激灵,听着北千秋说心里也期待着,他又很高兴又有点汗毛直立。左阳忍不住惋惜,若她还是原来郡王妃的身子,他愿意躺在床上被强|奸八百遍。
    “我……我自然也是想的。”左阳努力组织着言语,看着她,似乎连她一眨眼也扯得他心头一跳,说道:“只是我等得起。我其实老是想你的……”
    北千秋表情微微有几分软,语气有些哄骗他开口的意味,一只手状似无意的撑在他腿上说道:“那你都想什么……”
    “我们不要讨论这个了!”左阳猛地抓起她那只手的手腕,随手拿起一个梅子,再度塞进她嘴里,有些惊惶的双手交握倒在榻上,身子绷得笔直的躺在榻上,北千秋笑起来,终是觉得再逗就过了,嘬了一口梅子不说话了。
    到了南明王府,进东月阁的那条路她熟悉的不能更熟悉,她走进去,才发现东月阁装扮的跟过年似的,她总算是知道之前在船上,左阳为何如此怒气冲冲了,论是谁这般准备一番却被放了鸽子,才是要恼火。
    清晨的东月阁里头这会儿静悄悄没别人,棋玉蓬头垢面的打了个哈欠从里屋走出来,使劲揉着两边的脸颊,弓着背拖着两只鞋拎着一桶水往屋里走,转过头看见了左阳,极为敷衍的行了个礼,说道:“王爷这会儿回来了——”
    这话还没说完,她瞪大了两只眼,瞧向左阳背后的北千秋,手抖了抖,猛地松开手,一桶水落回了地面,洒了一半在她鞋上,她转瞬间支起了脊背,伸手把头发往后捋了一把,深深做了个福,看着愈发走近的陆熙然,娇怯的叫了一声:“陆大人。”
    北千秋进了院也看见这丫头了,左阳打了个哈欠就要往里屋走,北千秋脚步却停在了她面前。她轻笑了一声,看着紧张的微微发抖的棋玉,扶着自个儿下巴问道:“你就是那个棋玉?”
    棋玉猛然抬起头来,昨儿抹了头油又散开的头发真是没法看,她却脸上乐的如同能开花而不敢笑的夸张,咬着唇抿嘴笑道:“正是,陆大人听说过奴婢?”
    这丫头真是……
    北千秋微微低头,靠她近了半分,说道:“听令仪王爷提起过几次,我还想着是个什么样的丫头呢。”
    棋玉向左阳投过去一个兴奋感激的眼神,似乎在表达“王爷你真他妈够意思我的后半生幸福就靠你了”,又收回来目光,朝着北千秋羞答答的又是一福说道:“奴婢也常听闻中书令大人的名号,说是诗才惊绝,谦逊有礼又气度不凡,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这会儿北千秋是真心让她逗笑了,在棋玉耳朵里听来,却是简直能让人怀孕一般的磁性笑声,北千秋伸手点了点她的侧脸,极快的收回手来:“好,我记得你了,记在这儿了。”说罢,如玉的指尖又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好他妈苏的一句词儿……
    不止是棋*窝子一软,连左阳都捂着腮帮子觉得后牙根疼。媳妇泡妞技术比他强千百倍,也不知道是好是坏。北千秋直起身来,路过左阳身边,走进以前李氏的屋内,左阳翻了她一个白眼,北千秋得意的挑了挑眉。
    看着棋玉满脸通红站在原地,左阳忍不住叫她:“棋玉,进屋照镜子,好好擦擦嘴角,你昨儿流的口水,白日里一干,就是一道白的在嘴角啊。”
    棋玉大惊,连忙重回屋里去,对着模糊的铜镜看见嘴角,以及一头狮王般的乱发,几乎想一头撞死在镜子上,她郁闷的将脸贴在冰凉的镜子上,才想起来……这陆大人来南明王府暂住也就算了,怎么还……直接住进了夫人以前的房间里?
    不……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要是陆大人真的无法自拔爱上了她,只想宠她爱她让她啥也不做生娃娃,她难道就要真的不管那个……腿短个矮又毒舌的死水云?
    棋玉郁闷的将帕子扔在了桌上,水云又什么都没说,都是她自己瞎想,女人啊,就要往更好的未来看过去,选择一个她有那么一点喜欢的,不如选择一个爱她宠她多金又帅的陆大人。棋玉一边梳着一头乱发,一边朝着镜子摆了一个撩人的表情,轻眯双眼双唇微启。
    聪明的女人,永远知道做对的选择,抓住对的男人。
    然而这个对的“男人”……完全没给让她抓住的机会。北千秋看着李氏的屋子里几乎什么都没动,原来空荡荡的架子上竟然摆满了名贵的瓷器玉器,仿若是左阳自以为心机的布下了一个能让她留住的陷阱。她笑了一下,随手解开衣带,将男装外衣扔在地上,穿着中衣滚到了床上,一直睡过了整个白天睡进了夜里。
    等她起来,整个东月阁静悄悄的,已经到了当天的深夜了,她多久没有这样沉沉睡过好几个时辰,只有几个石灯点着火,北千秋再睡不着,从床上爬起来,点起了屋里灯,轻手轻脚的穿上外衣。平日里靠着窗看书的长桌上摆了一壶茶,还暖着,应当是之前有人悄悄送来的,她手里拿着烛台放在桌上,抬手喝了两杯就想趁着旁人还不知道的时候就走。
    一低头,她却看着桌面上似乎有几本她以前看的话本子,全都是精壮僧人兄弟夜遇含情小寡妇的故事,几本书下头却压着一沓边缘毛糙的宣纸,她拿起烛台缓缓抽出了几张宣纸,翻看了几下便愣住。
    这是以前左阳画的,他不算是画工精巧,却老是随意拿着写字的毛笔,在宣纸上涂画一些小人,北千秋连接翻看着,才发现基本都是在宫内生活的场景,大部分是几个人,一个宫内熟悉的小景。
    画里头没有眉毛的吊眼少年是沈浮图,光着脚瞳孔画的跟猫一样的女孩儿是冬虹,弓着背拿着拂尘的是徐瑞福,一身朝服手里拿着串珠却没有眉眼的是顺帝。还有她,场景里头是额间一点红,头上绑着红色的发带,眉眼画的散漫生动。
    大家一同吃月饼,刨冰乘凉之类的小事儿都在他画里。
    她往后翻去,后头还有几张她的半身小像,画的却不是宫装。有的是猎户打扮,额顶是狼头连着狼皮做成的毡帽,手里头拿着一把长戟,脸上有着血涂得图腾,笑的生机勃勃,唇缝中露出如野兽般尖锐的牙齿。实在是太过生动,她甚至觉得自己好像真的有过这样的装扮,在漫山风雪中猎杀狼,一转头的瞬间被左阳看见,少年时期的他记在心里画在纸上。
    而左阳似乎玩这种给北千秋安上各类身份的游戏上了瘾,她看的满心惊喜往后翻去,还有她做文士打扮,羽扇纶巾手中拈着一枚棋子的,满是淡定与了然,与如今陆熙然的形象出奇的相似。左阳仿佛有一种敏锐,北千秋当时从未与他说过自己能活很多年一事,他却仿佛在北千秋的身上感觉到了很多种生活。
    还有她穿着喜服的样子,她动作上似乎在掀开盖头,但露出来的脸却没有画,该画眉眼的位置凝了一大团墨,仿若是想要下笔却不知怎么画才是心里的样子,只得作罢。北千秋笑起来,将从脸侧落下来的头发夹到而后,俯下身子继续往下看去,却看到了一张是她的小像,却没露出她的脸。
    画上的她手里拿着一面狰狞獠牙的青铜面具,红绳穿过面具两侧,戴在她脸上,从那幽深的孔洞中透出她的双眼来,左阳却没有画成黑色的瞳孔,而是点成了朱色。血一般的双眼,她手抖了抖,忽然想起在余杭买面具的时候,左阳说道:“你以前不也带着青铜的面具,摘下来的时候对比真是强烈……”
    北千秋忽的想起,她自己也真的曾不是什么好东西。青铜面具一遮,她转眼成了伯琅付账买来的杀手,只是伯琅付下的帐是北千秋的各种要求,她杀得也是他要对方不得不死之人。他二十二三岁那几年,朝堂上局势混乱,反对之人尤甚,太后在朝堂上的势力也相当强劲,伯琅便要有些眼中钉人头落地才肯放心。
    这其中有朝中高官,也有些跟他利益相关却没有被卷入官场的人。
    北千秋带上面具,抬起匕首,手起刀落便是一条命,换来的是法令与权势上顺帝的让步和允许,一次次杀人之中,她的权势见缝插针的膨胀起来。
    那些人都是他必须要杀的,南六与南九暗杀的技术绝不会比她差多少,可顺帝偏要她去做,偏要她的双手彻彻底底的沾上鲜血,他想做的就是拉着她的手一起沉入泥潭。
    这些事儿却曾让左阳知道了。
    左阳入宫将近第三年的那个春节前,他回了趟家,然而家里没有旁人,只有左晴和还小的左昭二人。惠安长公主因局势被迫上山暂与青灯为伴,左坤随着左安明在西北驻扎打仗,已经一两年没回来了,这个家里头连着三个年头没有过春节的氛围。
    左昭还小,被付嬷嬷抱在怀里,家里头虽说是下人忙活,可没人团聚也不像个样子。左阳是得了允回来一趟,进屋里抱起了左晴往里头走。“你上次回来都是中秋了,这段时候怎么样啊?”左晴幼时就是个娇气哭包,挂在左阳的脖子上甜甜问道。
    左阳笑着说挺好,却心里知道不那么好。就在中秋后,兴熏殿下人的伙食还出了事,几个常伴在内司姑姑身边的宫女几乎都是暴毙而死,他那日却是跟内司姑姑一同吃的饭,所以才逃过一劫。皇上震怒,却没再往后查去,阿北自那之后,再也不让左阳与下头人一起吃饭,而是和她坐在一桌,每日将她自己的饭食分与他吃。
    兴熏殿的守卫也加强了些,这些年在宫内,左阳遇了不知道多少次险情,太后早过了想要把他做人质威胁惠安的心思,看着左阳如今在内司女官手下,就想要杀死左阳来激化她和长公主之间的矛盾。
    他这些话,自然不会跟年幼的两个妹妹说,他赶着小年,和左晴左昭一起吃顿饭,院子里下人都活络起来,努力想让氛围弄得热闹,坐在桌上,左昭就是个假小子,扎着两个翘辫子,伸手就把掉在桌布上的米饭往左晴脸上掷,左晴气的还手打她,这两个家里最小的姑娘每日做的最多的就是吵闹,大部分都以左晴哭着告状为终。
    左阳看着她们二人打闹的急赤白脸,竟然觉得有点好笑,宫里头除了阿北和小沈子还会这般打闹一番,大部分的人都是永远挂着不恼不怒的笑颜,什么都应着好。
    付嬷嬷将几件让人赶制的内里冬袄,连着手工的毛笔、新进的狐裘全都打进一个包里,塞给左阳,看着他已经十五岁多,个子抽长愈发有些英朗模样,心中有些不舍。付嬷嬷拽着左阳,走到屏风后头,稍微离着打闹的两姐妹远一点,捏着他的手说道:“长公主想要问你,可知道最近长安三五起大臣武将被暗杀一事?有些大臣物价的家奴说见过,那暗杀者是同一人,黑衣青铜面具,身材瘦小,宫里头可有这方面的传言?”
    左阳思维清晰,说道:“这事儿皇上也在朝堂上提起过,似乎内司姑姑也有在查此事,但毕竟容易引来恐慌,被压下来,并没闹大。”
    付嬷嬷垂了垂眼说道:“那位内司女官也在查么……长公主只是说怕下一个会涉及到左家人,想要让你在宫内多番打探。那位内司女官外头如今骂名极盛,她又多番在朝堂上挟制皇上,长公主……好像与她合作一事,恐要破裂,或许各方都会对她出手。”
    “恐要破裂是什么意思……”左阳愣了一下:“娘要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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