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头头白乌,夜飞延秋门上呼。
    又向人家啄大屋,屋底达官走避胡。
    金鞭断折九马死,骨肉不得同驰驱。
    腰下宝玦青珊瑚,可怜王孙泣路隅。”
    生逢乱世,戎马当道,衣冠委地,王公贵戚尚且如此,寻常百姓的境遇可想而知。紫芝和念奴虽平安逃出城外,却因一时慌乱走错了方向,非但没能追赶上御驾,反而遇上一支四处烧杀劫掠的叛军。那叛军将领是一个獐头鼠目的胡人,见二女貌美,便带着手下的士兵围上来肆意调戏,满口.淫词浪语。紫芝虽有武艺在身,却终究寡不敌众,挥剑刺伤几个凑上前来动手动脚的士兵,便带着念奴赶快策马逃离。
    “他娘的,这两个小娘们儿还真挺厉害!”一个士兵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痛得呲牙咧嘴,“尉迟都尉,咱们就这么算了?”
    见没占到便宜,那姓尉迟的胡人将领亦是又羞又怒,不禁大喝一声:“放箭!”
    “是!”众士兵兴奋地应声,刹那间箭矢齐发,铺天盖地。
    “念奴,小心!”紫芝将身子伏在马背上躲避箭雨,侧头一看,却见念奴身上已中了一箭,身子摇摇欲坠,险些从马鞍上滚落下来。紫芝忙一把将她拉上自己的马背,一边扬鞭疾驰,一边搂着她柔声安慰道:“念奴,你别怕,一会儿到了前面的镇子,咱们就能找家医馆给你治伤了。”
    念奴虚弱地轻轻“嗯”了一声,脸色苍白,全无血色。
    那一箭几乎贯穿了她单薄的身体,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她洁白的衣裳。紫芝拼了命地策马狂奔,专挑小路转了几个弯,终于将那群饿狼似的士兵甩掉了。念奴伤势太重,在马背上颠簸了一会儿,便觉自己全身的血似乎都已流尽,恍惚中一把抓住身边之人的胳膊,喃喃道:“紫芝,我要不行了……你停下来,我有话对你说……”
    紫芝心中沉痛,强抑住声音中的哽咽:“别胡说,马上就到了!”
    “真的……真的不行了……”念奴有气无力地垂下头,声音越来越虚弱,“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紫芝,我有事情要交代给你,很重要的事……”
    紫芝只得勒住马缰停下,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到路旁的树林中隐匿起来,含悲问道:“你说吧,什么事?”
    “紫芝,替我把这个给贺怀智……”念奴颤抖着摘下腕上戴的玉镯,一提到挚爱之人的名字,眸中满是泪水,“这是当初贵妃娘娘赐给我的,我戴了很多年……他看到这镯子,就像是看到我一样……贵妃娘娘本来都已经替我们安排好婚事了,可惜,我不能等着他来娶我了……陛下离开长安时一定也带上了他,紫芝,你见到他之后一定要替我告诉他,让他再寻一位温柔美丽的好女子,不要再等我了……只是,希望他也不要那么快忘了我,我一个人去黄泉路,真的好害怕……”
    紫芝收起那染血的玉镯,哽咽道:“念奴,你再坚持一下,我带你去医馆……”
    “不行了……”念奴无力地躺在她怀里,泪光闪闪,苍白如纸的脸上却忽然绽出一抹明媚的笑,“这兵荒马乱的,以后还不知要遭多少罪呢,现在走了也好……我念奴这一辈子活得虽不长,但能做自己喜欢的事,遇到一个真心相爱的男子,还有你这么讲义气的朋友,真的没什么可遗憾的了……”
    “念奴……”紫芝泪流满面,紧紧握住她渐渐冰冷的手,仿佛是要把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念奴,我不许你走!你走了,我怎么办?”
    “紫芝,快走吧,不要管我……”念奴用尽最后的力气推她,气若游丝,“去找盛王殿下和玉郎,去吧……”
    “念奴……念奴!”紫芝痛哭失声,眼睁睁地看着她明媚的脸庞褪去最后一抹血色。
    伊人已逝,一缕芳魂无踪。
    有生以来,紫芝从未如此刻这般感到无力与悲伤,泪眼迷蒙中,多少年少时的往事骤然浮上心间——犹记得翠微殿的小屋里,两个正值豆蔻芳华的小宫女亲密地挤在一张床上说说笑笑,一边吃着烤甘薯,一边兴奋地聊起那位俊美倜傥的盛王殿下;身陷宫正司的大牢时,是这个女孩儿想尽办法把她救出来,抱着“劫后余生”的她又哭又笑;陪公主去月轮峰修道时,她们在白鹤观的庭院中一起放风筝,放飞了风筝,也放飞了两颗青春年少的心……在宫中为奴为婢,日子分明苦得很,可自从有念奴陪在身边,她便觉得心里甜丝丝的,整个世界都溢满了明亮的笑意。
    而现在,那个曾陪她一起走过青春岁月的女子已经离开了人世。
    紫芝流着泪将她埋葬,最后看了一眼那宛然如生的容颜,然后静静地填土,心里痛得仿佛被刀剜去一块。对于男人来说,战争或许会给他们带来机遇和荣耀,但对于女子而言,得到的却永远只有离乱和痛苦。那姓尉迟的胡人将领终是不甘心舍弃美色,又带着手下的士兵急急追了上来。紫芝一见他们便目欲喷火,刹那间仿佛杀神附体,剑光流转间,尉迟都尉的头颅就已被她生生砍了下来。众士兵都是些欺软怕硬的草包,见这女子杀红了眼,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哇哇乱叫着四散逃命去了。
    “念奴,你看到了吗?我为你报仇了!”
    紫芝横剑跃马,一甩马鞭向前方疾驰而去,温热的夏风扑面而来,却怎么也吹不干她脸上的泪水。一路行来,只见沿途的村庄皆已被叛军洗劫一空,屋舍倾颓,尸横遍野,幸存的百姓流离失所,惶惶然不知该逃往何方。紫芝行得口渴,便下马来向一户人家讨水喝,只见破败的篱墙内,一位衣衫褴褛的妇人正坐在院子里幽幽哭泣,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叛军又杀回来了,吓得尖叫一声起身就跑。
    “这位阿嫂,我不是坏人!”紫芝忙扬声唤住她,彬彬有礼地问,“我是从长安城逃难出来的,行经此处,甚是口渴,请问可以向阿嫂讨碗水喝么?”
    妇人闻声止步,见面前之人亦是娇柔女子,便放下戒心,抹着眼泪礼貌地一笑:“请这位娘子略等一下。”说罢进屋取了碗来,从井中舀了些水给她。
    紫芝端着粗糙的瓷碗一饮而尽,感激地笑道:“多谢了!”
    妇人见她孤身一人行路,不禁幽幽叹了口气,好言提醒道:“如今这世道太乱,女人家独自在外面尤其得小心,那些叛军心肠可坏了,不但杀人放火,抢劫财物,而且见到容貌齐整些的女子还定要凌.辱一番。你看看,我们这好端端的一个村子,都被他们给糟蹋成什么样子了……”
    “那些胡虏的确可恶。”紫芝冷冷一笑,一字一句皆是刻骨的恨意,“刚才我便亲手斩了一个,若是再让我遇见,定要将他们杀得连魂魄都不留!”
    妇人一脸惊愕地看着她,只见这纤纤女子矫健地跃上马背,一骑绝尘而去。
    紫芝继续西行,傍晚时恰见一支叛军在野外宿营。她悄悄查看好地形,将马匹系在树林中,待夜深人静之时潜入主将帐中将其斩杀,兔起鹘落,一击得手,在地上留下“替天行道”四个血书大字,然后悄然遁去。一路上每每打探到叛军的行踪,她都要盛装打扮一番只身前往敌营,因为容颜娇美,往往引得那些色迷心窍的将领口水直流,全无防备,一不小心就成了美人刀下鬼。
    只有他们的血,才能祭奠念奴的亡魂!
    短短几日之内,京畿附近便有六位叛军将领死于神秘女侠之手,一时间民心振奋,越来越多的豪杰义士揭竿而起抵抗叛军,其势如雨后春笋,诛而复起,相继不绝。此时的紫芝还并不知道,正是因为自己引起的这一场浩大的全民抵抗,使得安禄山叛军在京畿一带的势力范围不断缩小,无法西进追击大唐皇帝,日后江淮地区收缴上来的赋税也能通过凤翔中转,源源不断地输送到唐军前线。
    驱除胡虏,重整山河,复兴唐室,指日可待!
    然而,此时的她只是感到疲惫与悲伤。突如其来的战乱让她几乎忘了自己腹中还有一个未成形的小生命,连日奔波苦战,早已让其不堪重负。在一个激战后的黄昏,她的小腹终于撕心裂肺地疼了起来,汩汩流出鲜血染红了裙裳,触目惊心。
    毕竟身为女子,还是无法强大到与敌军对抗啊……
    紫芝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策马狂奔,终于还是眼前一黑,整个人失去了知觉。
    ☆、第249章 桃源
    痛……真的好痛……
    紫芝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只感觉身子在微微摇晃着,仿佛又回到了当初在璇玑岛战船上坠海的那一日,无边无际的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正在一辆颠簸前行的马车上?紫芝勉强睁开双眼,却发觉自己正躺在一位华衣女子怀中,抬眼一看她的容貌,不由惊呼:“公主?”
    “紫芝,你终于醒了?”灵曦关切地低头凝视她,眉黛微笼轻愁,见她似乎并无大碍,这才含情脉脉地看了一眼坐在马车另一角的萧逸峰,微笑着对她解释,“太华公主已经死于战乱,现在你看到的,是萧逸峰的娘子李灵曦。”
    “你们……”紫芝惊讶地睁大眼睛,一时竟忘了自己腹部的痛楚,听灵曦讲完她与杨锜在战乱中的离散、与萧逸峰阔别多年后的重逢,不禁真心替他们高兴,“你们终于在一起了,真是太好啦!恭喜你们,萧公子,萧夫人。”
    灵曦却如未嫁少女般羞红了脸颊,低眉轻嗔:“直接叫我灵曦就好了,什么‘萧夫人’,叫人怪难为情的……”
    “都已经是人家的娘子了,还害羞什么?”紫芝抿嘴笑着,忽然抬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脑袋,一脸困惑地轻声嘀咕,“糟糕,是不是脑子又坏掉了……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对了,我怎么会在你们的马车上?”
    “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到你一个人昏倒在路边,身下全是血,就把你带上马车一起走了。逸峰已经给你用过药了,暂时没有大碍的。唉,这兵荒马乱的,一个人在外行走实在太不安全,何况你还……”灵曦叹了口气,怜惜地用手轻抚她的肩膀,“紫芝,你别太难过了,孩子以后还会再有的。”
    紫芝身子一震,双手颤抖着抚上自己平坦的小腹,颤声问:“孩子……没了是吗?”
    她的孩子没了,真的没了。
    郎君一直盼望着的宝贝女儿,玉郎整天嚷嚷着管她要的小妹妹,真的没了……
    其实她早该料到的,乱世之中自己尚难保全,更何况是腹中还未成形的胎儿?一时间紫芝只觉得身心空落落的,血肉与魂魄都似轻烟般飘然散去,可不知怎么,悲伤至极时竟流不出一滴眼泪,仿佛所有痛楚都充塞在胸腔之内,让她难受得几欲呕血。
    灵曦目露悲悯之色,柔声劝道:“紫芝,心里难过就哭出来好了,不要强忍着。”
    “我不难过,我不难过……”紫芝终于掩面而泣,哽咽着几乎不能成声,“可是,二十一郎会伤心……他一定会很伤心的……”
    “王妃,你现在身子还很虚弱,情绪千万不要太激动。”萧逸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粒药丸塞在她口中,再拿水囊来喂她喝了一口,“来,吃了这个会感觉好一些。王妃,不如你也跟我们一起回桃花坞吧,我娘医术比我好得多,让她帮你好生调理一下,相信是不会落下什么病根的。”
    “营州桃花坞?”紫芝诧异地抹了抹眼泪,“叛军来势汹汹,如今人人都西逃避难,你们怎么还反倒往东走呢?”
    萧逸峰微笑着解释:“王妃有所不知,营州是安禄山的故乡,也是他的老巢,战火轻易不会波及到那里,而且桃花坞远在山野之中,现在没有什么地方比那儿更安全了。估计景云已经带着裴家老小往我家云浦山庄去了,王妃若也在我家住下,到时候调养身体的同时又能与家人朝夕相见,岂不是两全其美?”
    灵曦握住她的手,也随声附和:“是啊紫芝,你就先跟我们走吧,等把身子调养好了,再去找二十一哥也不迟。”
    紫芝冲二人感激地点点头:“好,那就麻烦你们了。”
    这一路行来用了十几天的工夫,路上虽车马劳顿,但好在身边有人照顾,紫芝倒也没受太多苦。营州城外,桃花坞隐于莽莽群山之中,静谧幽深,宛如世外桃源,萧家所居的云浦山庄就坐落在山谷的最深处。彼时正值黄昏,紫芝掀开车帘向外看去,只见平林漠漠,烟云如织,田间阡陌纵横似棋局,一道道炊烟从茅庐村舍中袅袅升起,在晚霞满天的苍穹中勾勒出一幅淡淡的田园山水图。
    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生活在这里的人,是否也如陶渊明笔下的一样怡然自乐?
    萧逸峰这些年来始终孑然一身,让家中双亲忧心不已。这次见儿子竟带回来这么美丽娴雅的一位媳妇,母亲慕容馨高兴极了,拉住灵曦的手满面含笑地打量着,似是怎么看都看不够。裴家人果然已经随着萧景云来到桃花坞避难,正打算置办房舍,今后就在此定居。经历了这么多离乱,紫芝与父母兄弟在他乡再度重逢,心中百感交集,见家人中唯独不见阿五,便问母亲孟婉:“阿五妹妹呢,怎么没跟你们一起过来?”
    孟婉伤心地叹了口气,垂泪道:“路上几次遇到乱兵,景云武功虽好,却也护不了我们这么多人,若不是阿五拼着性命替你爹爹挡了一刀,只怕去的就是你爹爹了……因为于月娘的缘故,这几年来我对阿五这孩子一直颇为冷淡,现在想想真是后悔……多好的一个孩子啊,还这么年轻,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什么?”紫芝惊讶不已,“阿五妹妹她……”
    孟婉流着泪摇头叹息:“阿五这孩子也太痴心,这两年来你爹爹几次想给她许配人家,她都不肯,临死前还只是念着盛王殿下……”
    二十一郎,你若知道阿五不在了,一定也会很伤心吧?
    尽管与这个妹妹一直不亲近,紫芝还是觉得心中凄然,接连几日都郁郁寡欢。慕容馨给她开了调养身体的补药方子,见她习武的根基颇为不错,又传了她一套强身健体的内功心法,让她日夜习练,不过一个多月的工夫便可小有所成。宋君平带着妻子施映寒和幼子一起回来,与手下的管事连.城一同做起了锻造兵器的生意,倚玉楼的凤娘和手下众多青蔓杀手也暂居云浦山庄。慕容馨待人热情,唯独对凤娘十分冷淡。紫芝此时才知道,原来二人自年轻时起便是情敌,当初派杀手刺杀萧逸峰的正是凤娘,原因只是嫉恨慕容馨。
    在桃花坞的生活闲适而安逸,紫芝每日除了习练内功之外,便是与家人一起聊聊天、玩玩叶子牌,推开卧房的小窗,就可以看到外面的小池上浮着一朵朵浅粉色的莲花,风姿楚楚,清雅动人。这样的生活让她暂时忘记了战争,也忘记了自己刚刚经历的离乱与痛苦,直到这一日,皇帝李隆基昭告天下的制书终于传到了这一片世外桃源——
    “以太子李亨充天下兵马大元帅,领朔方、河东、平卢节度都使,南取长安、洛阳。永王李璘充山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西道节度都使。盛王李琦充广陵大都督,领江南东路及淮南、河南等路节度都使。丰王李珙充武威都督,仍领河西、陇右、安西、北庭等路节度都使。应须士马、甲仗、粮赐等,并于当路自供,其署置官属及本路郡县官,并任自简择,署讫奏闻。”
    次日,又得知太子李亨已经在灵武自行称帝即位,遥尊李隆基为太上皇,改元至德。
    属于李隆基的开元天宝全盛世,自此一去不复返。
    然而,从一个闲散亲王骤然变成手握重兵、封疆千里的一方诸侯,二十一郎,这对于你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第250章 陵
    晨曦微露,鸡声报晓,灿灿朝阳下无垠的原野被田垄分割成无数细小的方块,一望无际。
    紫芝独自站在山巅之上,展开一封信笺看了又看,秋晨清冷的山风吹得她衣袂飘举,清雅绝俗,宛如遗世独立的仙子。灵曦不知何时也从山下爬了上来,在后面笑盈盈地一拍她的肩膀,问道:“紫芝,又在看二十一哥的信呢?”
    “是啊。”紫芝回头对她笑笑,目光越过群山投向遥远的南方,“如今我家郎君可是拥兵数万、坐镇一方的节度使了,在广陵威风得很。你看看,就连写信也跟以前不同,字里行间都透着一股子威武之气呢。”
    “你呀,又犯花痴了是不是?”灵曦咯咯笑着一戳她的额头,眸中却微露担忧之色,“二十一哥文武双全,自幼在诸兄弟中就极为出众,也最受父皇宠爱。如今父皇赐予他这么大的兵权,可转眼间又被迫把皇位传给三哥,二十一哥若立下战功,在朝野间威望日隆,难免会功高震主,招致陛下嫉恨,更何况陛下尚是忠王时就与二十一哥结下私怨,待收复两京之后难免狡兔死、走狗烹,到时候二十一哥的处境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我也很担心这个。”紫芝也忧虑地点点头,随即释然一笑,“所以我已经写信给他,告诉他我会立刻前往广陵,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陪他一起面对。”
    “有你这么好的妻子,真是二十一哥的幸运。”灵曦由衷赞叹,又问,“什么时候出发?”
    “后天一早就走。”紫芝想了想还是问她,“等长安光复之后,你也不打算再回去了吗?”
    “如今我的家就在这里,为何还要回去呢?”灵曦抬手理了理被山风吹乱的发丝,温柔地浅浅一笑,“太华公主死于战乱,杨锜自然可以再娶,盼儿这些年没名没分地跟着他,以后总算能名正言顺地做他的妻子了,我心里真为他们高兴。”
    她语气真诚,显然已把前尘往事彻底忘怀,对于那个曾经爱过、恨过也伤害过她的男人,竟也可以这样洒脱地选择原谅。
    紫芝一时感慨万千,握住她的手说:“你和萧大哥也一定会幸福的,一定。”
    自从得知李琦被任命为广陵大都督,领江南东路及淮南、河南等路节度都使,紫芝便托人到广陵都督府送信给他,告诉他自己一切平安。李琦也很快回信给她,向她细细讲述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叮嘱她一定要注意身体。紫芝此时方才知道,贵妃杨玉环已在马嵬驿香消玉殒,此后御驾又被一群百姓拦住,遮道请留,李隆基无奈之下只得命太子李亨留下来安抚百姓,李亨因此没有跟随父亲前往巴蜀,而是带领手下部众北上朔方,随即在灵武登基为帝。李隆基起初还毫不知情,抵达普安后下诏将天下兵权交给永王、盛王和丰王三个儿子,仍以皇帝的身份进行战略部署,指挥平叛。
    李琦因此也没有跟随御驾入蜀,而是带着儿子玉郎一同前往广陵赴任。
    广陵距营州千里之遥,几番通信之后便已是深秋时节,紫芝的身体也已完全康复,于是决定南下去找他。在桃花坞的日子宁静安逸,可她这几个月来是多么思念他啊,总是一个人站在山巅向南望去,眉黛含愁,满怀心事。恰好宋君平要运送一批刀枪剑戟至唐军前线,便顺路送她一程。紫芝为避战火决定曲折行路,先至江陵,然后再沿长江水路前往广陵。到了江陵之后二人便分道扬镳,宋君平帮她雇了一艘船,心知她并非未经历过世面的娇弱女子,叮嘱了几句便放心离开了。
    这艘船并不算大,船舱内却布置得极为舒适。紫芝一路旅途劳顿,躺在床上倒头便睡,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时分,起身睡眼惺忪地去拿自己的包袱,触手时不由“咦”了一声,这才发现包袱不知何时被人划开了一道口子,银钱尽被偷去。
    “不是吧,这么倒霉?”紫芝懊恼地拍了拍额头,欲哭无泪,心想必定是码头上人群混杂,一不小心被小偷钻了空子。好在上船前宋君平已帮她付了钱,到广陵之前还不至于被赶下船去。李琦写给她的信也全都丢了,不过这倒没什么,反正马上就能见面了,也无需再靠看信来排解相思。
    好在身上还有些钗环首饰,实在不行就先用这些来抵饭钱吧。
    正想着,只见船上的仆役端着饭菜敲门进来,点头哈腰地笑道:“这是客官刚才上船时点的菜,吩咐小的迟些送来,请您慢用。”
    紫芝一指旁边的几案,道:“先放在那儿吧。”
    仆役依言放下饭菜,躬身笑道:“客官若没别的吩咐,小的就告退了。”
    话虽这么说,可他却根本没挪动步子,依然微微弓着身子站在原地,一脸讨好的笑容,显然是想再讨些额外的赏钱。紫芝如今一文不名,哪里还有钱给他,只得装傻似的对他笑笑,颔首道:“好,你先下去吧,有事我再唤你。”
    仆役脸上的笑容顿时垮了下来,耷拉着脑袋转身便走,心想今天怎么遇上这么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不对,应该是铁母鸡……紫芝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待他走后才拿起筷子吃饭,不料吃完之后愈发觉得困倦,伏在几案上就要沉沉睡去。
    奇怪,刚才不是睡了一觉么,怎么还这么困?
    不对不对,难道是这饭菜有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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