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琳琅,”庄嫣抬眼看着她,旁边的案上摆着一摞卷轴,问道:“听说你跟那个什么裴明溪很熟?”
    陡然提到裴明溪,琳琅倒是一愣,随即道:“确实如此。”
    “那你明儿找她一趟,叫她画一幅春花马球图给我。”
    她这全然命令的语气叫琳琅有点不高兴,当即道:“明溪固然爱画,但一笔一墨全然出自内心,哪是我说画就能画的。”
    “我给她润笔费。”庄嫣一挥手,身边婢子端过来个漆盘,里面放着一溜十两黄金。说实话,以裴明溪目前的水平,当真要卖画,能卖个一金就已是高价了。可琳琅介意的是庄嫣这种颐指气使的态度,她也不会将这十两金子放在眼里,当即不冷不淡的道:“明溪擅山水画作,马球图恐怕她画不好。”
    “你少蒙我,我早就查过,她以山水见长,人物也画得不错。”
    琳琅一时语塞,万万没想到庄嫣会准备得这样周全。那头庄嫣有些发急,“贺琳琅,我看你是她的好友才央求于你,你尽快找她,让她赶紧画吧,我急着要。”
    这是求人的态度?琳琅心里冷哼,却也明白庄嫣确实是急着用画,便问道:“不知郡主让明溪作此画何用?”
    “这你不用管!”庄嫣骄矜惯了,话说出口,瞧见琳琅的神情有点不豫。终究是有求于人,她顿了顿才别扭的解释道:“我要送人一幅画,放眼京城,跟我同龄的姑娘里,属她画艺最好,不会叫人起疑。”
    原来是这个打算……琳琅暗笑,缓缓道:“既然是郡主急着用,我倒是能问问明溪,不过不保证能成事。”
    “你告诉她,如果她画好了,我送她进画院学习!”庄嫣抛出另一个诱饵。
    琳琅听得此言,总算是动心了,“郡主此言当真?”
    “若她画艺当真极好,本郡主言出必践!”
    琳琅喜出望外。画院并不好进,每年经考试出彩者能入内做画师,其他则是皇室亲贵的子弟得了皇命后入内习艺。第二条路实在太难,哪怕琳琅自己想进都没这机会,更勿论裴明溪了。若庄嫣当真能帮裴明溪进画院,那可是求之不来的好事!
    她当即不再犹豫,“我回去就转告明溪!”
    “我听说她年节时去了南边,过五六天才能回来。她一回来你就找她。”瞧着琳琅的神色,庄嫣补充道:“本郡主言出必行!”
    “那就一言为定。”琳琅展颜而笑。看得出庄嫣确实是急需此画,竟连裴明溪的行程都查得如此清楚。琳琅理解郡主托她转达的心思,或许是怕堂堂一个郡主直接找裴明溪这个被不少贵女视为笑话的人会惹人耻笑,又或许是曾找过却没成事。这个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郡主是如何知道裴明溪画艺了得的呢?
    之前知道裴明溪画艺的人并不多,后来哪怕参加品画会,那也是没留姓名的,广安郡主居然能知晓此事,实在叫人诧异。
    慢慢回到客厅,宴会已近尾声,贺璇玑这会儿倒是得空了,瞧琳琅回来,低声问道:“嫣儿没为难你吧?”当了半年嫂子,贺璇玑对这位小姑子的性情也颇有了解。
    琳琅摇头笑道:“好端端的,她凭什么为难我?”
    贺璇玑这才放心,“我已经跟娘说过了,待会儿让人送你去我那里,回头我再派车送你回去。”琳琅自然高兴。
    宴会结束前贺璇玑当真叫小丫鬟送琳琅往她住处去歇着了。她嫁人后行事十分低调,等送走了宾客,贺璇玑这才跟婆母禀明情由,庄夫人倒也不是不讲情理之人,许她先回去跟妹妹说话了。
    姐妹俩半年没见,又是由贺璇玑嫁人这样的大事,自然有一箩筐的话要说。问过琳琅江南行的收获,说起自己在庄家的处境来,贺璇玑便道:“公侯之府也都这样,规矩大一些,谨慎应付着也就是了。”
    “那姐夫呢,对你好吗?”
    “你姐夫御前的差事忙,回来倒也不错。”贺璇玑脸上不再有以前提及庄元晋时的羞红,反而道:“嫁了人,相处最多的其实还是婆母妯娌等人,六妹妹,趁着年纪还小,可要多学些东西。嗯,在家里是最舒心的,可要好好珍惜。”
    “庄家这么近,大姐姐可以时常回来呀。”
    “时常回来?”贺璇玑笑着点她的额头,“小孩子家当真不懂事,我要是经常往家里跑,别人还不得说我是在夫家受了委屈?这名声卖出去,我还活不活了。”
    琳琅倒是没想到这一层上去,不由吐吐舌头。
    贺璇玑又道:“四婶子是个兰心慧质的人,诗书才情超群,管家的事却不多碰。姑娘家嫁了人,跟家里的每种人相处都有学问,如何管束下人也有讲究,你以后闲了多去大嫂嫂那里坐坐,跟着学些东西,有用的。”
    她这是一片真心为琳琅打算,琳琅自然感激,忍不住就抱住了她的胳膊,“那我多来陪你吧?”
    “傻姑娘,我还能留你在这里常住不成?路是自己走出来的,许多事别人终究帮不上忙,还得靠自己,过了这头前的一两年就好了,不要担心。”
    琳琅便抿嘴笑了笑。虽然活了一世,算算年龄其实比贺璇玑还多活了两三年,不过有些事上面还不如贺璇玑通透。前世困在朱家时,琳琅也曾想通过这些事情,只是重活一世,被秦氏和贺文湛一宠,泡在蜜水儿里的时候终究是渐渐忘了那些痛楚,自然不会比贺璇玑现下的切身感受来得深。
    一直到傍晚时姐妹俩才意犹未尽的分别,贺璇玑派车送琳琅回去,因琳琅身边只留了锦绣,还特别派了两个婆子。这两位都是她从贺府里带过去的,难得回府一趟,是夜就被大夫人留在了清秋院,想是说了不少的话。
    这一趟庄家之行倒让贺玲珑变了许多,没事就爱去大夫人跟前献殷勤,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自鸣得意了,倒叫人诧异。
    贺玲珑的事情琳琅并不上心,从江南回京后,蔺通就被调回了漠北,琳琅没法子找他诊病,只得把兰陵院里常用的郎中找来。
    这一诊脉,那位郎中的反应简直是惊异,捋着胡须啧啧叹道:“姑娘这身子调养得当真好了太多,和暖的地气未必有这等奇效,何况姑娘的筋骨比以前活络了许多,那寒瘀渐渐有化散之势,姑娘这是碰见高人了?”
    “有人教了我一套给姑娘捏腰捶腿的法子,像是有些用。”锦绣在旁回道。
    那郎中晓得轻重,闻言也不多问,只是道:“既然有用,姑娘可要天天用着,不可懈怠了啊。”又称叹两声,转身开调养的药方子去了。
    这等反应叫秦氏都诧异,实在好奇那位蔺通究竟是何等人,奈何见不着,只能惋惜。
    到了贺文湛休沐那天,一家人在城外的白鹤楼设宴,秦氏说起此事来,对徐朗颇为感激,“那位蔺先生当真神技,可是帮了我们大忙,明之真是费心了。”明之是徐朗的字,只是他虽也跟书生士子往来,终究是以武出身,寻常极少用字,也就长辈跟前用用。
    徐朗谦逊笑道:“夫人过誉,照顾六妹妹的身体,明之自该尽力。”面对两位文气的夫妇,徐朗也透出了点文质彬彬的味道。
    琳琅在旁边笑个不停,觉得徐朗着样子实在是有趣。
    徐贺两家世交,虽然徐朗的父亲徐奉先常年在外,但贺文湛跟他自幼相交,感情是极深的,难免说起那边风物。渐渐聊到徐朗的大哥徐朔,不知怎么的就扯到了徐朗的婚事上。
    贺文湛喝了点酒就有点文人纵气之态,不像平常应酬时的谨慎收敛,对着世侄时也放松些,就问道:“明之今年也十七了,怎么还没听你定亲?卫玠和你兄长在这个年纪可都娶亲了。”
    这时候琳琅正跟秦氏在窗边瞧四野春景呢,闻言不由留神,就听徐朗道:“侄子其实已经有了意中人,只是还没寻到合适的时机提亲,让四叔见笑了。”
    “有了意中人就得赶紧办事!”贺文湛好为人师,“这婚姻之事若是提晚了错过,那可是一辈子的遗憾。你看上的是哪家姑娘?”
    徐朗并未回答,反而道:“四叔说的极是。”他起身朝着贺文湛一揖及地,认真道:“侄子的意中人正是六妹妹,以前念她年纪小,怕四叔和夫人责怪,不敢提。如今六妹妹也十一了,侄子斗胆,恳请四叔成全。侄子若能娶六妹妹为妻,必定拼尽全力呵护她,爱宠她。”
    琳琅原本还抱着瞧热闹的心态,想看看徐朗如何应对呢,谁知道他竟然这样直白的说了出来!
    什么呵护、爱宠,简直……饶是经了一世,当着父母的面听见男子这样的表白,不由也是一阵急剧的心跳。
    那头贺文湛也听傻了,还当是自己喝多了听错了,不确信的问道:“你说是,咱们家铃铛儿?”
    “正是六妹妹。”徐朗躬身,是一副对着岳父老泰山时的恭敬模样。
    这头秦氏也听见了,她的惊讶程度丝毫都不亚于贺文湛,向来应变灵活的人此时也是一副惊呆的模样,和贺文湛四目相对,半晌没说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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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7|
    徐朗瞧着贺文湛那快把头点断了的样子,心里不由一声哀叹。看来这两位还是嫌弃他年纪大呀。
    不过他对此早有准备,这个时候更不敢自乱阵脚,闻言面不改色,依旧端端正正的道:“六妹妹确实年纪还小,侄子也不奢望四叔能立时答应,只求将来为六妹妹择亲时记得侄子的这份心。”他扭头看了看正在窗边佯装把玩树叶的琳琅,“我会等着六妹妹长大。”
    贺文瀚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加上喝酒后反应慢半拍,直愣愣的瞧着徐朗,突然问道:“你这心思是什么时候有的?去江南之后吗?”
    “说来惭愧,侄子早有此心,此行江南……”他微微笑了笑,其意自明。
    “早有此心?我竟然没看出来……”贺文湛自言自语,秦氏在旁微笑道:“明之先坐吧,这般站着,瞧你四叔都傻了。”她确实也觉得徐朗年纪大了些,不过他能专门为琳琅调了去江南的行程,可见是有心的。
    秦氏心里虽未应准,对徐朗的好感却没减半分,又问道:“你的心意我们晓得了,这事你家里知道吗?”
    “我已禀明了父母,二老并无异议。”徐朗到底是个少年郎,刚才的勇气过去,这会儿对着将来的岳父岳母,难免有点紧张,解释道:“今日这话有点冒昧,还请夫人勿怪。”
    “哪里的话,你帮了琳琅不少,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秦氏戳一戳贺文湛,正好酒保送了热酒上来,就把话题引到别处去了。
    婚姻之事乃是两家结秦晋之好,不是小孩子有情意就能定下的。徐朗今日之日只是他的态度,至于徐奉先夫妇怎么想,整个徐家怎么想,秦氏并不知情,自然不会表态。更何况,她私心里总觉得徐朗年龄偏大,又是漠北有名的悍将,虽然平常懂事知礼,总还是怕他的粗粝会伤着琳琅。
    那头琳琅瞧着他们转了话题,当即溜了个没影儿。
    宴席她是不敢再回去了,生怕徐朗又说出什么话来,叫她无法应对。她手里拿着个木香编的花篮子,想到徐朗时又暗暗咬牙,什么人啊,当着她爹娘的面就敢说这样的话,懂不懂什么叫含蓄?
    所幸她这会儿肚里饱暖精神好,在外散步正好,打发锦绣远远盯着,等贺文湛等人动身时她才回去了。
    在白鹤楼门前跟秦氏会和,秦氏笑着嗔她,“跑哪儿去了不见踪影,今天都没正经的跟明之道声谢呢。”
    琳琅腆着脸挨了,瞧着后面徐朗跟贺文湛一前一后的说这话走出来,她当然不会再凑上去道谢,连忙一掀帘子,躲进车里去了。
    徐朗一出门就瞧见了她那副几乎是落荒而逃的样子,心里不由失笑。扶着贺文湛进了车,又退后等秦氏进了车里,他才翻身上马,跟在后面。
    回城的路并不算远,琳琅晓得徐朗就在附近,她不知道他今天到底是喝了多少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有些发窘,亦有些暗暗的欣喜。正出神呢,车厢壁上却传来轻轻的叩击声,不用猜都知道是谁,琳琅往里缩了缩,假装听不见。
    那叩击声却没停下,不疾不徐响着,淡淡的酒气飘进来,那一下一下仿佛扣在心间。琳琅躲不过,只能掀起帘子瞪着徐朗。
    徐朗眼中藏着笑意,低声道:“恼了?”
    “就不能换个时间吗?”
    “今儿时机就最好。”徐朗竟然还在笑,不过当着贺家一众婆子丫鬟的面,他也不敢做得太过,低声道:“别恼了,回头给你找个好砚台赔罪。”说完便直起身昂首挺胸看着前方,一副端稳模样。
    “徐二哥,你真能装。”琳琅由衷感慨。徐朗没回答,嘴角却微微牵起。
    进了城便分道扬镳,秦氏夫妇坐在车里,难免说起今日之事。贺文湛到现在都觉得不可置信,“明之他怎么会瞧上铃铛儿呢?”
    “难道咱们铃铛儿不够好呀?”秦氏板起脸。
    “不是那个意思,”贺文湛伸手将妻子揽进怀里,“你想想看,铃铛儿小时候跟着卫玠玩,那时候明之就在跟前,两人相处得还算不错。可铃铛儿还四处爬的时候,明之都能拉弓射箭了,这当口却说要娶她为妻,实在是……这岁数差的不小啊。”
    “岁数倒在其次,”秦氏这会儿倒是想开了,“你瞧我们岁数倒是差不多,可又有什么好处?年轻的时候一起负气、一起别扭,谁都不肯低头。像明之比铃铛儿大六岁,将来恐怕还能包容着铃铛儿的一些小脾气,铃铛儿要是胡闹,他也能拦得住。”
    “咱们铃铛儿从不胡闹!”贺文湛今日有徐朗陪着,已经有些喝高了,经秦氏一提醒,反倒是想起了旧事。
    当年确实委屈了秦氏,他身为丈夫却任性胡闹,叫秦氏孕中都不安生,女儿也落下了病,贺文湛心里愧欠,不由在秦氏脸上轻轻一吻,“当年是我不对。”丰腴的美人就在怀中,他的手渐渐不老实起来。
    秦氏一把拍掉四处乱摸的手,嗔道:“我跟你说正经的呢。”
    “为夫洗耳恭听。”贺文湛将她抱得更紧。
    秦氏便安然倚在他怀里,道:“我担心的是徐朗的脾性,他是军中的悍将,有些时候不拘小节,恐怕未必能体贴的待琳琅。”
    “他还不贴贴?”贺文湛含义莫名的笑着,“这回来去江南,他的时间都跟铃铛儿重着,就足见其心。你跟这孩子相处得不多,我却知道他的为人,少年老成行事端正,该细心的地方从来都不马虎。”
    “听你这话,是瞧得上他?”
    贺文湛自打贺卫琛出生后就蓄起了胡须,这会儿虽不算美髯,却还是有模有样的摸着下巴,“除了年纪大了点,其他都很不错。”
    这么一说,夫妻二人介意的在对方看来根本不成问题,那就是没什么硬伤了。秦氏想着刚才徐朗对琳琅的那一瞥和琳琅仓皇躲避的模样,不由微笑。
    女儿渐渐大了,也不是什么小孩子。这趟江南之行徐朗尽心保护,恐怕姑娘心里也未必不乐意吧?
    若说给琳琅挑婆家,放眼整个京城,秦氏中意的并没几家。跟琳琅年龄差不多的孩子里,她认为能配得上琳琅的没几个,其中有些或是家里人口复杂,或是婆母小姑子难伺候,秦氏受够了贺老夫人和二夫人的苦,铁了心想给琳琅找个家里人口简单些的,免得女儿受委屈。
    这一点上,徐家还算差强人意。
    不过如今也只是徐朗剖白心意,徐家没派人上门提亲,秦氏肯定是半点都不会着急的。
    这件事锁在了兰陵院一家三口的心里,谁都没告诉。贺文湛酒醒后依旧上衙署,他这回去江南征书有功,皇帝提了他的官职,算是昭文馆里的排的上号的人物了。
    如今书征得差不多了,据说皇帝打算六月官员述职后调一拨人专事修书事宜,为此专门在皇宫外不远处重修了一座昭文馆,到时候修书地点就设在那里。如今图籍浩如烟海,要修一部荟萃天下图籍大成的书,需要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加上昭文馆重修,贺文湛忙碌了不少。
    秦氏倒是自在,贺卫琛有奶娘照顾,琳琅如今有空就黏着那小家伙,倒让秦氏得了清闲。她对京城这些人家的熟悉程度远不如大夫人,得空时往清秋院走一遭,探问些消息。大夫人闻弦歌而知雅意,将京城跟琳琅年龄、身份相近人家的情况基本都说了。
    皇帝要为太子选妃的事情贺家也有耳闻,不过还没摆上台面,倒也没人提起。
    只有琳琅深为此所苦,每回她偷懒玩耍的时候,秦氏就会说:“都快嫁人的姑娘了,怎么还成日家想着玩?”让琳琅很是郁郁,觉得这是被徐朗勾起来的,就连徐朗送砚台的时候都躲着不肯露面,最后还是徐朗托徐湘转交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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