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令多少闺阁秀女生出遐思万千来。
    因为有御赐赦令,定远将军可佩剑出入皇城内苑,随时听命圣令。
    君臣时久未见,一接到信报回京,皇上便速速传旨,令他直接入皇城面圣。
    二人在正阳宫闭门彻谈了整整半日,直到晚膳时分才暂时停歇。
    又责宁春亲自去往毓秀宫请婉贵妃过来同宴而饮。
    陈婠早已思兄心切,自从得到了军部入京的消息后,连正装都未换,笃定了心思皇上会召自己过去。
    果然没有料错。
    来到正阳宫殿中时,陈婠眼前一酸,却又满心是对兄长无比的自豪之意。
    褪去了京城贵养的白皙俊秀,边关风沙吹塑了大哥如今小麦色健朗的肤色,眉目深邃,豪迈磊落。
    乍一看,险些要不敢相认。
    陈棠肃身站起,恭敬地倾身一拜,“微臣,见过婉贵妃娘娘,念娘娘在京都万安无恙。”
    陈婠缓缓上前,平扶一把,“将军边关戍守,本宫甚念。”
    封禛亲自下榻,将她手儿牵住,“你们兄妹许久未见,先尽兴畅饮一番,待会朕自会留给爱妃和爱卿私下叙话的时辰。”
    毕竟君主在上,陈婠和陈棠皆是循规蹈矩,不敢有半分逾越。
    “这是你最爱吃的羹汤,再添些。”皇上天心大悦,十分体贴。
    陈婠微微推辞,“臣妾已经用了整整一盅,用不下了。”
    但她的推辞,仿佛丝毫不影响皇上的兴致,时不时和下座的定远将军闲谈几句,内容大都是泛泛之言,不涉及朝政。
    陈婠放下银箸,已然用膳完毕,便坐在身旁陪衬着,安静地听他们口中议事。
    忽而身旁封禛的手,递来一方锦帕,陈婠连忙去接,谁知他竟是不予理会,另一只手轻轻握住她的脸颊,颇为耐心地一点一点为她拭去了污渍。
    如此毫不掩饰的亲昵,凝眸处,是他黑沉潋滟的秀目。
    仿佛过了很久,皇上似乎看够了,这才松手,转而又将她左手握住,一同放在腿面上去。
    陈棠冷眼旁观,见陛下对妹妹的情谊始终不减,如初恩爱,遂更感欣慰。
    和正阳宫灯火辉煌不同,此刻夜色下的合秀宫却是暗淡沉静。
    霜灵这一走,原本就稍显冷清的宫殿越发荒凉。
    绿姚入殿奉茶,却见自家娘娘坐在屏案前闷声不语,若有所思。
    她缓步走过去,“该安置了,奴婢服侍娘娘更衣沐浴吧。”
    温淑妃终于回过神来,摸索着抚上了发髻,展手将簪子取了下来。
    绿姚见她默许了,便走到身后替她卸妆,菱花镜里映出一张略显惨淡,却已然妩媚非凡的面容,“回娘娘,今儿晌午奴婢收拾寝殿,在案台上发现了一盒子碎玉,碎的七零八落,便想着问娘娘一句可要奴婢处理掉?”
    心中像是被刺了一下,温淑妃突然尖声道,“谁允许你擅自翻看本宫的东西!”
    “奴婢该死,实是无意间见到的!”绿姚连忙跪下认错,对于她的喜怒无常显然是十分不解。
    那盒碎玉瞧着像是摔碎的簪子,但玉质普通,绝不像是御赐的物件。
    可为何娘娘会一直保留在寝殿里…
    簪子碎玉…温淑妃眼眸一滞,听闻他今日风光入城,凯旋而归。
    人世无常,从前那个对自己痴心不悔的小小校尉,如今已然是万人景仰的大将军。
    他们之间的事情,也许只能永远深埋心底,老死宫墙。
    绿姚见她气性过了,这才敢站起来。
    “陛下可是在正阳宫召见定远将军?”她乜斜了眼眸,慵懒地问。
    “听宗主事说,定远将军一回京,就直奔陛下正阳宫,晚间还将婉贵妃招了过去。”绿姚本想说可见如今陈家才是最大的赢家,但一想到自家娘娘的立场,便不敢多言语。
    忽而灵光一现,温淑妃这才联想道,幽州舞弊一案,接连牵扯了周家人、温家人,而恰恰都是经由他的手来查案。
    可以说,如今的定远将军手握西北兵权,代掌诸郡理事,权力极大。
    若父兄之事,能得他手下留情,也许…
    拿过那盒碎玉,她渐渐露出一丝苦笑。
    因着体恤定远将军千里迢迢入京,晚膳完毕,皇上便以去御书房为由,将侧殿留给他们兄妹二人。
    皇上一走,陈婠自然不必过分拘束,也不再端着神色,随大哥一同落座饮茶而谈。
    陈棠此次回来,脱胎换骨,之前所有的担忧,荡然无存。
    先是询问了母亲的病症,待听到陈婠说并无好转,反而加重时,不禁深深蹙起眉峰。
    “如此看来,该尽快带母亲往天河城去求医问药,病情拖延,积久成患。”
    其实陈棠心中已有所打算,此次留在京城的时间不会太久,早已筹谋着代母亲回去治病之事。
    “我也始终在争取,希望陛下能开恩,允我一起照顾母亲。”陈婠一叹,但照此看来,除非怀上孩子,封禛是不允许自己离开身边半步的。
    一想到他那种似是而非的眼神,分明是含了情,可却令她隐隐不安,仿佛被窥见了什么…
    “见陛下待你已然极好,从前送你入宫之事,耿耿在心,终于能有一丝宽慰了。”陈棠此话真心不假。
    提起入宫,有一个人便是兄妹二人心间迈不过的沟壕。
    陈棠刻意忽略,并不想告诉妹妹,宇文瑾如今继承掌控乌蒙兵权,野心勃勃,已然在边境有所动作。
    趁流民逃亡,招兵买马一事,正是出自他的谋划。
    而在天河城时,两人实有一次正面交锋。
    陈棠虽不愿意承认,但若非宇文瑾有心相让,只怕自己会败损于他手中。
    陈婠似乎看出了大哥的异常,遂在他面前轻晃了晃手指,陈棠却是忽然沉下脸色,“有一事,大哥始终心存疑虑。”
    陈婠凝眉,他便压低了声音道,“小妹可还记得小林岗上谢晚晴的坟茔?我在天河城边境,见到过与她极其相似的女子。”
    ☆、第80章 封王拜侯红绡扣
    回宫之后,皇上特赦定远将军在北宫和硕殿安置,可享御食,为上宾礼遇。
    皇上如此安排,在外人眼中自然是隆恩浩荡,但于私心上亦是方便。
    每每与他详谈天河城防御工事部署,推远及近,自然又连带着将南郡数洲的形势剖析一番。
    既有定远将军入宫,必少不了陆川、卫融二将,他们是陈棠去西北戍边前举荐于皇上。
    两人才能卓越,得天子赏识,陆川乃是如今禁卫军大统领,卫融为天子御前行走,皆为心腹之臣。
    山河宏图千里,天子筹谋自高远,只一张封疆列土的百郡图,君臣几人便用了数日来详尽研究。
    朝中懿太后旧部的势力除了七七八八,因为户部尚书陈道允献上妙计,行检举有功赏的策略,于根除异党之事上有奇效。
    随着对兵部尚书沈氏的收编,如今四省六部,皆掌控在天子的权力核心中。
    听闻沈家女儿和梁丞相世子姻缘和美,梁沈两家关系越发亲厚。
    更有狼烟、虎符兵权在握,解除南郡抚远将军的兵力大权,并非难事。
    而天子迟迟不在南边动刀子,为的是给抚远将军一个机会,等他自行交出兵权,若他足够聪明,定会拱手交出兵权,免于罪赦。
    这一日谈至夜深,皇上先遣走了陆川二人,独留陈棠在殿。
    烛火洞明之中,唯见天子将一方沉黑的青铜匣子摆在案上。
    “依陈卿所见,如今天下可算昌平盛世?”
    陈棠淡笑磊落,“若从百姓大同,必然断是,但微臣心中却终有一憾。”
    皇上正襟危坐,双目洞炬,“但说无妨。”
    “我朝沃野千里,云图万倾。却不见西川四百里,尽遭乌蒙铁蹄践踏,山河破碎,虽如今中原鼎盛太平,但若为万世基业,西北大患不除,我朝便永无安宁之日!”
    一席话,壮怀激烈,陈棠说到激愤处,竟不知已是肃身而起。
    话音落处,殿中沉默良久。
    封禛凝眸,目光穿过山河图,仿佛越过神州无边茂土,胸中激荡久不能定。
    陈棠所言,如何不是他自幼心中盛大的宏愿?
    虽然父皇在世时时常教导,要以仁义治天下。
    可他却始终认同,没有绝对的兵权掌控,征战城池,又何来天下安定,百姓安居!
    而如今,陈棠正是能助他成万世基业的良臣忠相。
    青铜匣子缓缓打开,封禛拿出来摊在掌心,“今日,朕便将此物信托于你,一诺如山。”
    陈棠上前,猛地抬眼,皇上交予自己的赫然是虎符印信!
    “陛下,此物微臣不能收…”
    收下虎符,便等同于手握半壁军权,权力滔天,即便是从前镇国将军功勋赫赫,也没有机会染指虎符。
    封禛并不伸回手,清冷的眸光却愈发深重,“升定远将军为统领大将军,再予精兵十万,随往西北。”
    统领大将军,乃是武官中的丞相,正一品的高位,为国之根基。
    从震惊中转圜过来,陈棠撩衣应声跪下,胸中激昂,更是豪情万丈,“微臣,定不辱使命!”
    “你对乌蒙军队的作战手法最为熟悉,朕这十万兵力,是要你亲自操练,训练出一支能够用以彼之战术攻克彼身的精锐铁骑。”
    陈棠郑重接过虎符,双手合于剑上,俯首深深一拜。
    定远将军升任大将军一事,在第二日朝会时,由陛下亲自宣布,同时任命的还有镇南、镇北、镇东三位将军,分别率兵数万,分散于神州四方。
    于此同时,抚远将军上缴兵权交换兵符的急报,也抵达皇城。
    天子特赦,命他仍担任原职,非但没有罢黜,更是派镇南将军同去,为他更添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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