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弯下一处楼梯,眼前忽有黑影一闪。她迅速仰身,避开袭来的剑光。手腕倏地一抬,架住敌方剑柄,用力猛劈。对方一瞬收剑,这一掌下得疾,就势拍在了剑身上。
    掌心微凉,郭临不由一怔。便是这一怔神的功夫,黑影反身跳窗而逃。她赶上前时,那人已在夜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奇怪……”借着月色,她缓缓摊开掌心,一抹鲜红在手,竟是尚未凝固的血。
    麟德殿内,皇帝从侍女盘中接过布巾擦了擦手,笑道:“这么说,玉锵是想求情,让这个小丫头在东宫,做个司药的宫女?”
    “皇爷爷总想着惩罚,孙儿无奈,只好救下她啦。”
    郭临走进殿门,正好看到玉锵坐在御座旁,似笑似嗔地朝皇帝仰着头。她忍不住摇头一笑,侧眸望去,陈聿修目光早已望向了她。安定如故,她抬步朝他走去。
    “报——”
    忽地一声急喝彻响,有人大步冲进殿中,慌不择路间撞到郭临肩膀,跌滚在地。郭临踉跄站稳,看向那滚地爬起的羽林军。
    却见他慌忙叩首:“陛下,大事不好啊!萧贵妃娘娘她……遇刺身亡了!”
    “砰”的一声巨响,君意沈涨红着脸站起,嘶声怒吼:“你说什么!?”
    ☆、第172章 欲加之罪
    “娘娘身中三剑,最后一剑穿胸而过,血染衣裙!”羽林军跪伏在地,“蒋将军已经调来北衙几队人马,正在密切搜索刺客。”
    君意沈跨过食案就要走来,皇帝挥手:“先把他拦住。”羽林军闻命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他。
    “密切搜索刺客?”皇帝站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御座,“你们居然连人都没有抓到?”
    羽林军一震,连忙俯身:“请陛下恕罪,末将等也不知娘娘何时进了羽林把守的御花园,因夜间只有例时的巡查,这才发现……”
    “御花园?”皇帝蹙眉,“怎么会在此处?”
    难道是为了回到殿上时,有园中新开的梅花折枝作伴?可是,那又怎么会……郭临缓缓屏息,看向羽林军。
    “末将不知,只是发现娘娘时,娘娘已经浴血卧在花丛中。”
    “不,不可能,母妃她……”君意沈嘶声长泣,浑身脱力地跪在殿中。
    皇帝回头看了他一眼,叹息一声,问道:“她现在……人在何处?”
    “蒋将军下令先迁到玉芷宫的侧殿,那里离御花园是最近……”羽林军的话还未说完,皇帝就朝身侧瞟了一眼,刑部尚书会意,起身朝外走去。
    君意沈深吸一口气,摸把眼泪站起,跟在刑部尚书身后。皇帝见状,也不加阻拦,只续问道:“那御花园附近,可有查出什么?”
    “现下并未查出什么,”羽林军抬起头,踌躇地望向前方,随即飞快收回眼,“只是,御花园南侧的皎竹殿长梯上,郭将军手中带血……”
    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移过之时,一人大步回转,不由分说地站在郭临身前,一把抓住她的左手抬起。
    干枯的褐红结块入眼,顷刻化为眼眸中更甚的血丝。“郭临——”君意沈颤抖怒吼,“你居然,居然敢……”
    “魏王殿下,不是的。末将是说,在发现娘娘前,郭将军找到巡视的小队,通告他在长梯上遇到了刺客,那人跳窗朝西北方向的宫室逃去了。说打斗间手掌挨到了剑身,摸了一手的血。让我们加派人手巡查,可能已有宫人遇险。”羽林军慌慌张张地解释道。
    郭临冷冷地抬眼,直挺地望着他。须臾用力,猛地甩开他的手。掌心紧握成拳,米分碎的血块渗入指间缝隙,摩挲得满心厌忿。
    “这么说来,郭将军不洗去手中的血迹,也是为了捉住刺客时,可与之剑身上的血痕对证吧?”陈聿修信步走来,周泉光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看着他继续说道,“这位军将,可有去查看长廊上的打斗痕迹?”
    “回禀丞相,已经着人查过,确与郭将军描述一致。”
    “如此,郭将军便没有嫌疑了。”陈聿修轻盈一笑,转向皇帝,拱手一揖,“陛下……”
    皇帝乜了他一眼,不耐地朝刑部尚书摆摆手,示意他快去查看尸身。刑部尚书见状,只得小声催促:“魏王殿下?”眼看他迟迟不动,只能跺跺脚率先走出。
    君意沈长吸一口气,抬起头深深地看了郭临一眼,转身朝外走去。
    “在朕的宫里,哼,来去自如……还敢杀我爱妃,抛尸花园。呵呵……”皇帝回身慢慢地走向御座,摇摇晃晃地站上台阶。玉锵不好出言相劝,忙躬身后退。却见皇帝倏地拿起案上一个白玉耳杯,“砰”的一声掼地。“狂妄恶徒,敢当朕是死人么?”
    他猛地转身,扬手指喝:“羽林卫,你们做得什么事!御花园封得好好的,怎么会让贵妃进去的!”
    “陛下息怒。”殿门外铁靴声阵阵,又有羽林军走进下跪,“陛下,臣等询问过御花园四处门口守护的卫军,再三求证,确实无一人见过贵妃娘娘,也无人放她进园。”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没有放过……那娘娘如何进的园子?”
    “娘娘一阶后宫妇人,如何能躲过羽林军的耳目潜进园子?定是那刺客作歹!”
    “莫非是刺客先杀了娘娘,再带着娘娘贵体进园?可那也太匪夷所思了……能躲过羽林军的已然是武功高手,带着一人躲过……那岂不是高手中的高手?”
    “是啊……”
    众臣交头接耳,议论声渐渐息止,可众人的目光却已若有若无的有了一处落地。
    高手中的高手,不说别处……此时的堂上便有一人。
    郭临抬起眼,朗声道:“不知陛下如此看我,可是还有什么没问明白的?”
    皇帝一时哑然,袖口的手掌捏了又捏,也没能握紧。半晌后只得道:“无事,郭爱卿多虑了。”
    “咦?”人群中蓦地有人出声,让开来后看去,正是刘老御史。他缓缓抬起手,眉头紧锁地指向郭临腰间长剑:“郭将军御前佩剑,这是何意?”
    郭临挑了挑眉,正欲说话,却听皇帝慵懒道:“刘爱卿,你也是老糊涂了。郭爱卿是一品大将,自然可以佩剑见朕。”
    “可……”刘老御史涨红了脸,目光来回穿梭一阵,鼓气道,“可是贵妃娘娘死于剑器之下,满殿之中又只有他郭临带了剑,臣不得不疑心啊!”
    陈聿修低声哂笑,耳听四周渐渐又起的附和声,和远处皇帝的叹息:“刘爱卿,你多虑了。郭爱卿和朕的爱妃无冤无仇的,他又有什么理由在宫中杀掉她?”他说着颓然地坐在御座上,撑住额头,“此事,休要再提。”
    刘老御史梗着脖子,怒瞪郭临一眼:“那便请郭将军拔剑一看,臣便再不为难。”
    郭临冷笑一声,垂手按上剑柄。然而只是掌心的轻微触碰,她便已嗔目震惊不动。陈聿修一直望着她,心下暗觉异样,抬步便往前走。
    原来竟是如此……郭临缓缓长叹。手掌用力合拢,剑柄的雕纹印进掌间。难怪方才一改朝堂上的态度,斥责刘老御史。一个□□脸一个唱白脸,真是一场好戏。“阿临……”陈聿修轻声唤着,几步靠近。
    她微微摇了摇头,一把拔出长剑。剑光明亮刺眼,众人禁不住跟着略一眯眼,待细看清楚后,剑身上干涸的血痕清晰无比。刘老御史激动地举起手臂,指着她,大喊道:“来人,快来人啊,就是他!郭临,你居然贼喊捉贼,你……”
    羽林军们举着长戟,铁靴声阵阵,呼啦跑入殿中将人团团包围。
    “且慢。”郭临扬手一喝,看也不看刘老御史,径直把剑丢到地上跪着的羽林军面前。羽林军吓得一缩,不知所措地望向她。
    “我记得,你是我方才去找的那一队列中的卫军,如何,可能叫个仵作来看看这剑上的血,和我手中干掉的血,是一个时辰沾上的么?”
    羽林军怯怯地点点头:“可以的,以前这样的事也遇过,是请京兆府的白大人调来仵作帮忙察看的……”
    “那便好。”郭临潇洒地挺身直立,目光幽幽地望向刘老御史,“勘察打斗痕迹你们在行,辨别血迹时间仵作擅为。总不会说,末将沾上的未干鲜血,会和萧贵妃娘娘身死时辰一模一样吧,那也太巧合了,就像有人人为制造一样。你说是不是,刘大人?”
    刘老御史冷哼一声:“若这一切都是郭将军一人所为,那也不是不可能啊!”
    “刘大人怕是不知道,这打斗痕迹还真不是一人能办到的。莫非你要说我在这深宫中藏了个高手,就为了让他陪我演一出无人看到的打斗……”郭临上前一步,“继而换掉我腰间系着的长剑?”
    “什么?”
    “还望陛下明察,这把剑根本不是末将入殿时的所配之物。”郭临顺手解下剑柄,放在眼前一面端详一面道,“此乃军制剑,花纹与末将的佩剑一样理所应当,只是末将的剑自有末将知道的不同之处,是以一眼便认出这等陌生之物。”
    “哼,我等又没看过郭将军的剑,如何能辨?”刘老御史摊手嗤道,“任凭你这几句话,就要我等信喽?”
    “那你待如何?”
    “你……”
    “好啦好啦,”皇帝拍桌不耐喝道,“都别吵了!”刘老御史恨恨地收回目光,重新站直。
    “刘爱卿,你也是的,干嘛咬着郭爱卿不放,他说的怎么会有错?”皇帝伸手指责,随后垂手叹息一声,“都散了吧,等刑部查出点东西了,再论。”
    “陛下!”刘老御史撩摆跪下,“您不能如此啊,郭临如此重的嫌疑,您怎可就此放过?”
    “是啊陛下,这于理不合啊!”众臣中也有人劝道。渐渐的声讨更甚,虽然没有群起攻之,却也忽视不去了。
    好一道人心操控。若是皇帝径直顺着刘御史的意思对郭临落井下石,那也许旁人反倒会为她辩解一二。可他偏偏话里话外别样的袒护她,如此明显的不公平,岂能叫那些事不关己的人注意不到?陈聿修微微垂眉,便听上座一声:“方才殷廷尉建议将郭爱卿先关进大牢,等嫌疑释清了再放出来,聿修,你怎么看?”
    “……如此,陛下不如将郭将军放在刑部。一来大牢历来便是关押证据确凿的犯人,郭将军若是无辜,却还进了大牢,岂不成了圣上之过?二来,刑部主理此案,一旦有进展亦可先行询问将军,洗了冤屈也可立即释放。”
    既然已经备好了层层招数,那何妨去看一下后招呢?
    郭临望着陈聿修的背影,心下已然明了他之所想。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既然丞相大人发话了,那么末将便在刑部,恭候诸位嘉音。”她说完,转身大步走去。守在门口的羽林军见皇帝点了点头,便立马跟上。
    *
    更深夜凉,郭临侧身卧在刑部内室简易的榻上浅眠。隔着匆匆宫墙,依稀能听到刑部官员奔走讨论的声响。
    她细细地思索着和那黑衣人的一场对战。此刻的她,确信身上的剑是在当时被换掉的。可她只与那人交手两招,两招之内,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换掉她腰间的长剑……这个人绝对不简单。可他既然为皇帝所用,难道真的只是一般的江湖高手?
    门扉轻响,她阖紧眼,呼吸绵长幽深,仿若熟睡之姿。听着脚步声渐近,猜测着是哪位刑部中人,这么频繁地巡视……
    一片寂静,她心下微惑。须臾睁开眼,惊愕就在一瞬,她本能地猛力侧身,避开了雷霆之势扎在床上的匕首。
    匕首上握紧的双手试了几回,才颤抖着从床榻上拔出。郭临望着那张被月色照出半张的熟悉面容,再也忍不住:“金真!”
    泪眼急促地眨着,直到泪眼模糊:“……大人,对不起。”金真喃喃念出声,又举手朝她刺来。郭临一把握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拧。金真吃痛收手,匕首悄无声息地掉在床上。
    “怎么回事……”不用再问已然能够猜到的答案,“他们用什么威胁你?”
    金真吸着鼻子,慌乱地望了眼门外,只敢摇头。郭临抬头望去,门口处人影闪现。她缓声长吸一口气,拍了拍金真的肩膀,忽然腾身而出,双手穿过门格,破木而出,稳稳地掐住了门外二人的脖颈。他们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便已被掐断了颈骨。
    郭临轻手轻脚拉开门,将两人拖进屋内。金真咽了咽喉咙,终于捂唇呜咽:“小的家中老母被尚书大人接走了,大人,小的真的不想背叛你啊……”
    “我知道,别哭。”郭临低叹一声,“他们居然派你来,呵呵背叛……”想来正是殿上所说,她既然是此间高手中的高手,若是徐公公之流过来,只怕三两招内便被她解决了。可若是她不忍下手的故人呢?“军制的匕首,是想我‘畏罪自尽’……呵,想得倒简单!”
    她嘴上如此叹着,心底却已是一片悲凉的哀鸣。楚王为了保她不惜卸甲,让她的根基朝中无人能够动摇。可皇帝居然疯狂如此……伴他二十多年的萧贵妃,他居然为了葬送她郭临而将她拿来陪葬……
    不,也许不是如此。如果真要陷害,连近身换剑都能做,为何还要布下这么漏洞百出的局面?
    门口的风刮在两个破洞处,呼呼作响,远处的人声脚步似乎多了起来。郭临一怔,回头看向金真:“派你来的人命你几时回见?”
    “一,一柱香。”
    “难怪来得这么快,金真……”她蹲下身,和他平视,“你可活命,就是要受些苦。忍着别喊出来。”
    金真看着那逐渐靠上左臂的手,心下忽地领悟,重重点了头。可还未点完,郭临已经并掌斩下。刺痛袭在骨骼间,只是一瞬,胸前又中一掌,霎时陷入黑暗。
    紫宸殿内漆黑一片,郭临推开窗扉,悄无声息地跳入殿中。窗格透进的月光洒在空旷的殿上,她静静地望着那里。
    恍惚间似乎有人跪伏在地,声泪俱下地嘶吼:“因为臣不想死!”
    “杀之为魔,魔亦能存……臣,甘为陛下手中的魔。”
    她一步一步走上前,御案上一张奏折端放正前。她随手拿起,目光扫下,望见一行字……
    “魏军……琼关?”
    手中一松,奏折掉下台阶,啪嗒几声滚落在地。
    ☆、第173章 逃出宫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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