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桐为人耐心细致且沉得住气,魏文昭既然送了这么好的人来,为什么不收,再说……”抬起头青娘眼中带笑“你也有孕,还有虎哥儿遂意要操心,原峰把你交给我,我自然要替他照顾好。”
    谭芸芬脸颊飞红,提起相公她就心里甜。
    春桐从药房出来,整颗心几乎飞扬:是安胎药!夫人在喝安胎药!
    按捺欢喜,春桐一路碎步快走回伯府,进了伯府就变成低眉颔首的大丫鬟,束手走进书房,屈膝:“老爷,夫人胎像稳固,近日都在喝安胎药。”
    魏文昭这几日心情有些沉郁,他半生算计无数,唯独对上青娘次次算错结果。
    十年前算错,青娘决绝离去;三四年前算错,青娘没有回头;这几月算错,青娘打掉了孩子。
    而他呢?十年前算错,他失去妻子;三四年前算错,他熄情灭爱;这次算错,心郁难解以致借酒浇愁。
    “你说什么?”魏文昭盯着屈膝的春桐,一时竟有些不相信自己听到的。
    春桐按捺喜悦,声音清晰条理分明:“奴婢说,夫人胎像稳固,这几日正在喝安胎药,衣裳也换了宽松的,老爷要不要去看看?”
    一颗心忽的跳了一下,魏文昭坐稳面色不变:“知道了,你先下去,仔细伺候。”
    “是”春桐起身告退,还没退到门口,又听魏文昭说:“差事做的不错,出去领一份赏钱。”
    春桐抿嘴笑:“老爷何不等夫人三个月胎稳,大赏伯府上下。”春桐再给魏文昭一剂安心丸。
    “嗯,下去吧。”
    “是。”
    魏文昭等春桐出去,喜悦才像春风席卷大地。春桐有多仔细沉稳,他比旁人更清楚,竟然三番两次给自己肯定,那定是错不了了!
    青娘在喝安胎药,青娘胎像稳固!自己最后一句话,还是击中了青娘心底最脆弱处:当年决绝后,她对孩子的负疚感。
    思量清楚前因后果,魏文昭才让喜悦一点点蔓延,然后不可遏制喜形于色,他的青娘、他的孩子!
    魏文昭起身来来回回急走几步,喜悦简直无处安放。最终他强迫自己在屋内立定:做任何事必须计划周密,才能立于不败。
    这一次,他不能再算错什么。
    脸色慢慢放平,魏文昭让自己心思清明。十年前,青娘决绝而去,可见性情刚烈;三四年安然后宅,将身家做到数十万,可见头脑清晰目标明确。
    是的,魏文昭了解过三子珍了,据他估算,三子珍价值大概有二三十万之巨。西域若是做成,价值更难估量。
    也就是说褚青娘是一个,性情坚毅目标明确,且不会轻易改变的女子。
    还很聪明。
    还很聪明,魏文昭玩味着这四个字,他和青娘十年生聚,十年陌路,人一生有几个二十年?
    提笔抚袖,魏文昭在砚台里蘸饱浓墨,在素白纸上写下‘耐心’两字。
    斗大楷书,写的入木三分,笔力劲健。
    魏文昭提笔欣赏了一会儿,看着墨字却仿佛看到褚青娘回眸凝视。
    青娘,这一次换我耐心对你。三年、五年、十年,青娘,你总会看见我在你身旁。
    嘴角凝出一点笑,魏文昭想了想又换了一张白纸,提笔写下‘体贴’两字。
    ‘耐心’、‘体贴’四个斗大墨字,并排在桌上,魏文昭提笔抚袖看了许久、许久。仿佛岁月凝成河水静静流过,而这岁月的河水中有他,有青娘。
    笔尖凝干,一丝最长的狼毛,在微风中硬挺的抖了抖,魏文昭凝滞的动作终于有了变化,放下笔对外吩咐。
    “魏奇。”
    “奴才在”魏奇进来抱。
    “把这四个字裱了,挂在我这里。”
    “是”魏奇过来小心叠起拿出去。
    魏文昭一个人对着空屋子,又想了想,自己要对青娘耐心体贴,难免对吕氏不公,后宅必然是要一碗水端平的。
    拧眉略微思量,魏文昭心里有了计较。
    吕氏兄长次子儿子在工部行走,却做得不大如意。魏文昭想了想,决定把人调去礼部。毕竟吕家在礼部经营二十多年人脉很广,那孩子在那边应该如鱼得水。
    左右思量清楚,魏文昭自己揽镜换衣,收拾整齐又戴上青娘喜欢的松草味香囊,抬脚往映霞苑去。
    映霞苑依旧青砖青瓦,廊下绿色柱子,门上挂着滚宽边的竹帘。院里几棵西府海棠,卵圆绿叶长得精神,枝头拇指大海棠,一颗颗绿油油可爱。
    魏文昭在树下驻足片刻,笑着抬手点了点海棠果,才提脚掀帘子进屋。进去却发现屋里却没人,魏文昭愣了一下转眼往里看,看见褚青娘姿态闲适,依着小几斜坐在罗汉榻上看书。
    浅紫褙子水红绫裙,黑漆漆青丝挽成纂儿,耳边两粒水滴坠子,看着只觉舒适娴雅。
    确实是宽松衣裳,魏文昭眼里染上笑意,举步进去:“有孕在身不要太劳神。”
    这一次他没坐到罗汉榻另一边,而是不远不近挑了桌边坐下。
    褚青娘放下书册,一支胳膊支着小几,两手交握神色内敛,让人猜不透心里所想,看了一会儿魏文昭,才问:“春桐身契呢?”
    “你要这个?”魏文昭想了一下,孩子已有,春桐任务已然完成,给青娘也没什么,于是笑道“我让魏奇给你拿来。”
    “松年的呢?”
    许松年?魏文昭笑脸微敛,二十七岁还没成亲,整天往映霞苑跑,虽然是为了照顾思云、思过,可现在想想却让人不舒服。
    “你要给他成亲?”
    褚青娘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松年不小了,我当年救他本意也不是要拿他做奴仆,这几年看他贱籍身份,总觉得良心不安。”
    褚青娘救许松年的时候,魏文昭还没去考举人,当年说是留作弟弟的。
    魏文昭想了想笑道:“行,我让魏奇去给他换良籍。”
    褚青娘点点头,姿态没变双手还交叠在身前,魏文昭明白这还是拒绝靠近的意思。他重新漾起笑容:
    “还有什么事没,颖儿婚事有眉目没?你现在有孕不便颖儿婚事却不能耽误,不如咱们在家里设宴,我抽出一天看一看。”
    “不必,我看中文安侯府世子邓方良,他家名声清贵家风良好,邓方良自身长相端正,为人上进。”
    魏文昭心里略微一过,文安侯府各种情况浮现脑海,有些不赞同:“文安侯府自然名声清贵,可是家里姻亲太少,在朝中也不得力。”
    呵,褚青娘微微一笑,捡起书册:“我只是通知你,不是和你商量,你若不愿意,我自去定了放出风声就好,至于这个孩子,我就一碗药打掉他。”
    魏文昭皱眉,觉得青娘简直像变了个人。
    褚青娘却微微笑着翻了一页书:“当年在怀安,你说女子就那点手段,一哭二闹三上吊。当年我不认同,现在却觉得挺好用,尤其是这个‘闹’字。”
    魏文昭抿起嘴角,不过他很快放平甚至带上笑意,青娘愿意跟他闹还不是好事吗?
    “行吧,”魏文昭大度道,“文安侯府有文安侯府的好处,颖儿过去就是世子夫人,将来就是文安侯夫人,身份贵重。再者文安侯府名声清贵,与我也有助益,他家姻亲虽然不多,但结的亲家都不错。”
    一直坐在床边做针线的谭芸芬暗自撇嘴,魏文昭这反应,真跟奶奶说的一模一样。
    “但思颖定亲是大事,我得亲自过目看人。”
    “随你”褚青娘闲闲翻了一页书。
    没想到青娘这样好沟通,没闹没恨,魏文昭带着几分满意走了。
    褚青娘放下书,从窗户看着他的背影,微微眯眼,食指搓着拇指慢慢琢磨。
    谭芸芬静悄悄,端着笸箩出去,不打扰一分一毫。
    第53章
    伯府的日子忽然平顺, 甚至热闹起来, 犹如一锅许多年没动的水,现在却烧出许多气泡,咕嘟咕嘟往上冒。
    魏文昭频频在后宅走动,各种小物件,小玩意儿流水一样送进映霞苑。主院也没冷落,虽然东西不多, 但吕家又有两名优秀子弟出仕, 吕家长兄特意上门登谢,主院也是许多年没有的热闹。
    不仅如此, 老爷似乎和东院夫人修好, 不但和夫人一起开花宴招待客人, 替大小姐相中未来夫婿,还替东院夫人打理三子珍诸事。
    沉寂许多年的伯府, 似乎活了过来,连下人们都敢说笑打趣了。
    魏奇穿过夜空下的二进院子,从黑黢黢松柏下走进魏文昭书房。书房里烛台上的蜡烛, 剩下不过寸许, 长长的蜡油在烛身凝成柱子, 底座更是流了一大堆蜡油结成块。魏奇将新蜡放在烛台边, 回头走到伏案忙碌的魏文昭身边。
    魏文昭手边厚厚一摞文书,细看是吏部公文,已经处理完用镇纸压着。还有几本长长暗蓝色封皮的账册,是三子珍账目, 而魏文昭正翻着另一本账册,一行行看着,时不时拨几下手旁算盘。
    魏奇看的心疼:“老爷何必亲力亲为,咱们府里养的有钱粮师爷,让他们做也一样的。”
    魏文昭放下笔往后靠到椅背,抬手拍拍自己肩膀,魏奇会意连忙上手匀速按揉:“白日与人周旋已经诸多辛苦,夜里也有繁多公务……”一边说一边手上慢慢加力,魏文昭脖颈肩膀,筋肉很有些僵硬,不用力揉不开,“老爷连每日饭后散步都取消了。”
    魏文昭虽然有些疲累,眉眼却显出几分温和:“你不懂。”
    你不懂,现在不是小儿女时候,几句情诗一枝桃花,就可以让青娘心甜如蜜凤眼弯弯。经过那么多岁月,孩子都已经慢慢成人,想要打动青娘,就要拿出诚意来。
    魏奇敛目掌心一下一下,慢慢用力在魏文昭肩膀按揉。心道,不懂得不是我,是您,褚娘子眼看是不会回头的,老爷什么时候才能明白?
    您的体贴、耐心,还不如用给吕夫人。
    可是魏奇不会再劝,很多事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因为不得已。就好比他早该成家了,可他一年年蹉跎,各种各样借口,什么样的女人都不合适。
    不是不合适,只是他没法忘记发妻,女儿惨状罢了。
    他不劝魏文昭,是因为他知道,老爷动情,不碰得头破血流,是不会停下来的。
    “对了”魏奇想起另一件事“京里这几日隐隐有风声,说咱们家大小姐说定了文安侯府。”
    魏文昭没有睁眼,依旧阖眸养神,只是轻轻叹息:“青娘还是不放心我,所以才放出这种风声,随她吧,反正再过两日就是八月,文安侯府的媒人就该上门了。”
    只是谁也没料到,比文安侯府媒人更早上门的是‘永嘉伯大小姐,私会逢春堂少东家’的谣言。
    玲珑坊丁掌柜,亲自上门找褚青娘,神情十分凝重:“东家,这谣言有鼻子有眼,连大小姐穿什么衣裳,戴什么幂蓠,领着如意,傍晚几时几刻都说的一清二楚。”
    褚青娘腰身还不显,只是少了往日流线之美,她坐在桌边食指拇指微微搓动。丁掌柜说的日子时间,她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一日许松年从沧州提前两日回来,她惦记思云留下说话,偏偏逢着京城和郊区,许多地方爆出孩子出天花,思颖就自告奋勇替她送药到各药房。
    后来天花之势遏住,褚青娘不愿女儿出风头,就把这件事压下来没有声张。
    “东家,这件事是威武侯府二小姐,亲自来店里悄悄告诉小人的。”丁掌柜满脸愁色补充,这不是要大小姐命吗?
    也就是说,这件事在勋贵中已经私下传开了,以至于最和气生财威武侯府好心相告。褚青娘思量清楚,抬眼微笑道:
    “这件事姑且不论,估计这几日铺子生意会大打折扣。”
    谁说不是呢,丁掌柜忧心,实在恶名难背啊!
    褚青娘微笑道:“玲珑坊做到今日不容易,不能让另外两家借机东山再起,你回去后推出最新最华丽的那几款,就说中秋在即七折回馈。”
    “七折就没什么赚头了。”丁掌柜苦脸,那几套首饰是大小姐,和工匠师傅一起商量、画图,研究好些日子,准备中秋震撼京城的。
    褚青娘微笑:“伙计和师傅、店铺的提成不能少,咱们赚客不赚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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