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懒让人挑不出丁点刺,而且不该管的不管也让人舒服又放心。如果只是做端王,这种性子能保证他一生荣华富贵、寿终正寝,但换成皇帝这样就不行了!
    他的继任者,必须大权在握,绝不能是那种傀儡皇帝。而想要做到这点,必须得比别人付出更多的心力,这种闲事不管的性子绝对掌控不了朝堂。
    怎么办?
    很好办!他不是只管份内之事么?那就多给他派点事。
    眼见着江南官场要整治,朝中马上又要出现官员缺口。上次西北查处贪腐,还是他命太子主持加开恩科。那批进士取上来后立刻被他派到空缺的州县任职,两年下来吏部考评还不错。既然法子可行,那就继续用。
    想到这他大笔一挥写下圣旨:命端王负责本年江南科举。
    江南不仅风景好,美食也特别多。撑一杆长篙在乌篷船上,边欣赏小桥流水人家的美景,边饮用两杯杏花酒,实在是人生一大享受。
    有这样的愿景勾引着,端王处理起贪腐来更加卖力。他本就聪慧,淑妃又教得他极懂人情世故,江南官场就算再复杂,但他一顶亲王帽子压下来,一力降十会,任凭那些老狐狸有百般武艺也使不出来。
    度过最初几天的生涩后,他很快驾轻就熟。本人亲自上阵,拉出叔王谨王在前面应付总督之类的几条大鱼,然后让不起眼的平王暗中核算账目。平王虽然生有哑疾,但其它地方却优于常人,尤其精通术数。来之前在户部锻炼了几个月,这会他处理起江南账册来更是熟稔。其娴熟程度,让一直经商极为擅长整理账目的卫嫤都目瞪口呆。
    有平王在,没几天就核查出账目蹊跷。
    江南官员也不是全傻的,自知大祸临头,他们只能一边拖着主事的端王,一边给京城递来橄榄枝的武王和魏王回复,试图寻求一线生机。见端王果然被他们拖着,众人还有些沾沾自喜。眼见几天过去八百里加急的信函应该已经送往京城,他们稍稍放心。
    可他们放心的太早了,没过几日京城传来圣旨:命端王主持江南科举。
    开科取士,平民百姓都知道科举是干嘛的。可如今朝廷明明不缺官员,此时此刻开科举的意义又在哪?
    虽然梅雨季节早已过去,但江南官员却觉得,沉闷抑郁的气氛始终未曾散去。
    提心吊胆的日子过了没多久,平地一声雷:两江总督被下旨收押。
    先不说这些时日端王一直由他们陪着吃喝玩乐,有没有功夫查出事实真相。就算他真的查出来,京城距江南千里,等消息传到皇上耳中,再由满朝文武商讨定夺,然后旨意再传回来,最快也要半个月。可如今过去才几天,两江总督当即表示了疑惑。
    “这圣旨是真是假还未可说!”
    两江总督斩钉截铁地反驳,可还没等他尾音消失,端王就从另一只袖子中拿出了份一模一样的圣旨。同样的金线缎面,同样的玉玺,不同的是这张圣旨是空白的。
    “这种圣旨父皇那多得是,出京前父皇随便拿了点给本王。不多,也就这么一小箱吧。”
    端王伸手比划下箱子大小,一脸不在乎。
    他不在于,在场其他江南官员却在乎到不行。那可是圣旨,寻常人家接到一张就得小心放在祠堂里,每日香火茶果不断,当成祖宗似得供奉起来。而在端王这,竟然跟帛段随便扎成捆放箱子里。
    但他们能说什么?人家亲爹是皇帝,这圣旨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皇帝都愿意给,显然意思很明白,端王可以全权处置他们。
    如果说先前江南官员还心存侥幸,想借助京城势力逃过这一劫的话,现在看到这一箱圣旨后,他们已经没有了丝毫侥幸心理。即便想困兽犹斗,可面对四十年来将军权牢牢掌握在手心的庆隆帝,他们拿什么斗?
    “诸位,父皇也并非赶尽杀绝之辈。过往有贪腐行径者,只要诚心改过,本王定会帮你们向父皇求情。”端王严肃地说道,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诚心改过”这四个字就很微妙了,到底怎么才算心诚?前两年因贪污被查处,侥幸得以保全的官员给了他们很好的借鉴。不要耍心眼想着转移家产,青龙卫无孔不入,敢藏匿的话绝对吃不了兜着走。然后想想谁作恶最多,推几个替罪羊出去平息上面的怒火,同时积极检举也能将功补过。
    话虽这么说,可谁舍得万贯家财和大好前程。再者他们为官多年、早已习惯了受人尊敬,要对着端王那么个毛都没长齐的孩子坦诚,一时半会他们还真拉不下老脸。
    抱着这种心思双方陷入僵持,直到端王打破沉默。利用抗倭时整编好的府兵和水匪新编的水师,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查抄了两江总督府邸。不仅明面上的官衙、别庄,总督暗中那些居所也没放过,甚至连外室宅邸都被找了出来。如果说这一项证明了青龙卫无孔不入的话,接下来的江南布政使被捕则彻底让所有人吓破了胆。
    端王是真的查出来了!他们精心抹平的那些账面,全都被他查个底朝天。
    他们还能怎么办?
    招吧,最起码招了还能保住性命。
    最先扛不住的是最底下的官员,他们这些微官末吏,平日即便想贪污也没多少门道。偶尔跟着上峰掺和些事,肉都被上面拿去,他们顶多也就喝点肉汤。如果现在不招,保不齐等最后被上峰推出来当替罪羊。
    在第一个县令忍不住敲响端王暂居行宫的门,上缴贪墨银两,安然无恙地走出来后,听到风声的官员蜂拥而上。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这些微末官吏平日看起来不打眼,每个人知道的事都不算多。可当这些只言片语变多,东拼西凑,上面那些人本以为天衣无缝的一些事,就轻而易举地大白于人前。
    而在端王忙碌之事,养胎的卫嫤也没闲着。通过与西北和京城保持联络,她一直在观察着朝野局势。
    江南这么明显的镀金之旅,庆隆帝为什么会派端王过来,难道他心中属意的人并非武王和魏王?这种猜测盘桓在心头,直到端王亮出那一箱子圣旨后,她终于下定决心。
    “阿衡,端王殿下此来江南实在辛苦,你我要全力襄佐他才是。”
    ☆、第190章 二王奸计
    “阿嫤的意思,可是看好端王?”
    精致到仿佛天上人间的江南园林中,晏衡笃定地看向窗前赏花的卫嫤。她今日穿着高腰天蚕纱长裙,浅黄色内衬上用稍深的颜色绣着点细碎的花纹。花纹透过半透明的纱布,星星点点像极了入夜后林间的萤火虫。
    高腰纱裙遮挡了日渐隆起的肚子,乍看起来她整个人跟怀孕前毫无二致。不仅风姿丝毫不减,甚至因为有孕脸上添了丝恰到好处的丰腴和红润,如三月桃花让人移不开眼。
    被他灼热的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卫嫤移开眼看向窗外,离最近的小厮正站在园门边。稍稍放下心来,她又看着旁边的晏衡。要说武艺高强的好处,除了借此建功立业、常年身体康健、床笫间更多欢愉之外,还有一点那边是耳聪目明,等闲人听不得壁角。
    不过她还是压低声音,说道:“按常理来说,武王和魏王有文武百官支持,成年后又多在六部历练,想来是更合适的人选,大多数人也这样认为。可他们忘了,如今龙椅上那位并非一般的天子。皇上在位四十年,军心稳固、乾纲独断,即便如今年迈理由不带,可但凡上位者,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
    卫嫤有这番见解不过是旁观者清,她不似封建时代土生土长的女主,对皇权、规矩体统之事有铭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可这番话听到晏衡心里就不一样了,阿嫤真是生有七窍玲珑心,明明身在后宅,却往往看得比身处前朝、亲身经历官场倾轧的他还要清楚。
    任凭心下千般感慨,凭着他一身少说多做的武将做派,也说不出太多溢美之词,只点头道:“阿嫤所言有理。”
    这是听进去了,虽然成婚以来他一直尊重她的意见,可此时此刻卫嫤还是忍不住感慨。夺嫡,这可是关乎整个家族兴旺的大事。莫说他如今是正三品的封疆大吏,就算是个七品芝麻官,也不会任由后宅妇人插手这等大事。
    想到这她还是解释一二:“先前我也与阿衡合计过,若此次前来的是武王或魏王,我们便让些功劳。一来缓和与这些人的关系,二来少些功劳阿衡也能少些打眼。不过天不遂人愿,没想到皇上派来的是端王。”
    顿了顿,她一双水眸温情脉脉地看向面前伟岸的夫婿:“见着端王虽然有些遗憾,但我心中更多的则是窃喜。阿衡凭借自身才智,不辞辛劳风里来雨里去赚得的功劳,凭何让给外人,而且还是那么个不对付的外人。”
    晏衡却是看懂了她温情之下的心疼。阿嫤与他心意相通,自是直到他受尽了被上峰贪墨军功之苦。
    倾身将她整个人环进怀里,稍一用力提起,两个人再宽大的圈椅上坐下,他缓缓说道:“大丈夫容人所不容,方成大器。武王与魏王势大,如今朝堂之上谁不小心巴结着,阿嫤前面那般思量也是人之常情。
    只不过众人皆如此,我们这样做难免泯然于众,到时只怕二王好处照收,该动手时也不心软。既然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以平常心待之。如曾外祖父那般为官为人坦坦荡荡,就算到时候奸佞有心刻薄,也找不出丝毫罪责。”
    卫嫤恍然大悟,抚摸着腹部略显后悔地一笑,说道:“是我太过患得患失,钻进了死胡同。自打有孕后,总忍不住多想。”
    “阿嫤每每所思皆有过人之处,为夫倒盼着你多想一些。”
    晏衡抚弄着她乌黑油亮的发丝,想着昨日晚宴时端王调侃,说他如今铁血之名响彻大越,有小儿止啼之效。想必如今他的名声比她这头青丝还要黑。还好他娶了这样一位奇女子,她不计较这些,而且如今腹中已经有了两人共同的骨血。
    骨血,单是想到这个词他便心神一震激荡,忍不住再努力些,再往上爬一点,让她和他们的孩儿一生荣华富贵受人敬仰。
    名声黑了也好,正好趁此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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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
    江南来求助信如雪片般地飘进武王府和魏王府,连带捎来着一块捎来的奇珍异宝,在库房中堆成了金山银山。库门一开宝光冲天,活脱脱京中近年流行的万紫千红宝石盆景的放大放大再方法版。
    然而两位凤子龙孙如今却无暇关注这些,他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端王身上。这位不显山不露水的皇弟,竟然在江南抗倭中取得了如此大的功绩。也不知他走了哪门子狗屎运,竟然连肆虐江南多年的水匪都一块招安,还编成了江南水师。
    江南水师,说好听点是朝廷的另一股新军,但这股新军听谁的简直不言而喻。
    文人造反三年不成,支撑着皇权的归根到底还是军权。父皇为何能顶住压力惩治贪腐,短短两年半壁江山的官员几乎被换个遍。难道那些为官之人都是傻的,不知反抗?还不是他们手中没有军权。
    没想到四弟仅仅去端王走个过场,便得到这般大的好处。不说江南府兵和水师尽归掌控,甚至父皇龙颜大悦,命他主持江南科举。江南多才子,江南科举占了整个大越科举的半壁江山,江南所出官员也品貌才学出众极易在官场站稳跟脚。
    江南科举,论重要程度甚至不亚于废太子两年前主持的恩科。
    父皇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属意端王?乍看下来端王醉心口腹之欲,于朝政毫不关心,几个月前去礼部任职整个人如丧考妣。可若是往深处想想,端王外家是绵延三朝的史官世家,淑妃入宫二十余年盛宠不衰,而九公主更是京城世家大族子弟竞相追逐的对象。就连他即将娶的王妃,也是父皇极为敬仰的韦相家后人。
    这般细数下来,端王整个人竟毫无短板。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事可不少见,可别他们千辛万苦损毁太子名声终于让他倒台,结果却让这么个不起眼的端王摘了桃子。
    想到这两王后背皆出了一身冷汗,自打太子被废后暗中别着劲的两人这会却是难得先行握手言和。商讨再三他们很快想出主意,在翌日早朝时齐齐上奏。
    “贪官污吏犹如硕鼠,不除不足以平民愤、正乾坤。只是因着先前吴尚书案,如今刑部大牢早已拥挤不堪,熙熙攘攘无立锥之地。恰逢端王在江南主持科举,此举乃是为大越择栋梁。儿臣算着科举放榜之时,也差不多是秋决之时。不若让端王就地处决,平江南多年受苦的百姓民愤,同时亦惊醒中举之人。”
    高坐龙椅上的庆隆帝揉揉有些酸涩的眼睛,看着下面正前排的武王和魏王,只觉眼前一片模糊。
    这两个孽障用心当真险恶,厚熙可是他们的亲兄弟,岂能背上如此铁血的名声。
    可下面满朝文武齐刷刷的附议之声,却让他有些难以开口。尤其还有人拿他的空白圣旨说事,言明他如此作为,已经是默认了端王的生杀大权。
    这就是他的好臣子!他还没死呢,他们一个个就已经找好了下家。庆隆帝无限庆幸当日他狠下心肃清贪腐,如若不然,等他百年过后,新皇岂能弹压住这些倚老卖老的老油条。想到这庆隆帝一阵气血上涌,眼前越发模糊,竟是一头瘫倒在了御案上。
    顾不得父皇龙体,两王心下满是骇然。本以为不过是捕风捉影,可如今稍稍提起父皇反应便如此强烈,他心中想的果然是端王?
    无论如何端王这名声也得毁掉!
    大越律规定,当君王身体有恙不便主持朝议时,朝中要务可由内阁与宗室协商,便宜行事。
    堆积在王府内的金山银山这会发挥了大作用,流水般的银子使出去,很快宗室与内阁一致通过决定:由端王殿下就地处理江南贪腐之事,只将首恶两江总督押运至京便可。
    江南官员怎能都没想到,他们从多年搜刮民脂民膏中尽心挑选送去京城的奇珍异宝,竟会成为最后一道催命符。
    待两日后庆隆帝醒来,加盖玉玺的圣旨已经快马加鞭发往江南。见着病床前黑眼圈颇重、整个人仿佛清减许多的淑妃,庆隆帝别提有多愧疚。
    “爱妃莫急,朕这便命暗卫快马加鞭拦下旨意,朕绝不会委屈了你们娘俩。”
    强打起精神,淑妃一反常态地拦下了他,跪在龙床跟前说道:“皇上的心意妾身与厚熙都明白,只不过皇上事关江山社稷,圣旨已加盖玉玺,贸然追回岂不是朝令夕改。事已至此,妾身相信厚熙会处理妥当,为他的父皇分忧,还请皇上收回成命。”
    庆隆帝很快恢复理智,可他对淑妃的愧疚之心却越发浓厚。面色如常地见过前来探病的几位皇子后,当晚他便夜宿翊坤宫,同时将装有传国玉玺的匣子带了过来。
    此时他不知道的是,在江南的晏衡自动向端王请缨,愿为马前卒替朝廷逮捕贪官污吏。
    晏衡的想法很简单。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反正他名声已经黑的不能再黑,手上再多沾点鲜血又如何。再者这等惩治贪官污吏之事,虽然旁人看来有伤天和,但在他看来却是拯救百姓于水火之中的大功德。
    ☆、191.二龙并立
    晏衡主动请缨带头查处贪官污吏府邸,虽自问问心无愧,可他唯一担心的便是阿嫤。
    鬼神之说虽不可尽信,但有时也不可不信。他孤身一人倒没什么,但如今娶了娇妻,且娇妻正是快要临盆的紧要之时,他不得不慎重再慎重。
    太过小心之下,有时他会想干脆不趟这趟浑水。左右几年经营下来,西北军势力尽入他手。只要恪尽职守,日后无论登顶大位者是何人,他总归能全身而退。可这念头刚升起来,还未待说出口,便被阿嫤猜个透彻进而打断。
    “人生在世便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那等寄情山水的悠闲日子,你我前不久在湖边渔村刚经历过。那等田间小院,乍住起来新鲜,可久居起来哪有宽窄广厦来得舒坦。归根结底,人只有爬到那个高度,才能肆意地享受人生。再者,阿衡是世间难得的伟丈夫,岂能因我一妇人安危自折双翼,硬生生断了搏击苍穹的宏愿。”
    说前面几句时阿嫤始终低着头,露出一截白皙优雅的脖颈,单那莹白如玉的肌肤就让他生不起丝毫反抗念头。待到最后一句时,她突然抬起头,有孕后越发温和的水眸定定地看着她,里面蕴含的深情让他心神为之颤抖。
    在凉州时,同僚酒醉后也常调侃他畏妻如虎。只有他清楚,自己是得了这世间最璀璨的一颗明珠,其他鱼眼珠子也就再难入眼。
    心下终究忐忑,于是在查抄完两江总督宅邸,将一应赃物规整好,连带将总督本人一道五花大绑押上囚车,江南的事情告一段落后,他带着阿嫤去了江南一带久负盛名的天元寺。
    天元寺是与京城报恩寺齐名的大越名寺,与报恩寺因太祖为悼念生母所建,集皇家之力而香火不断不同,报恩寺则依托于南方信佛气息浓厚千年香火不断而闻名。真正比起来,天元寺比起报恩寺还要隆重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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