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扬州后,我会立即向天下宣布,最迟到明年夏天,大总管府将于扬州再多开一次科举,凡愿意为大总管府效力者,不问出身,皆可前來应考,连考三场,能过两场者,进入大学受训六个月后,即可派往地方为官,连过三场者,进入大学受训一年,而后视其成绩充实入政务、监察和枢密三院以及下属各局任职。”知道刘伯温碍于其出身和眼界,不可能完全赞同自己,朱重九笑了笑,又非常仔细地补充。
    这是他目前能做的最大退让,士大夫们想获取权力,就得來参加淮扬的新科举,与淮扬自己培养的读书人同场竞技,然后彻底打上淮扬大总管府的烙印,按照大总管府的规则去治理地方,而不是凭借什么同行之间的名望,家世以及师承之类的东西,更不准许一边做着淮扬的官,一边念念不忘曾经奴役了整个华夏却唯独给了他们这些人好处的蒙元王朝。
    “这个。”听朱重九说得认真,刘伯温再度低声沉吟,又过了片刻之后,抬起头,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询问,“主公肯开科举,让他们下场一试,不问出身,想來肯定会有许多人欣然响应,但士绅与百姓一样缴税纳粮”
    “这一点绝不可变,。”朱重九想都不想,断然摇头,“除非他穷得纳不起税,否则,就是天皇老子下凡,也得跟百姓一样。”
    “包括孔家。”
    “包括天皇老子,朱某自己也会交。”朱重九回应得斩钉截铁。
    “可是,可是”刘伯温迟疑着,眉头紧锁,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为好,照他的构想,淮安军至少还可以再多做一些退让,给孔家、孟家、颜家这些读书人们眼中的圣人后裔一些优待,给佛门、道门,甚至北方数的到的几大望族,或者汉军世侯一些超出普通百姓的特权,换取他们的有限合作,降低他们的反抗之心。
    毕竟,做什么事情都需要有人來带头,上述这些在地方上有着莫大影响力的家族和势力都偃旗息鼓了,其他地位稍差一些的士绅名流也就折腾不起太大的风浪來了,等将來淮安军在北方站稳了脚跟,大总管府削平了其他诸侯,再徐徐将当初授予特权收回便是。
    “沒什么可是不可是。”出乎他的预料,朱重九在纳税这个问題上,一改平素勇于纳谏,根本不想打任何折扣,“不纳税者,凭什么拥有权利,凭什么拿着百姓的供养,还要骑在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在朱某看來,权利和义务必须是对等的,除非你是先天残疾,或者已经到了垂暮之年,否则,尽多少义务,就享受多少权利,谁也不能排除在外。”
    “这”脚下的战舰跳了一下,刘伯温的身体也随着上下起伏,“这恐怕阻力会非常大,那些世家大族,一下子失去得太多,毕竟几百年來”
    “几百年來约定俗成的事情,未必是对的。”朱重九摇了摇头,大声打断,“否则,大宋也不会被逼到崖山。”
    宋朝养士三百年,对和尚与道士也给予了充分的优待,但蒙古人的大军到來时,和尚、道士们争相给蒙古人当细作,把南宋的军情探了个底儿掉,士大夫则以孔家为首,相继迎降,真正能留下來与大宋同生共死的,不足万分之一。
    这还不是最残酷的例子,好歹崖山之难,还有上百名士大夫跟着小皇帝一块儿跳了海,到了明朝,士大夫照样不缴粮纳税,士大夫把持下的矿山,连太监都无法拿走一分一毫,哪怕是国库见了底儿,加税也必须加到农夫头上,士大夫照样一文不出,此外,他们还一边大肆支持海上走私,一边阻止朝廷从海上开辟财源,结果满洲大兵一到,士大夫们“头皮痒,水太凉”,立刻跪倒恭迎王师,倒是被他们逼反的闯贼和西贼,为了这个国家流尽了身体里头的最后一滴血。
    记忆里有这么多荒诞的例子在,所以在养士这个问題上,朱重九根本不打算向任何人妥协,看着刘伯温的眼睛,他咬牙切齿地补充,“朱某可以让大总管府拿出泉州抄沒所得,以及未來海贸所得红利,从世家大族手里赎买一部分土地,而不是直接剥夺,如同他们愿意投身工商,朱某可以让淮扬商号拿出一部分股权來公开发售,或者让有司直接找一部分已经建设好的工坊转卖给他们,若是他们热心从政,朱某刚才说过,我淮扬也可以放开科举,吸引更多的读书人來一道建设新的国家,甚至在考題上做一些调整,令这些终生只修孔孟的士绅们不至于都名落孙山,但是”
    摇摇头,他几乎一字一顿,“读书人、豪门望族和各级官员们,却别指望再享有任何特权,只要朱某活着一天,他们就甭指望,至少,在缴粮纳税这块儿,他们想都不用想,朱某不是那不给他们活路之人,可如果他们有这么多活路还不肯走,还要偏偏跟朱某做对,呵呵,他们尽管放手來做,朱某倒是要看看,届时淮扬十五万战兵是不是摆设。”
    “主公,。”脚下的甲板又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刘伯温的身体也跟着前仰后合。
    他所学的是帝王之术,为了达到目的不在乎手段是否血腥,他刚刚利用陈友定,将泉州蒲家以及蒲家的走狗们杀了个精光,他先前甚至准备了许多言辞,想劝朱重九在北伐时,该开杀戒就一定大开杀戒,但是,他刘伯温的刀,却从沒想过砍向整个士大夫阶层。
    在他原來的设想里,杀戮和拉拢,都是必要手段,用特权和高官厚禄拉拢儒林领袖、士绅翘楚,汉军世侯中的精明者,以及一部分蒙元朝廷的上层,同时将那些冥顽不灵,跟着蒙元朝廷一条路走到黑的家伙毫不犹豫地斩杀干净,一手硬,一手软,只要做得好,淮安军未必无法在大都城站稳脚跟。
    但是现在,朱重九的北伐目标,却已经不止是蒙元朝廷,不止是那些冥顽不灵者,而是整个北方,甚至全天下的士绅望族,官员小吏,甚至还包括了和尚与道士,毫无疑问,这样一來,北伐成功的难度就立刻提高了十倍。
    “朱某想建立的,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国家,而不是简单的改朝换代,几十年或者几百年后,陷入另外一个治乱轮回。”快步走到窗子前,朱重九猛地将其拉开,让外边的海风呼啸而入。
    时节已经是初冬,海风很冷,他的声音同样不带任何温情,“朱某不喜欢杀人,虽然他们叫朱某屠夫,但是如果能让华夏彻底走出治乱轮回这个宿命怪圈,朱某也不忌惮再度举起屠刀,哪怕漫天神佛都阻挡在前,朱某也要从中杀出一条路來,否则,朱某这辈子,还有朱某在世间所做所为,将沒有任何意义。”
    注1:上节,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出自路易十五的情妇,蓬巴杜夫人,原文是,我们死后,将会洪水滔天,她于路易十五二人挥霍无度,导致法国社会矛盾迅速加剧,二人死后不久,法国爆发了大革命。
    第二十六章 号角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海浪很大,起伏之间出惊雷般的巨响,刘伯温的身体和心脏,也随着海浪起起伏伏。
    重建太平盛世,已经是他先前能想到的最高目标,如果如愿实现,哪怕其过程血腥了些,哪怕所建立的新朝对士大夫轻慢了些,后世提起朱重九和他刘伯温两个來,依旧是一代雄主和开国名臣,青史上他刘伯温的名字,也能跟诸葛亮、王猛这类千古贤相比肩。
    然而,他万万沒想到的是,朱重九的志向居然如此高远,高远到不止甘心做一个开国雄主。
    朱重九要建立一个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朝代,朱重九要永远结束华夏历史上一再出现的治乱轮回,怪不得他刚才不甘心地问,这样的北伐成功之后,他自己跟蒙元开国皇帝有什么不同,怪不得他当年酒醉后所填的词中,将“秦皇汉武”和“唐宗宋祖”都视作无物。
    凭心而论,刘伯温一直认为,辅佐一个胸怀大志的主公,是平生之幸,主公的志向高远,意味大总管府不会固步自封,意味着朱重九不会像徐寿辉、张士诚等人那样,才打下一亩三分地來就忙着选妃子,修皇宫,沐猴而冠,同时,也意味着做臣子的会有更多的正经事情可干,意味着文武们的才能会有更广阔的挥空间。
    但志向如果大到了沒有边际,或者与实力严重不符,就物极必反了,当年秦王苻坚有志一统天下,但出兵的愿望,却屡屡被宰相王猛所阻,结果待宰相王猛一死,苻坚的志向彻底失去了羁绊、整顿大军,挥师南下,本以为能势如破竹,谁料在肥水河畔,却被东晋打了个丢盔卸甲,草木皆兵,转眼间就身死国灭。
    在刘伯温看來,今日之朱重九,何尝不是另外一个苻坚,诚然,淮安军的战斗力冠绝天下,可肥水战役之前,苻坚的兵马何尝不威震四方,诚然,淮扬大总管府的财力和实力,都笑傲群雄,可肥水战役之前,天下哪个国家能与苻秦比肩,苻坚当年因为好高骛远而死,你朱重九若是逆天而行,岂不是会落到同样的下场,,连累麾下的谋士和将领,都跟着一道身败名裂。
    “做个开国之君和开国之相,实在过于简单,伯温,即便你未遇到朱某,或者朱某麾下沒有你,凭着眼下淮扬的实力和展态势,早晚也会一统天下。”正当刘伯温琢磨着是不是做一个王猛,直言相谏的时候,朱重九的声音却从窗口处再度传來,隐隐带着几分沉重。
    “朱某不甘心如此,朱某也不相信,你刘伯温就甘心咱们这代人前仆后继建立起來的国家,短短两三百年后,就又落入另外一伙化外蛮夷之手。”一边说,他一边用手轻轻拍打窗棱,仿佛欲把栏杆拍断。
    这是一句实话,因为朱重九知道,即便沒有自己,刘伯温辅佐着朱元璋,也照样建立起了大明,照样在立国初期,将已经退回塞外的蒙古人打得屡屡迁都,照样在百废待兴之时,将试图染指中原的高丽人打得头破血流,令那个传说中的宇宙第一大国最后不得不割地称臣,才逃过了灭种之祸,(注1)
    但朱重九同样知道,那一代人付出了无数条性命为代价,驱逐了鞑虏之后,仅仅过了二百七十几年,华夏就再度陷入于异族之手,这一次沉沦,比以往任何一次对华夏的打击都大,无数典籍化为灰烬,无数城池化为土丘,无数不肯睁着眼说瞎话的人,死于沒完沒了的文字狱中,短短几十年时间之内,华夏人身上的自信、包容、自强、好学精神,就俱被征服者野蛮的阉割,剩下的只有自私、狭隘、偏执、奴颜婢膝和固步自封。
    那次沉沦是如此之久,以至于华夏人的后代都忘记了自家祖先是什么模样,直到数百年后,东西方文化开始大规模交流,后人才从当年西方传教士们留下的文字中,现当年西方人所记述华夏,竟然于《明史》里边所记述的大明截然不同,(注2)
    重九不是重八,朱重八已经能做到的事情,朱重九现在觉得自己沒必要“重复”一次,他必须比另一个时空分支上的朱重八做得更好,才不虚此行,否则,无论他所建立的国家叫什么名字,不过又是一个大明朝,不过又是一次之乱轮回,如果只是为了如此,他何必不在淮安初见时,就把朱重八干掉,至少,那样可以让后來的他自己少一个强大的竞争者,让弟兄们少遇到很多对手,甚至少流很多无辜者的血。
    “轰隆隆,轰隆隆,轰隆隆。”海浪声不断破窗而入,料峭的寒风吹动刘伯温鬓角的华。
    他的脸被海风吹得很白,他的手背和手腕,也与脸色一样的苍白,从天而降的寒气仿佛已经穿透了他的衣服,穿透了他的肌肉、骨骼,一直穿进了他的五腑六脏,令他不受控制地就开始战栗,战栗得如同冬天的芦苇。
    他不是穿越者,不懂得朱重九为何非要为前人所不为,治乱轮回,的确是一件让人想起來就很不甘心的事情,但自古以來,哪有不灭的朝廷,正如四季中有春就有秋,天命在时,英雄豪杰乘风而起,青云直上,天命若不在了,纵使是汉昭烈和诸葛亮,一个拼了性命,一个呕心沥血,最终也不过落个“阿斗入晋,乐不思蜀”的结局。
    但是,朱重九的提议,刘伯温却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去拒绝,对方与他有知遇之恩,他的性命与功业,早就已经跟对方牢牢捆绑在了一起,对方待他以国士之礼,他必须以国士之行报之,而仅仅是辅佐对方一统天下,这样的报答却远远不够,因为对方刚才那句话说得是实情,凭着眼下淮扬的实力和展态势,即便沒有他刘伯温,换任何人來当军师,只要不蠢到一定程度,天下早晚必然姓朱。
    “主公,人力有时而尽。”沉默了很久之后,刘伯温微微躬下被寒风吹僵了的身体,用极低的声音提醒。
    “你是要告诉我,天道无穷可止么。”朱重九从窗口处迅回转身,笑着打断,“天道根本就不存在,或者早就变了,五德轮回,原本就是信口雌黄,伯温,观星台你上过,三十二倍天文望远镜下,星空会变成什么样子,你也清楚,古人沒做成的事情,咱们这些人未必就做不到,毕竟咱们比古人看得更远,也更真实。”
    “主,主公,此天,此天非彼天也,咱们淮,淮安军虽勇,也,也不能与全天下的人为敌。”刘伯温又打了个哆嗦,声音听起來非常无力。
    天道早就变了,或者古人曾经坚信的天道,根本不是真正的天道,自打登上观星台那一刻起,对于曾经坚信的易经八卦,阴阳五行,以及五德轮回,刘伯温就开始深深地怀疑,只是,为了不给淮扬和他自己找更多的麻烦,他沒有公开宣之于口罢了。
    此刻,听朱重九质疑天道,刘伯温心里竟涌起一股伯牙子期之感,然而,想想移风易俗的难度,想想自古以來,商鞅、晁错等人的下场,他却不得不将心中的冲动压制下去,强迫自己以一名军师的责任,告诉朱重九必须量力而行。
    只是,他的一番苦心,又被朱重九直接忽视,笑了笑,这位屠户出身的百战之将摇着头道,“是与全天下不甘心失去特权的士大夫为敌,不是全天下士绅,跟不是全天下百姓,伯温,我知道你是一番好心,但是,我希望你能跟我一起來试试,即使做不成,顶多是咱们退回淮扬,休整几年,然后再按照你原來的设想重头來过,顶多,是建立一个跟唐宋一样的朝代,你说过,至少它会是一个太平盛世。”
    说着话,他将右手缓缓伸了出來,缓缓伸向了刘伯温,静待着对方的回应。
    “也罢,大不了重头來过。”刘伯温无法拒绝朱重九眼里的期待,硬着头皮伸出右手,与对方凌空相击。
    “这就对了。”朱重九又轻轻跟刘伯温对击了两下,刹那间,年青的脸上写满了阳光,“这才是我知道的后诸葛亮刘伯温,而不是一个畏畏脚的垂垂老朽。”
    “主公又拿微臣说笑。”刘伯温被朱重九突然冒出來的古怪言语弄得脸色微红,讪笑着摇头,“微臣这点儿本事,怎么能跟诸葛丞相相比,算了,咱们不说这些。”
    知道认真起來,朱重九肯定旁征博引,刘伯温果断放弃关于自己和诸葛亮哪个更有本事的争论,又摇了一下头,迅转换话題,“但是,既然主公舍易求难,恐怕就甭指望一战而定天下了,主公必须一步步來,徐徐图之,才更有胜算。”
    “不急,朱某原本也沒指望一鞠而就。”朱重九点点头,笑着走向地上的舆图,“伯温,你过來看,眼下的局势是这样,蒙元其他各行省,显然也被妥欢帖木儿父子相残的事情,打了个措手不及,左相汪家奴乃为巩昌汪氏之后,数代经营陕甘,所以陕西、甘肃两行省的张良弼、李帖木儿、拜帖木儿等人都表态支持大都,远在云南的梁王匝剌瓦尔密闻讯之后,一边派平章达里麻带兵封锁四川行省入云南的通道,一边上本进谏,劝妥欢帖木儿与太子爱猷识理答腊以祖宗基业为重,实际上则打起了割地自立的主意,先前正在跟刘福通对峙的蒙元四川行省丞相答矢八都鲁听闻梁王封锁边境,担忧自家后路,不得不带兵回返,结果兵马刚刚渡过长江,留在襄阳负责责断后的达麻失离就被刘福通斩杀,陕州、荆门诸路转眼就归了汴梁红巾”
    淮安军拥有这个时代最完整的谍报系统,所选派往各地的细作也经过专门的培训,所以,即便在南征途中,朱重九对局势的最新变化,也了如指掌。
    作为枢密院副使兼淮安军的总参谋长,基本上朱重九能到的情报,刘伯温那里都有誊抄版本,出于礼貌,他蹲在舆图旁陪着朱重九仔细看了一会儿,然后才低声说道,“北方还有阿鲁帖木儿的牵制,齐鲁一带,太不花虽然手握重兵,却因为雪雪的出走,军心混乱不堪,故而,微臣以为,眼下妥欢帖木儿能拿出來抵抗我军北伐的力量很少,主公若是打算徐徐图之,不妨找一个表面上比较能迷惑对手的理由,第一步暂且只以大都为目标,太行山以西,则暂且置之不理,由着伪太子和察罕帖木儿两个,跟陕西与甘肃两省的张良弼、李帖木儿、拜帖木儿等人自相残杀。”
    “善。”朱重九兴奋地击掌,到底是刘伯温,只要肯出手,便是一剑封喉,太行山是后世河北省与山西省的天然分界线,只要派遣少量精兵携带火器堵住井陉、飞狐等雄关,便可以将冀宁的元军隔离在外,届时,即便伪太子爱猷识理答腊幡然悔悟,想救援他的父亲,都无法及时赶往大都。
    “除了主力之外,主公还可以遣一支偏师,从水路出,以胶州为中转,奔赴直沽,只要尽取沿海各地,我军主力即便攻势受阻,所需的粮草辎重也能确保无忧。”刘伯温又用手指在舆图上画了几下,低声补充。
    朱重九迅接过话头,笑着说道:“我已经命令邹笑逸夫妇两个押着俘获的五十艘福船北返,去江宁接应,也命令俞通海的北方舰队在胶州待命,只要机合适,立刻就可以护送偏师北上。”
    “如此,我军一路打到大都城外,应该不难。”听朱重九已经提前做了准备,刘伯温眼神一亮,继续说道,“难得是打下之后,如何安稳地方,但既然主公不准备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新克之地,就必须有足够的官员,否则,前头刚刚大开杀戒”
    “回去之后,我会下一个征召令,命府学、大学、商校和百工技校的高年级学子,凡有志北上光复华夏故土者,皆应征入幕,然后由罗本带领,尾随大军出。”朱重九咬了咬牙,用力一掌拍在甲板上。
    “呯。”甲板上的舆图跳了跳,山川河流仿佛瞬间活了过來,在海风的吹拂下轻轻颤抖。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龙吟般的号角声,突然从旗舰上吹响,瞬间响彻整个海面。
    风向变了,难得地由南吹向了北方。
    一艘艘战舰鼓足了帆,劈波斩浪,在潋滟的冬日下,整个舰队就像一条腾渊而起的巨龙,麟爪飞扬。
    注1:元末明初,高丽趁机疯狂扩张,试图抢占辽东,朱元璋立刻派兵给与迎头痛击,先败后胜,最终双方以铁岭,即现在的金刚山划定边界,金刚山以北,都划入大明版图。
    注2:后朝修前朝的历史,以清朝编纂的《明史》歪曲最为严重,而按照西方传教士的记载,所谓康乾盛世,却是“遍地贫困,很多人捡垃圾吃來活命。”而此前耶稣会对大明的记载是,爱干净,体质好,饮**美,擅于学习并且喜欢做生意。
    。。。
    第二十七章 基业 上
    结合了阿拉伯三角帆船与中国福船双方优点的新式淮战舰,在海上走得很快。离开福州才十余日光景,已经进入了长江口,扬州港遥遥在望。
    比战舰更快的,则是用来传递消息和发布命令的飞星船。因为采用了大纵横比例和横纵复合帆,并且没加装任何火炮,平均每日夜能跑到二百五十里以上。提前四天,就将大总管关于北伐的各项准备安排,传达到了坐镇扬州的苏明哲逯鲁曾等人之手。(注1)
    对于这一天,苏禄二人盼望已久。接到命令后,立刻召集三院与各局留守于扬州的正副主事,将具体任务以最快速度传达了去。转眼间,淮扬大总管府治各级衙门,淮安军中各大军团,淮扬商号面各大商行,还有讲武堂大学府学百工技校扬州商校等与大总管府密切相关的机构,全都高速运转了起来。
    时隔小半年,各府城兵科衙门口,再一次排起了长队。上回没赶上报名参加辅兵选拔当地百姓,还有半年刚刚从黄河以北逃难过来的青壮流民,个个挺胸拔背,将胳膊上的腱子肉鼓起老高。唯恐没等参加测试,就被提前涮了去。失去了接受训练成为战兵,然后直接获取十五亩良田的机会。
    的确,十五亩地不算多,位置也大都在徐州睢阳一带,甚至远在长江以南的新辟疆土。但是手里有了这十五亩,就意味着很多人从居无定所的苦力汉,一跃变成了有宅有田的良家子。只要今后侥幸不死在战场上,哪怕缺胳膊少了腿儿,退役后半生仍旧衣食无忧。醉心章节小。說就在嘿~烟~格
    而淮安军的战斗力,又是天第一。这一趟远征江南,大多数战兵连毫毛都没伤到半根儿,就又立了数级新功。每一级功劳,都意味着他们在原有十五亩地的基础上,又增加了大片良田。非但自己这辈子饿不着了,两代人里头只要不出败家子,也能富足终生。
    老百姓们是最淳朴的,同时也是最狡猾的。长时间的艰难生活里,令他们掌握了足够的生存智慧。几乎不用太费力气,就知道怎么做对自己和家人最好。在他们眼里,官府的口号喊得再动听,都比不上实实在在的几斗稻谷和半亩地。而士绅们叫喊的声音再大,只要拿不出足够的真金白银,别甭指望能忽悠着他们去当炮灰!
    对,炮灰,这是一个新鲜词。但只要见过淮安军操演的人,都知道这个词的最标准解释。那一炮去,甭管对面是目不识丁的莽汉,还是咬文嚼字的秀才,全都会被轰得尸骨无存。所以想要造朱屠户的反,你们自己带头往上冲,千万别光指着一张嘴巴啥忽悠!这年头,谁比谁傻多少啊?!
    与普通百姓一样兴奋的,是各级学校里的学子。除了讲武堂之外,以前府学的学子想要出仕,要么参加科举,要么最近两年在学校里的各次测试成绩都是名列前茅。否则,就只能从县城各曹的小吏干起,慢慢地一级级往上熬。而商校和技校更难为官,基本断绝了出仕的门路,只能去各家工坊和商行做匠师和襄理。
    现在,好机会找上门来了。按照学政施大人的最新谕示,无论是大学府学技校还是商校,凡符合列四个条件者,皆可以到大总管府应募。一旦被录用,便会成为大总管府的直属文职。来年开春后随着罗本大人一道北上,从淮安军手中接管新光复之地。
    四个条件都很简单,白纸黑字在各家学校门口贴着。第一,年龄要高于十七岁,除大学之外,其他学校皆读到了最后一年。第二,身体健康,无眼睛耳朵或者四肢上的残疾。第三,识字超过了两千,能算百以内加减乘除,并且能通读并解释淮扬目前的各项律法。第四,有志于振兴华夏,纵百死而不旋踵。
    至于学子的出身籍贯父母所从事行业家族中是否有人曾与大总管府为敌等,则一概没有列入大总管府的考虑范围之内。反倒在告示底部郑重标明,各级衙门和校方不得因为学生出身而阻碍他去大总管报名,否则,必追究到底。
    这一条注释看似画蛇添足,却令很多年青人心里燃起了熊熊烈火。华夏民族自汉代以来形成的传统,就是通过当官出仕来证明一个人是否优秀。所以,除了极少数志向高洁的隐士之外,基本没有读书人愿意长期做一个逍遥自在的白身。而商校和府学当中,特别是前者里头,有很多学子都是因为其长辈曾经站在了大总管府的对立面,导致这辈子已经失去了出仕的希望。猛然间发现,大总管府居然“饥不择食”了,当然要牢牢地将机会把握住。
    在他们的影响,扬州淮安高邮和集庆等地的一些旧院落里,暗暗形成了除了青壮和适龄学子外,第三股兴奋的潮流。
    “淮安军要北伐了!”
    “大元朝的气数真的尽了!”
    “皇上和皇后太子三个,夫妻反目,父子相残。自己非要往绝路上走。这老天爷,岂不是真的给朱屠户开了后门儿么?”
    “真天子自有气运在。想当年,汉高祖不过是一个地痞!天照样姓刘四百余载。”
    “唉,造化弄人啊。早知道天命在他,大伙。。。。。嗨!”
    曾经为了名教正统而战的士林翘楚们,曾经恨不得元军将“红巾贼”犁庭扫穴的地方土豪们,还有一些被抄没本钱,却侥幸留性命的前盐枭们,看着自家晚辈收拾起书本,兴致勃勃地准备去大总管府应募的举动,此刻眼睛里的期许,居然多过了愤懑和不甘。
    改朝换代么,常见的事情,唉!朱屠户已经露出了真龙天子之气了,难道大伙还能继续跟他对着干?那样的话,非但耽误了自己,而且耽误了晚辈们的前程。所以,与其执着于过去的仇恨,不如放开眼界往前看。毕竟除了失去了一些旧有的特权之外,这几年,大伙的日子还算过得去。而朱总管所推行的平等之政,也没像大伙先前想得那么可怕。只要你不试图螳臂当车,大多数情况,新朝比蒙元还要跟更讲道理一些,至少不会动辄闯进家里来杀人,动辄将你给抄家灭族。
    注1:明代文献《使琉球录》嘉靖万历出使琉球的记录,从福建到首里(即现在的那霸)需要七昼夜,慢则十日可达,可以推算航速大约在一昼夜行八十多公里到一百二十公里之间。
    第二十八章 基业 中
    这世上,最善变的莫过于人心。
    妥欢帖木儿父子没有自相残杀之前,淮扬各地一些失去了特权的士绅大户盐枭土豪,以及落魄读书人,总觉得大元朝还有卷土重来的希望。他们还有机会翻过身来,跟朱屠户老账新帐一起算。所以纵使表面上选择了屈服,暗地里,他们却想方设法地给大总管府制造麻烦。而出于自身安全考虑,他们所制造的麻烦往往都不太大,手段也非常隐蔽。所以大总管府各级官吏虽然被‘弄’得烦不胜烦,却也拿这些人没太多的办法。
    在妥欢帖木儿与爱猷识理达腊刀兵相向之后,这些隐藏于淮扬各地的心怀大元者,就突然换了另外一幅面孔。他们到了此时,终于发现,大元朝是真的没救了,他们“耿耿忠心”再也不可能得到任何回报。于是乎,其中不少人对淮扬大总管府的态度,就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从此再也不于明里暗里跟各级官府唱对台戏,相反,他们竟主动开始响应各项政令,并组织家族晚辈积极参与,唯恐落在别人后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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