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都是蛊雕,模样似豹的阴蛊雕,还有类鹰的阳蛊雕。”明明没有真的用手指去碰这些尸体,殷无书堆完所有之后,还是下意识拍了拍手,好像隔空也能沾上秽物似的。
    立冬闻言朝寒潭下张望了一眼:“哟!我说呢,这是空军海军全上了啊!”
    谢白:“……”
    “不过蛊雕不是向来窝缩在鹿吴山那地方,死不挪窝的么?”立冬揉着手里的火球,道:“难不成这些年还学了候鸟的习惯,开始南北来回迁啦?”
    殷无书转头扫了眼整个山谷,“啧”了一声,语气冷冷淡淡地道:“废了多少劲从老巢聚到这种鬼气十足的地方来,图个什么?净送命了。”
    因为绕着寒潭的火龙被收了个干净,所以这一带除了立冬手里的那点火光,基本没有别的光亮,显得有些晦暗不清。谢白转头望了殷无书一眼,就见他半张脸在微亮的光里,半张脸在阴影中,表情有种说不出的意味。
    殷无书眯着眼顿了片刻,换上了正常的神色,转头冲谢白这边招了招手,道:“都给你堆好了,来收。”
    谢白:“……”
    这动作让谢白想起法医中心的食堂师傅老李,他每天中午拌好猫食后,都是这么叫他养的猫来吃的,神态动作简直一模一样。
    谢白面无表情地看着殷无书,直到他放下手不再那么招了,谢白才抬脚走过去,跳进了寒潭里。
    殷无书还在岸上有些好笑地说了一句:“我手不放你就一直那么站着么?”
    谢白理都不理他。
    寒潭底下的泥因为浸足了水的缘故,软烂得很,谢白落地的时候轻极了,甚至连脚印都没留下。
    收妖尸这种事情他干得太多了,更何况这些蛊雕尸体来历清晰,死因更是明白得不能再明白,他甚至连查看都可以省掉,直接将所有骨肉都吸了个干净,分毫不剩。
    就在他起身打算上岸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上次殷无书说献祭阵里画着某种标记,跟他不足四岁被殷无书发现时,旁边雪地里刻画的标记一样。
    上回那个标记还没看就被殷无书划得面目全非,这回他只劈了一刀,献祭阵虽然被破了,但是毁得并不严重,说不定还能看出标记的原样。
    谢白在身前刻着条条道道的软泥中扫了一眼,果然发现在正中的位置,有一个圆形的类似图腾的印记。图腾中间被刀锋划了条深缝,但是并不影响整体。
    他抬手在自己手掌心跟着描摹了一遍,觉得那标记像太阳和兽脸的结合。
    “怎么蹲着不动?一口气吸收太多,肚子疼?”殷无书站在岸边上满嘴胡言。
    谢白默默翻了个白眼,站起身跃回岸边。他把手掌上描摹出来的图案伸到殷无书眼前,问道:“你之前说的标记,是这个么?”
    殷无书扫了一眼,点头:“嗯。”
    得了答案,谢白便一把抹掉了手掌中的虚像,大步走到立冬旁边。
    他不客气地抬手从那火球上分了一团出来,托在指尖,大步流星地朝长石洞里走去。
    “诶,大人你——”
    立冬刚说了几个字,就被进洞的谢白打断道:“没有任何妖煞气,哪来的阴招。”
    殷无书一脸闲闲的模样跟过来,紧随谢白身后进了洞,还不忘应和一句:“要有阴招刚才打的时候不使,现在使来有鬼用。招魂?”
    立冬两手笼进袖子里,怂怂地吸了吸鼻子:“好吧我傻。”
    亲生的跟野生的果然不同……啊不对!养得久的和养得短的果然不同……诶也不对!
    他一边满脑子跑火车,一边也跟着进了洞。
    结果一进去就发现这长石洞并不大,一条仅能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石道进去,走上五六步,拐个弯,就能看见一方圆室,简陋质朴。圆室里只有一方石台,说是床有些短,大概仅仅只够一个人盘腿坐在上面调息打坐。
    这布置像是某个修者留下的。
    谢白托着指尖不大的一团火,仔仔细细地在这方圆室各个角落里查看了一番,连石壁和地面的交缝也没有放过。
    大概是觉得他对这长石洞的兴趣有些过于浓了,立冬纳闷地问道:“大人,这地方有什么问题么?”既然没埋伏什么阴招,布置又如此一目了然,为什么要这么一寸一寸地看?好像生怕漏了什么重要信息似的。
    谢白沿着整个圆室看了一圈,连未经仔细打磨的石壁也没有放过,而后皱着眉在圆室中间站定,抬头扫了眼洞顶,道:“在旧庙的时候,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包括一本书的片段。”
    他抬脚点了点地面,道:“巧得很,写书的人说在长石洞下碰见了一个身边跟着白虎的黑衣人。”
    “长石洞?”立冬诧异:“那不就是这里?果然好巧。不过然后呢?那黑衣人怎么了?”
    谢白摇了摇头:“后面的内容我还没看清,就被那旧庙开门的声响惊醒了。但我总觉得那后面的东西很重要。因为我在醒来之前好像扫到了紧跟在后面的内容,但是睁眼后就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立冬:“……”
    他嘴角抽了一下后,大概觉得这样有点儿不太好,于是咳了一声,补充道:“理解理解,我做梦也经常这样,睁眼的瞬间就跟瞬间失忆了一样。”
    殷无书瞥了他一眼,道:“你那是脑子傻,记性差。”
    立冬:“……”这区别对待是不是有点儿太明显了?
    殷无书说完,目光转向谢白问道:“还记得是什么书么?”
    其实谢白的直觉一直很准,这点殷无书当然是知道的,所以他看起来并不觉得谢白重视那本书有什么问题,反倒一脸认真地想帮谢白回想一下。
    谢白眉头微蹙,目光落在地上想了一会儿,脑中如同倒带一样翻滚着片段,几秒之后,他抬头道:“我当时没注意书名,只扫了一眼,没有看全,如果没记错的话,是个四个字书名,后两个字是‘琐语’,书皮很旧,内页的字迹有些褪色,写得很潦草,像是手抄本。”
    “这信息有点少。”殷无书听了他的话,也皱了眉,他思忖了片刻道:“书是在哪看到的?”
    谢白张了张口,略微迟疑了一下,道:“灯会。”
    殷无书:“灯会?哪一次?”
    谢白移开目光:“我刚学会将阴尸气化成实体的那次正月十五。”
    殷无书愣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轻轻“啊”了一声,一脸了然地低声道:“你给我做杂馅元宵的那次。”
    他说起这个,表情突然从严肃中柔和下来,而后笑了一声,道:“那味道简直……”
    谢白面无表情地瞥向他。
    殷无书打了个顿,咳了一声,道:“其实还不赖。”
    立冬瞪圆了眼睛,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两个一来一回。他入太玄道之后确实知道了不少东西,包括殷无书养了谢白一百多年这件事。但是当他被收编进太玄道,跟着殷无书做事的时候,谢白和殷无书已经断了联系,而且但凡提起阴客,殷无书心情都不会太好,所以立冬其实一直以为他们两个当年相处得并不算特别融洽,不然也不会一僵这么多年。
    但是最近的各种细节似乎一直在刷新他的认知。
    他今天头一回知道……阴客这种冰渣子居然还会给人做甜甜哒元宵!想想就觉得……好惊悚!
    殷无书和谢白并没有在往事上过多纠结,因为他们心知肚明现在的和平相处不过是堪堪维持的一种表象,一戳就破。提到往事对现在的他们而言,并不是多么愉快的事情。
    “那天有书的摊位,就只有鹳妖摆的那个了。”殷无书显然记得当初的种种情景。谢白这么一提,他便接着话说道:“鹳妖还在,每年妖市都能看到他,说不定他对他搜罗过的书还有印象。”
    毕竟妖的记忆里比普通人好得多。
    “啊!说起来——明天入夜,北海妖市就要开海道了啊!”立冬一拍大腿,提醒道。
    殷无书“嗯”了一声,看向谢白:“刚好,直接去找鹳妖问一下,能翻到那本书就再好不过了。”
    第二卷 平生一片心
    第31章
    其实所谓的妖市每年一共有四回,春夏秋冬一季一回。
    为了避免被误入,妖市的入口总在特定的时候开,而且必然处于十分不起眼的地方。春天在青泥沟,夏天在乱葬坑,秋天在五坟岗,冬天在北海,东南西北,各据一方。
    按规模来说,秋天五坟岗的妖市是最大最热闹的。
    但是殷无书一直十分嫌弃青泥沟、乱葬坑、五坟岗三处的入口环境,觉得那些地方简直是脏乱差的典型,除非碰到公事,否则他连一步都不想踏进去。
    殷无书怕脏,谢白又从小就不喜欢太过拥挤的地方,所以当年的殷无书理所当然地无视了其他三个,只认冬天的北海妖市。以至于谢白后来很多年都以为妖市是独一份的。
    他们这次同行的路线,虽然一直在根据鬼门的情况而变化,并不能直接预测,但是总体方向还是由南向北的。
    处理完所有的蛊雕尸体,又查看过整个长石洞之后,时间刚好过了夜里两点。
    立冬看着手机上的时间提醒了一句,三人便从深谷下面翻身上来,沿着山道掠下来,而后顺着串联着三处旧时乱葬岗的阴河,一路朝安定湖的方向赶。
    虽然为了防止阴阳错乱,这条路上不可以直接开阴门,但是就他们三个人说,纯靠脚力行路也比常人快得多。
    殷无书和立冬在安定湖之前先取道去了虎渡崖,挖了埋在那里的那颗心之后,又加快了脚程,在安定湖那里追上了正在定鬼门位置的谢白。
    “这一路居然顺顺利利没有碰上什么糟心事!”立冬坐在湖边老树枝干上晃着脚休息,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谢白握着那枚罗盘,一边看着天星,一边确定着阴阳方位。
    殷无书则站在他旁边,掏出了手机,一会儿看看罗盘面,一会儿看看谢白。
    直到谢白面朝某个方向站定不动,殷无书便一脸了然地动了动拇指,在手机上飞快地点了几下,而后把屏幕伸到谢白面前:“朝这方向走八十一里地,下一站是鸡鸣谷,离北海还有好一段,完全可以再赶两站。”
    “对呀,反正天色还早。”立冬看了眼天,晃着腿道,“妖市海道要到入夜才开呢。”
    谢白:“……”
    他怎么听这两人的口气,都像是要跟着他一直同路下去。
    “你也去妖市?”谢白抬眼看向殷无书。
    殷无书理所当然道:“妖市开市怎么能不去看看。”
    听到他这语气,谢白疑惑道:“你每年都去?我怎么从没见到过你?”
    尽管北海妖市也很热闹,但毕竟不像秋天的五坟岗,没到人挤人的程度,如果真的年年都去,两人却一次都碰见过,那也挺稀奇的。
    殷无书“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道:“早些时候有十来年没去,最近几年有事刚好错过,中间那百八十年几乎每年都去看看。”
    谢白:“……”
    他当年被殷无书扫出门,又在太玄道紧闭的大门前等了几天几夜无果之后,便连着去了十来年的妖市。其实那时候他并不喜欢热闹,看到妖市上那些心情不错四处笑闹的人,更是觉得烦躁又难过。
    但是除了太玄道,只有妖市是有可能见到殷无书的地方。
    去了十多年,年年都落空,以至于谢白整个人越来越阴郁,越来越冷硬,也越来越厌恶人多的环境。
    那之后,他就不再去北海妖市了,独来独往了百年有余,直到最近几年才偶尔去看看,买点需要的东西,或者随手带几本书回来。
    这会儿听殷无书这么说,他才发现,从他离开太玄道到现在,这一百三十二年,居然真的跟殷无书完全错开了。
    巧合又讽刺,讽刺得又有些好笑。
    “你不去?”片刻后,殷无书又问了一句。
    谢白顿了一下,淡淡道:“不去。”
    说完,他就甩了道黑雾出来,一脚跨进去之后,头也不回地冲后面两人道:“劳驾快点。”
    立冬连滚带爬从树上下来,直冲过来伸手喊道:“等等我——”
    结果谢白说完就直接收了黑雾,整个人消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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