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海鹰起身扶了公主往外走,出了门见陆远泽未追上来,才边走边叫道:“公主,咱们进宫告御状,驸马这样折辱与你,咱们叫阁主降罪与他,杀他满门。”
    陆远泽将这一切坦然讲来,就仿佛昨夜发生的一切都是在旁人身上,与自己无关一样的淡漠。李德立听他讲完,搁笔吹墨,双手奉了过来道:“大少爷看看,这样可行?”
    陆远泽接了过来,奏书简洁明了,一律罪过全推在边海鹰身上,将神爱公主与他摘的干干净净。他阅完点头道:“很好,就这样呈了吧。”
    李德立起身道:“大少爷还请在府中呆着,若宫中来人,只管把伤口露出来给他们瞧,余话不必多说,等明日九公自会替你申辩。”
    他别了陆远泽出府,外面已是狂风大作。此时不过申时三刻,天已全黑了,狂风裹着落叶呼啸,京中多少年也未曾起过这样的大风了。他出门上马,直奔皇宫而去。
    陆钦州站在刑部大门上,负手望着远方,任狂风吹过也是纹丝不动。宫中来过御旨,中丞大人一到就关门开审,从此谢绝一应人等出入的,为的是怕审案途中有人前来说情或者劫囚。然则他不进门,这门就无法关上。刑部尚书并几位郎中站在他身后,也不知他在等谁,也只好默默躬立了等着。
    未时两次,申时两次,打马而来的小厮在中丞大人身边耳语完便拍马而回。他仍是皱眉伫立着,动也不动。
    直到酉时过了三刻,一匹快马而来,那马上的小厮也舒展着眉眼,老远跳马奔了过来,大老远就揖首道:“大人,生了。”
    陆钦州轻声问道:“母子平安?”
    小厮点了头道:“生了个公子。”
    陆钦州又道:“夫人如何?”
    小厮道:“小的听潘儿说生了就打马来此,细节并不清楚。”
    陆钦州点头道:“回去传我的话,产婆不可立即叫她回去,放在廊下守过这一夜,太医与几个郎中也叫供了茶饭宿处当值一夜,待我明日回府亲自放他们走。”
    那小厮躬腰揖过首,打马回去了。
    刑部的尚书郎中们这才清楚,原来中丞大人是家里夫人生子,才会如此揪心不安。好在母子均安,他才能有心绪照料他们全过这场刑事。
    大家都揖首笑着叫声恭喜,陆钦州也是微微一笑,愁颜稍展。
    陆钦州转身进了刑部大门,身后的卫侍们也乎啦啦跟了进来,李德立下马捧着一份奏折刚好赶上,刑部大门吱吱呀呀缓缓而闭时,斗大的雨珠终于从天而降,这雨怕要下上一夜了。
    陆府中丁香里,蒋仪撑到了酉时还只能是窝在床上发怔,那孙婆婆见这陆夫人不哼不泣,只是在床上咬牙卧着,还当她离生还早,在外间用了丫环们端上的茶点,进来又问道:“夫人可觉得肚子疼的狠了?”
    蒋仪摇头道:“只是小腹酸胀,婆婆麻烦再看一回,宫口可是开了?”
    孙婆子自带了灯台瞧了,点头道:“宫口这会是全开了,只是水还未破。老奴如今拿支竹签来替夫人刺破,想必能快些生。”
    蒋仪点头道:“但凭婆婆作主。”
    那孙婆子在下面不知怎样一弄,蒋依觉得小腹排山倒海般扭动起来,那孙婆子在下面看着,疼了不过刻钟,那孙婆子便叫道:“出来了出来了!夫人再加把劲儿!”
    蒋仪觉得下腹忽而轻松,想必孩子是出来了,只不知为何那孙婆子以她身下抓了一把,倒叫她酸疼难耐。她躺在床上全身无力,那孙婆子放了孩子教两个丫环并她带的个副手一起替孩子擦洗包裹,自己又到她面前看了,而后洗净了双手过来笑道:“夫人且挨一会儿,老身即刻就与丫环一起替您挪还铺盖。”
    蒋仪点头应了,任凭她们在自己身前身后忙碌着,伸长了脖子要看那孩子为何安静不哭。正想着,那孩子哇一声大哭的起来,哭的蒋仪心胆肝颤,她好容易张了嘴也是颤声道:“孩子可还好?”
    初梅已将孩子抱好,抱过来给蒋仪瞧了道:“一个十分标志的公子。”
    蒋仪远远的没瞧清孩子,丫环们挪换床铺的身影将她挡了。
    丛云间此间已定,抱了包好的孩子悄声出门去给守在起居室的周氏和胡氏报喜去了。那边已布置成了一间又暖又密的卧房,专供孩子和奶妈起居。
    蒋仪在床上躺了半晌,隐约听得身边人忙碌着,却又疲乏的无法张开眼睛,只是残存的意识里搜寻着孩子的哭声,不能安然入睡。
    半晌,福春端了碗鸡汤进来喂她喝了,她觉得混身发冷,开口便是止不住的牙打颤道:“快替我再加床被子,冷。”
    福春应了,起身替她展了一床压在身上,她恍如掉入冰窟里般仍是混身发冷,想着大约是生产过后都是如此,便挨了欲要睡着。这样硬挨了半刻,隔壁屋中周氏与胡氏说笑的声音越发清晰,她仍是冷的无法自持。
    “福春,再替我加床被子!”蒋仪开口,上下牙都不能抑制的打起架来。
    福春贴床跪了道:“夫人身上已经有三床被子了,奴婢试试冷不冷。”
    她把手伸进被窝中,却觉得湿粘温热,抽出来一瞧竟满手是血,忙唤了初梅与周妈妈过来道:“夫人这是怎么了?”
    周妈妈叫福春一手鲜血唬的一跳,自掀了被窝一瞧,一颗心登时便掉进了冰窟里。她不及安慰其她人,夺门而出叫道:“郎中和太医都在那里,快快进屋。”
    几个妇科郎中与陶太医皆在西屋里候着,听了这声音便知晓是出了大事,一个个慌忙往正房跑去。周氏也不要人扶,自己扶着门出来道:“怎么了?”
    周妈妈扶了周氏轻声道:“夫人大出血……”
    周氏双腿一软,若不是周妈妈扶着,只怕当时就是摔倒在地上。
    她借力站了起来道:“快,叫郎中们去看,也别管什么男女大妨,有什么本事叫他们只管使上,止了血再说。”
    ☆、求死
    周妈妈应了,回头就见那孙婆婆抱着个包袱期期艾艾道:“老身家住的远,天也黑了,请老夫人开恩叫老身直接回家去。”
    周氏一双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夺手指了她道:“快进去替我儿媳妇看看怎么止血,今日若她有个三长两短,我叫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孙婆婆一听这话,吓的瞬时便哭了起来道:“老身不是过个接生婆,孩子顺利就可,夫人的事老身可管不了。”
    周氏道:“即是如此,就先锁到柴房里去听候发落,若明日我儿媳妇渡过难过,我自当八抬大轿黄金百两吹打着将你送回去,如若不然……”
    孙婆婆吓的双腿一软跪了道:“老身惯常接生,也常遇些产婆出血的,不若叫老身进去替夫人想个法子。”
    周氏冷冷瞧着她不再言语,孙婆婆自己开门进去,
    屋里郎中太医皆是男人,此时也只能是盲听哑诊捉捉脉,孙婆婆一进去就扔了包袱在她那助手怀里,那助手着急叫道:“婆婆方才去了那里,这样紧急的事情为何找不到你?”
    孙婆婆瞪了她一眼道:“我这不是来了吗?”
    她拉着张脸道:“这些男人们还请躲远些,叫老身掀被查看查看。”
    陶太医并几个妇科郎中皆退到小榻床一边去了,孙婆婆才掀了被子,见血仍是缓缓流着,伸手在下面抚弄按压了半天,见血仍不能止,高声叫了初梅道:“快把小公子抱进来。”
    周氏推门进来见她在个被子底下忙活,叫后面奶妈抱了孩子过去,问道:“你这打算是怎么做?”
    孙婆婆抬起头道:“夫人这是产后子宫收缩不力,我如今揉捏替她止血,叫小公子在上面吃几口奶,也能帮助子宫收缩。”
    周氏忙叫奶妈抱了过去,掀了蒋仪衣襟给孩子哺着。她见屋角蜷着湿透了的铺盖,床上一条油毡垫着,上面一条毯子也是湿透的,人几乎就要昏过去了。她回头问丛云道:“老九回来了没有?”
    丛云抿嘴摇头,周氏又道:“去隔壁公主府把远泽叫来。”
    丛云悄声出门去了。
    床前围着一群人,周氏也插不进去,站在外间掂高了脚张望着,半天才听那孙婆婆道:“好了,好了!”
    她扬了两只血手直起腰喘着粗气道:“这会儿流的少了,再叫少公子多吮几口,想必就能停了。”
    周氏听了这话心下稍安,见福春又扯了一条湿透的毯子出来换了一条进去,连声道:“轻着些,先捂热了再送进去。”
    周氏见那孙婆婆趁乱收拾了包袱又往门外走,高声叫住道:“你要去那里?”
    孙婆婆过来躬了腰道:“老身家离的远,况且家中还有老人需要照应,如今血也止住了,老夫人行行好叫老身先回家吧。”
    周氏唤了旋儿过来道:“你亲自带着孙婆婆下去歇息,既然他家有老人,问清地址,如今已经坊禁,若是在此坊中,趁早着人送些吃食过去。”
    旋儿应了,伸手扶了孙婆婆道:“婆婆,走吧?”
    那孙婆婆长叹了一声又放下包裹道:“即是如此,老身就在这里守着呗。”
    周氏见这会子床前围的人少了才凑过去,就见那新生的婴儿闭着双眼,正一下一下不停吮着母乳。吮了半天咧嘴哭起来,乳母凑近瞧了道:“夫人头胎奶口紧,如今奶还未下来,小公子不愿意吮了。”
    周氏连声道:“不可给他喂你们的奶,饿一顿不妨事,叫他快些吮。这能救他母亲的命。”
    那乳母讪讪点头,仍是抱了孩子去吮自己母亲的乳。
    周氏见福春一双手在褥子底下放着,轻声问道:“可还留着?”
    福春取出叠棉帕来,上面仍是湿透的一大团。忙又换了一沓进去,亦是悄声道:“比起方才好多了。”
    从蒋仪一开始出血到现在,换褥子垫帕子之类的活儿全是福春一人在做,她如今也是混身上下像个血人一般。周氏抚了她肩道:“今天依仗你了,往后我记着你的恩情,必给你找个好归宿。”
    外间报说大少爷来了,周氏转身叫几个郎中并陶太医出了卧房,唤了陆远泽过来道:“你带这几个太医并郎中们到外间去先用些饭,而后叫他们在前院宿了,我这里有需要再请他们。”
    陆远泽望着屋内问道:“她怎么样了?”
    周氏点头道:“血大约是止住了,人还未醒。”
    陆远泽再不问什么,转身带着几个郎中出门去了。不一会儿自己仍跑了进来在廊下站着。胡氏一直在隔壁起居室守着,这会子见陆远泽来了,捉了个丫环扶了出来问道:“你九叔还未回来?”
    陆远泽摇头,问道:“怎么好好的会大出血?”
    胡氏摇头,她有晕血症,不敢进里面去的,只能在隔壁守着。
    陆远泽又问道:“孩子了?”
    胡氏指了卧房道:“那产婆说孩子吮乳能止宫血,方才抱进去了。”
    她言语间抚了陆远泽的胳膊,却叫他一下挡了。胡氏惊道:“你这胳膊怎么了?”
    他自己回屋包扎的伤口,棉布缠的歪歪扭扭一大圈,衬着袖子都鼓了个包。
    陆远泽站远了道:“没事,不过是起的急袖子穿岔了。”
    胡氏心急屋内的蒋仪,也未及多问。这祖孙三代在廊下站着,如今已是半夜,外间的雨仍是漂泼一样下着。三人无言相对,半晌见个混身湿透的潘儿跑了进来,周氏忙叫道:“到里间来回话。”
    潘儿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在门口躬了身道:“去了几拨人,都说今夜刑部叫禁军把守着封了门,在审瑞王府门客的案子。李大人并跟着我家大人的人都在里面,一丝消息也传不进去。”
    周氏惊道:“瑞王府的门客又怎么了?”
    潘儿道:“昨夜,也算是前夜了,他们持凶器冲撞宫门,叫禁军给逮了。”
    周氏半晌才道:“即是连夜审,明早五更必然是要上朝交差的。你们辛苦派个人在大门口守着,待他一出来就给我叫到这里来。”
    潘儿应了,躬身跑出去了。
    周氏回过头来对陆远泽道:“也不知今夜要怎么个熬法,都别睡觉了。我在里面守着,你和你娘在隔壁坐着去。”
    胡氏见周氏又要进卧室,忙道:“母亲先到隔壁用些点心吧,您晚饭都没吃。”
    周氏摇头,仍推门进屋去了。
    蒋仪梦见自已在齐腰身的稀泥溏里走了许久,四处皆是孩子的哭声,她清楚记得自己生了个孩子,只是如今只听到哭声却不知孩子在何处。她渐渐被稀泥涌没,又挣扎着爬起来,直到精疲力竭。
    不知到了何时,她总算有了一丝意识,心知自己躺在床上,也心知自己情势危机,努力睁了睁眼,就见周氏坐在床头上看着自己。她并不知道陆钦州出门的事,只当他到外间去了,拿眼搜寻了一番,张嘴问道:“母亲,他人了?”
    周氏握了她的手,一双昏目间忍不住眼泪横流道:“他有事出去了,我替他守着你。”
    蒋仪心中失望,却也知是情理之中,闭了眼道:“妾无事……”
    奶妈过来问福春道:“公子这会醒了,可要让他再吮一吮?”
    福春取了帕子出来,只湿透了三层。她望向那孙婆子,孙婆子摇头道:“叫孩子吃些奶吧,如今想必是不妨事了。”
    周氏道:“即是如此,叫陶太医进来诊脉。”
    陶太医进来诊了半晌,才道:“如今还不好说,待过了今夜再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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